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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顾程锦在枕头上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落枕了。
一整晚都拧着脖子靠在枕头上睡的,因为脚疼的厉害,一直睡不着,熬到凌晨三点多,实在困得不行,终于迷迷糊糊盹着了。好像也没有睡多久,一直在做梦。
梦境也很杂乱。
一会是小时候家门口的青石台阶,那红砖的阳台,花边的窗纱,和米色格子的床单。
一会是自己在百货商场里买鞋。身边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鞋子,可是没有一双能穿的。
又梦见某年,废旧的老房子里,塌了一半的厨房外的矮墙,还有墙上湿漉漉潮湿发霉的痕迹,一只暗褐色的壁虎在上面静默地爬着。梦见一辆绿皮的火车,挤满了人的站台。
然后又回到那年狗一直在叫着,半掩半闭的铁门外,自己站在父亲身后,真想对他说,爸爸,我们走吧,回去吧,但是就好像声带消失了一样,这句话始终没能说出来,就剩下难过。最后仿佛还是坐在时俊的车上,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流光,缓缓扫过他的脸,就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走吧,算了吧,为什么还要在这站着,明明知道面对的只有羞辱。
程锦觉得自己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记忆里父亲那个沉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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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电话铃声给吵醒的。
迷迷糊糊从床头抓过手机的时候,程锦觉得自己脖子庝,一边的胳膊也麻了,也不知道这觉是怎么睡的。手机屏幕上显示虞皓平总监,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这一惊,程锦腾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落枕的脖子,扭了的脚,全都顾不得了。
——不是定了手机闹钟的吗?怎么没响?还是自己睡太死了没听见?
“总监……”程锦心虚的叫了一声,盘算着反正也是要迟到的节奏,是不是干脆请一天病假算了。昨天她这倒楣的一晚上,也是因为公司的应酬,这怎么也能算上个工伤吧。
“到哪儿了,程锦?到公司没有?”虞皓平声音听起来挺着急的,他周围好像还有点嘈吵。
“……还没有。”
“我这边临时改一个行程,要去趟北京,东兴那边要出方案。他们老总明天出差,这事无论如何明天之前得定下来,不然就拖到下个月了。我现在往机场赶,你赶紧的帮我订个机票,还有,我办公室里有一套改好的图纸,你派人给我……不,还是你跑一趟,给我送到机场吧。我还有点别的事要交待给你。”
程锦有点奇怪:“机票?”
订机票不是沙明明的事儿吗?
“别提了,沙明明请假了。”虞皓平急着挂电话,“我叫的车来了,得赶紧走,你也快点啊。”
……沙明明也请假了?
这时候她又上哪儿野去了。
怎么就这么不赶巧,程锦感叹,假是请不了了。总监出差,沙明明不在,她再不上班,这不是要造反吗。
虞皓平家在东郊,到机场要过绕城高速,距离大概一百公里,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也就是说她一个小时内要赶到公司去拿了图纸,再穿越八点半的高峰路段赶到机场才行。
程锦一边盘算着,一边匆匆忙忙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看,脸色憔悴不说,还多了一对黑眼圈,这副尊容也真是不忍直视。赶到门口穿鞋的时候,才发现连靴子拉链都拉不上了……右脚肿得比昨天还厉害,跟个猪蹄子似的。
程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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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虞皓平的行程,订机票酒店这些事,平常都是沙明明干的。
程锦在车上就给她打电话,结果打了两遍都没人接。没办法,又打去行政部问订票公司电话,好不容易订上了,又赶着去办公室找到老大说的图纸,急急忙忙的就往机场赶。
候机大厅里虞皓平看着她就跟铁拐李似的,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忍不住瞠目结舌。
“你这腿……怎么,摔了?被车撞了?”
“不是,昨天酒店回去的时候,扭了一下。”程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11月末的天气,凉风萧萧的刮着,她愣是给跑出一身汗来。
“昨天不是……我记得昨天好像你和时总一起走的啊。”虞皓平明明记得,昨晚时俊走的时候,把顾程锦也给带上了。难道他路上把车给撞了?没听说啊。
程锦“哦”了一声。
“那他知道你扭伤了吗?没带你去医院看看?可别是骨折了。”虞皓平觉得程锦这伤好像挺严重,昨晚上看着还没怎么,今天就这样了。
程锦真被她上司这张乌鸦嘴给打败了。
虞皓平总监一贯对时俊是很服气的,这一点程锦很明白,但他是不是也太高估了时俊的道德水平啊……人家老大昨天根本就没这个闲工夫,去管她的闲事好吗!难道她要厚着脸皮说,时总,虽然已经半夜了,您老还是送我去趟医院吧?就算她真的腿断了又关他什么事啊?
不过……昨天送她回去的时候,时俊似乎是有点不大放心,还问了一句,“你一个人住?”
