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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安握紧刻刀,刀锋在玉上缓缓划过,勾勒出玉质粗坯。
金银错工艺,其基础就是玉坯。
陆子安用自己的想法,根据玉料的颜色、玦度、纹理和形状来设计器身。
尽量做到最大限度地利用玉料,不浪费玉料。
最终的成品,陆子安将其定为了一个白玉错金双耳瓶。
瓶身线条流畅,整体非常简约。
这对拥有昆吾刀的陆子安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玉料在陆子安指下,乖顺得不像样,刀之所及,玉料自动分离,无比流畅自然。
应轩看得眼睛都直了,却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人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眨眨眼睛,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以前之所以师父每次做出东西,都有人惊叹惊讶,那是因为他们本身技艺不如陆子安。
而现在站在峰会这间工作间里的,有谁是吃素的?
杨大师能够担任玉雕工艺的负责人,那背后是有几十年基础在打底的!
而其他人虽然不如杨大师出名,但是业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对他们而言,做一个玉瓶什么的,不过是基础知识,有什么大不了的?
论资历、论辈分,陆子安都不如他们。
而陆子安想要出头,那就只能在技艺上出奇制胜。
除非……他真的能独立将金银错工艺重新展现于世。
应轩暗暗握紧了拳头,忽然明白了陆子安平静表情背后负担着的东西有多沉重。
而此时,长偃市,沈曼歌也抽空出了趟门。
她是从后门进的博物馆,前门依旧被人挡住了,虽然那些人不会动手,但是那目光还是挺扎人的。
看到是她,门后的人才吁了口气,连忙将门打开:“沈小姐,卓先生在后厢房等您。”
沈曼歌道了声谢,略一转弯便朝后院走去。
推开门,桌前的三人都抬起头看她。
“来了?坐。”卓鹏朝她微一抬手。
沈曼歌在瞿哚哚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卓鹏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几天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卓鹏打开文件夹,淡淡地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陆大师不是说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瞿哚哚有些犹豫地道:“就先等等看吧?”
邹凯吊儿郎当地笑,毫不在意地道:“不行就继续怼呗,我怼人还从来没怕过谁!”
卓鹏淡淡扫了他一眼,邹凯瞬间噤声。
“这个,我也一直在关注,但是确实现在事情没这么好解决。”沈曼歌也颇为为难:“他们现在占据了舆论上风,很多人觉得是子安哥欺人太甚,不给他们活路……这件事情不能逃避,只能从正面回应,否则都会被视为心虚。”
“说的好。”卓鹏低头轻轻击掌,然后话锋一转:“所以,现在所有压力全在陆大师一个人身上,而我们,竟然无能为力。”
这句话冰冷而无情。
但是也确确实实点出了真正的要害。
真正的一针见血,四人都沉默下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卓鹏垂眸盯着桌面,慢慢地道:“陆大师走得太快了,他涉猎的范围越来越广,步伐也越来越大,而我们并没有跟上去,现在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拖累……
邹凯飞快地看了一眼脸红得滴血的瞿哚哚,不服气地瞪着他:“我们怎么就是拖累了,我不还帮着直播了,做了视频吗?哚哚还帮着管材料管网站了呢!”
“你做的视频,最后电视台有通过吗?”卓鹏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不是专业的手法,最终只能在网上传传,没有达到最大化的利益贡献。”
“……”
“而哚哚。”卓鹏看向瞿哚哚,顿了顿才道:“你的网站,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
瞿哚哚下意识地道:“我太忙了……”
“是的,你很忙。”卓鹏打开文件,抽出一张纸递过去:“但是我统计出来,你百分之七十的忙碌都是无效的,现在网站超负荷,保质无法保量,导致许多货品缺失,流失人气。”
颤抖地接过纸,瞿哚哚面色一分分死寂下去。
“换句话说。”卓鹏轻轻敲了一下桌沿,目光如炬:“陆大师已经一步步从草根圈子,走进了真正的大师圈,而我们却还留在他草根时代,跟不上他的节奏。”
现实是非常残忍而无情的。
陆子安一步步从一文不名走到现在,他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
“我们应该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而不是成为别人攻击他的软肋。”卓鹏的手重重在桌上一敲,仿佛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我给你们两个,办了为期半年的专项培训,你们回去做准备吧,想去就明天出发,不想去就现在退居二线,我招新人上来。”
瞿哚哚用力地攥紧了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邹凯梗着脖子道:“为什么?那你呢?”
“我也一样。”卓鹏靠进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我发现我学会的还是太少了,这件事情我想了几天几夜,还是解决不了,我高薪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大拿过来,顺便跟着他好好学学……至少,不能拖后腿。”
拖后腿。
负累。
这几个字眼像是一个榔头一样重重敲在了瞿哚哚的心上,心口闷痛。
她从陆大师几十个人的直播间一直跟到现在,付出了这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就获得一个这样的评价?
瞿哚哚猛然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扭头跑了出去。
沈曼歌担心她,连忙追了出去。
“为什么?”邹凯无力地看着卓鹏,不能理解他突然的决定:“我们不是朋友吗?”
卓鹏冷冷地看着他:“友情是友情,生意是生意,你既然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就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带着瞿哚哚去学,只有半年时间,位置我给你们留着。”
如果说卓鹏没把他当朋友,这话邹凯是不信的。
和卓鹏认识多年,邹凯也知道,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他只能皱着眉头道:“鹏哥,在你看来,友谊到底是什么?”
卓鹏冷冷地道:“就是你智障多年,我不离不弃。”
虽然不怎么中听,但也确实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邹凯都被气笑了:“我呸,明明是你坑我坑习惯了!不跟你说了,我追哚哚去。”
卓鹏目送他离开,唇角也带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
诺大的工作间里,其他人都已经没再盯着陆子安看,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陆子安喝水的间隙里,应轩给他递了条毛巾:“师父,你擦一下汗吧。”
伸手接过来擦了汗,陆子安便准备继续开工。
粗坯打好之后,便到了最重要的薄胎的挖膛阶段。
这是最能直接反映玉雕师的技术水准的技艺,尤其是作为金银错的玉器,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
如果按系统的划分来说,陆子安其实要升到玉雕大师才能做这样的玉雕绝技。
就像他要做顶级的木雕前,必须升至木雕大师级一样。
但是陆子安不这样想。
他握紧昆吾刀,内心翻腾汹涌的,都是四个字。
以艺载道。
技艺只是一种媒介,如他的木雕,每一次升级,都必须有心境的提升才能升级。
而玉雕却不用,为什么?
因为一切能入殿堂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必须超越“技”而走向“道”。
他的心境、他的灵魂,已经达到了大师的境界。
像他做木雕、玉雕一样,以点及面,触类旁通。
玉雕艺术承载千年,就因为其内在的底蕴和寄托,栖息和孕育着创作者的灵魂。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直视着玉瓶,慢慢地对其进行掏膛。
其他人一般是用钢卷筒来掏内膛,钢卷筒用铁轴架在旋车上,慢慢地进行碾磨。
一点点地深入其中,最后在膛内留一根玉柱,再用小锤轻震截取出来。
可是陆子安不准备这样做。
因为他要做的玉,太薄。
他略一思量,抿着唇,先用昆吾刀慢慢地划了中间的大玉柱出来,从大到小。
等到内部掏得差不多了,才又停下来歇了口气。
此时瓶身还有近五毫米的厚度。
应轩留意到,周围的人虽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在陆子安每次停下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若有若无地扫一眼玉瓶。
显然玉瓶的进度在他们看来还是比较惊奇的,毕竟很少有人真的能用刻玉刀刻玉。
陆子安略作修整,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更加集中精神,一层一层地对玉瓶内部进行削减。
不能一下子特别薄,否则容易崩。
也不能削得太少,瓶壁必须保持厚薄均匀,哪怕是它起伏的弧度也必须保证一致。
尤其是在中间的大肚上,当他的手塞进去后并不能完全看到里面的细节,他只能凭着手感和经验来处理。
心中的弦绷得很紧。
陆子安鼻尖渐渐渗了汗,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没了回头路。
这玉瓶不能失败。
失败了,损失的不止是这极品玉料,更是杨大师押在他身上的信任,更是……
现场诸位大师正渐渐倾斜的心。
在风雨飘摇的现在,只有获得了他们这些顶尖大师的支持,他才能够对抗那些反对他的人。
正因为知道这事的严重性,陆子安才更不能动摇。
一滴汗从额角滴落,滚进了眼里,他停下手,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