程锦点头,偶尔会过来打个牙祭的沙明明最近也来得少了。
时俊大约是怕她晚上要是出什么状况,找不到人照顾,想了想,拿了张名片留给她。
“记着我电话,万一需要,就给我打个电话。”
程锦当然绝对不会打。
虽然有幸搭了一趟顺风车,但那也只不过是作为一个男人起码的风度。论关系她也只不过是他下属的下属,这点自知之明,总还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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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这么晕头涨脑的忙了大半天,程锦回到公司的时候,早都过了吃午饭的时候,饥肠辘辘想在楼下便利店买个面包什么的垫一下,谁知道人还没踏进便利店的门,电话就又催命似的响起来。
“喂?”程锦手忙脚乱的把电话给掏了出来。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是沙明明。找了她一早晨,都没接电话,这会儿是看见未接来电才打回来的吧。
“你这是跑哪去了,突然请假都不跟我说一声。”程锦没好气的问。
电话那头并没有声音,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隔了好一会,程锦都有点嘀咕,难道是电话误拨了,正在犹豫着是不是给她挂了,那头有点沙哑的声音传出来,“程锦?”
程锦再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是沙明明没错吧。声音怎么这样了。
“有点事,你得帮我一下……”沙明明说。
唉!又来了。程锦一个头两个大,“小姐,这一上午我就在帮你跑腿好么?你又把什么东西落在公司里了是不是?”
“你借点钱给我好吗。”沙明明说,“我急着用。”
程锦一怔,沙明明虽说平时花钱有点没谱,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开销,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跟她开口借过钱啊。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我妈今天早晨,突然就说头疼,发晕,我送她去医院,结果做了检查说是脑出血,得赶紧做手术。”沙明明声音发飘,听着就有点六神无主。“我身上钱就够交押金的,一会还得交住院费,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金……”
程锦一下愣住了。
沙明明的妈妈居然出事了。这怎么可能!她妈妈程锦以前见过,还去过她家吃过饭。阿姨很年轻,能有多少岁?五十?顶多也就五十出头。跟沙明明一样的圆脸,爱笑,除了做一手好菜,最大的兴趣是养花,以及和楼下邻居打个麻将。这种事,她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象过。
“你需要多少?”程锦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手术费住院费,还要交五万吧。没有的话,三万也行。”沙明明说,“行吗?”
“没问题。”程锦一口答应了。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大钱,她卡里现成的应该就够。沙明明的父亲在远洋渔业公司跑船,常常出海,联系起来也不方便,不一定能马上联系得上。沙明明自己估计连家里存折放哪儿都不知道呢!可不就慌了吗。
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了,估计她一个人守在医院,连饭都没吃上呢。
“你等我吧,我马上就到。”程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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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包了双份的三明治和牛奶,匆忙赶到沙明明说的医院去,沙明明果然在手术室外头站着哆嗦呢。
她连个外套也没穿,只穿着个薄毛衣,站在那整个人都是懵的。
程锦一看就急了。摸了摸她的手,冰凉。“你外套呢?连衣服都忘了穿?”
“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我妈都晕了,我还顾得上穿衣服么。”沙明明说,“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把我妈给背下楼的,还是楼下邻居帮忙打的车。”
程锦把自己穿的羊毛大衣扣子解了,脱下来直接包住她。看看沙明明好像还是在哆嗦,干脆把围巾也解下来,给她围在脖子上。
“好点没?”
沙明明并不说话,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唇都干得快裂了,估计,连水都没喝一口。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先对付一下,过来。”程锦把她拉到一边的长椅上,“你在这站着有什么用啊,万一自己再病了,谁照顾你妈?”
“进去都四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沙明明抱紧了胳膊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程锦,我害怕,我有点害怕。”
程锦听见她就跟做梦似的,断断续续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这怎么可能呢,我妈一直身体很好的,每个周末都和朋友去爬山,昨天还在楼下跟邻居打麻将……昨天晚上,我说想吃个麻油鸡,她还说今天要去菜市场,买只鸡回来炖着吃的。”
她并没有哭。
程锦觉得自己手心里也开始变得冰凉。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手术室的大门,她把脸转了回来,没有勇气去揣测那扇门里面的情形。平常跟沙明明互相损,互相逗乐开玩笑的时候多了,可是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偏偏想不出一句能安慰的话。
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医院走廊上的长窗并没有关紧,有一扇窗还开着半边。冷风从那敞开的窗缝里呼呼的灌进来,透骨的凉意,好像能从前心一直穿到后背去。程锦从包里掏出了牛奶,来的路上幸好把牛奶放在包里了,这会儿居然还是热的。
把牛奶放在沙明明手里,可是她并没有喝。
程锦又笨手笨脚的帮她把盖子也打开。
“你先喝点吧……还是热的……”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沙明明的脸。可是,沙明明的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涌出来了,毫无征兆地。
程锦慌了,伸手去帮她擦眼泪,但是那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下就来得这么汹涌,她刚擦了,马上就又流了一脸。程锦手忙脚乱的去翻纸巾,但徒劳无功,今天出来的匆忙,她也只记得带手机钥匙和钱包而已。
沙明明呆呆的坐着,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只是那么哭着。
周围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在偷偷的打量着她俩。程锦只得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肩上,用手抱着她的肩膀。半晌,沙明明抬手掩住了脸,程锦听见她压抑的哭泣声从指缝里传出来,“对不起,我不想哭的。”
程锦的心就好像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似的。
是啊,哭是最没用的。
在生离死别面前,眼泪算得了什么呢……要走的人,就算是你哭干了眼泪,就算是你打着滚的闹,也还是要走的啊!你什么也留不住。可这道理,就算再明白,到了这一刻,还是会两腿发软,泪如雨下,撕心裂肺,这不就是人吗?有谁能例外呢?
一直到手术结束,沙明明妈妈出了手术室送进ICU,帮她办了剩下的手续,又看着她把三明治和牛奶给吞下去,程锦才下了楼。
冬天,天黑得早,这时分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
程锦顺着电动扶梯往下移动,到处都是人,可是每个人都有一张疲惫,忧虑,悲伤,或者焦灼的脸孔。空间里充满了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在这个格外空旷和寒冷的大厅里。
程锦忽然觉得累。累得好像腿都灌了铅。
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脚是不是也应该去看一下了。昨天是太晚了,今天没时间也顾不上,可是毕竟医院来都来了……大概因为今天一整天跑了格外多的路,那只伤脚,早晨的时候,还有点不敢沾地,到现在感觉都完全麻木了,只剩下一阵一阵迟钝的痛。
以前也不是没扭过脚,都不严重,贴几张膏药过几天也就好了,这次好像不一样。
但这医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都几点了,随便看过去,每一层楼,每个科室门口,还都挤满了人。今天下午出来,也没给公司打个电话,虞皓平沙明明都不在,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等着处理,要说,还是应该先回去看一看的。
正在楼梯口犹豫着,兜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震动,电话又在响。
摸出电话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大概又是卖广告的,程锦现在没力气也没心思接这种电话,刚想要挂了,忽然意外的觉得这个号码有点眼熟。
哪里见过?好像……就是这两天……程锦忽然想起,那张浅灰色的名片,带着嘉信的徽章,昨天晚上从时俊手里递过来的那一刻。
“喂?”程锦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站直了,按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朵旁边。心里还想着,应该不会吧!是记错了吧!结果就听见电话里说,“顾程锦吗?我是时俊。”
——时俊!程锦心脏漏跳了一拍。
“时总。”程锦紧张的想了想,什么情况,他会直接给她打电话?这一整天她也没在公司,难不成他还有这个闲工夫亲自来查勤?
“出了点事,问你一下,或许你可能会知道。”时俊的语气听着不是很有温度。当然,通常他说的“出了点事”,应该也不会是小事。
“航站的工程停工了。”时俊说,“因为送来的玻璃幕墙型号不对。”
“玻璃幕墙?”程锦一时有点糊涂,机场改建工程吗?这项目在她来之前就开始了,并不在她的管辖范围以内。
“工程部投诉了采购部,采购部说是按照设计指示下的紧急订单。”时俊说,“皓平现在可能还在路上,电话也打不通。”
程锦愣了一下。慢着……什么设计指示?关于机场工程幕墙的……啊,坏了。
忽然想起,早晨去机场给虞皓平送图纸的时候,他给了个U盘。当时因为急着上飞机,也来不及多说了,就说回公司以后,把U盘里的数据交给采购部门,有个参数需要改一下。
时俊说的该不会说的就是这个吧!
但……但当时总监并没有说这个是这么急的事啊!
程锦原来是打算一回公司就先去采购部把数据交了的,但下午接到沙明明电话的时候,她没来得及多想,就把这事先暂时搁置了。谁能想到,就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机场这个项目,她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知道工期非常紧,基本上好几个项目组都在为这个工程加班赶工。对了,她来嘉信报到的第一天,杨璟在办公室发脾气那回,听沙明明说过,时俊当时也是因为这个项目通宵加班的。
如果真因为这事给停了的话……估计工程现场要乱成一锅粥了。
程锦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总监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下这件事……他临走前给我一个U盘,可能是关于这个设计参数的,不过当时……”
“U盘在哪里?”时俊没有多听她的解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在我这儿。”
时俊停了两秒,“我问你在哪儿?”
“附属医院。”
“公事私事?”时俊接着问,丝毫不客气。
“呃……”程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这好像不能算公事吧。“时总,我马上就赶回去。”
“在那等着别动!”时俊的声音简单而严厉。“我带着合同样本和印章,先找你,再直接去华耀。”华耀是嘉信的材料供应商,这次的工程玻璃就是他们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