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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三月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在这不冷不热的时节、春日暖阳之中,适合出行游玩。马车缓缓前行,穿过一个个坊间的街道,蹄声清脆。沈锐端坐其上,怀里揣着八万两银票,正透过车窗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心情非常愉悦。
一般来说,北京城的普通民众,如非必要,基本上都是在坊内活动,坊有高墙,内设市场,犹如现代的大型小区,基本上必须的生活物资大都能在坊内买到。
但北京人口众多,总有这样那样原因的人需要走出坊门,汇入街道,加上外来的各色人等,虽然还未到接踵摩肩的程度,但人流量也是不小。这些人成分复杂,有远道而来满脸风尘的商旅,有结伴而游的莘莘学子,有各部衙门间传递公文的差人,还有走亲访友求神拜佛的各色男女……
当然,更不乏象征城市疥疮的乞丐。
马车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大约行了两分钟光景,远远的前方路边围了一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这并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概括起来讲就是各种矛盾的综合体。从大的层面来说,井然有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所谓秩序律法,从建立的那天起,就是一个不断被破坏然后再不断完善的过程。
再近些,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说什么。这样的城市主干道,摆摊设点是不允许的,并没有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但背景声音依然噪杂,马蹄声、车轮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城市之中的交响乐曲。
接近人群的时候,终于有些话语清晰了起来。
“……这几个铜板怎够疗伤?”
“奴家身上只有这些了……”
“可以回家去拿!”
“家里也没有!”
“太可怜了!看这脸蹭的……”
“小娘子,想想办法,要是见了官就不美了!”
“有人看到你推倒的他!”
“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推到总是事实……”
马车驶过人群。
下一刻,沈锐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人群中围着的小乞丐。
“停车!”他喊到。
两个英国公府的侍卫拨开人群,有人见他们穿着便装,似乎不是公门中人,脸上便显不满,嘴里嘟囔着:“挤什么挤……”
下一刻,他们悻悻地让开了一条道。两个侍卫进入人群中,七嘴八舌的声音逐渐暗了下去。
侍卫们手里有刀。
沈锐走进去。“怎么回事?”他问。
“这个女人撞倒了这位小兄弟,你看这脸,蹭的皮都掉了,她还不想拿银子去疗伤!”
一个面相猥琐的中年男子搀扶着小乞丐,指着对面的女人说。
女人三十来岁,她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看样子应该是母女。小女孩因为惊恐,狠狠地抓着母亲的衣服。
“让她说!”沈锐的目光扫过人群,指了指那个女人。先前在车上虽然只听到片言只语,但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人稍有姿色,只是看她衣着,便知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妇人。此时她满脸通红,胸口起伏不定,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
女人见这少年锦衣玉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捉刀的大汉,身后还跟着一个,看拱卫的这个架势,这少年的地位肯定不低。
女人稳定了下情绪,福了福,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奴家夫家姓王,住在靖恭坊,今日带小女到黄华坊姐姐家,午后返回。走到这里,奴家正与小女说着话,这小乞儿突然扯住奴家的衣裳……道路上往来人多,奴家先前不曾注意到他,惊慌之下推了他一把,不曾想他腿脚不便,倒地后受了伤……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明鉴!”
“即便不是故意的,致人受伤总是事实!”那猥琐男子又说。
“你是什么人?”沈锐看向那男子。
“在下路过这里……”
“这么说你不认识他?”
“是的!”
“见义勇为?抱打不平?嗯,很好,有正义感,值得表扬!”
男子笑笑,不置可否。
“小兄弟过来一下,你来说说看!”
“他是个哑巴……”
“原来是个哑巴!我说怎么的这乞儿一声不吭呢……”
“太可怜了,你看这腿,造孽啊……”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声。
沈锐的眼睛迷了起来,微笑着看着那中年男人。
“可以告诉你,他并不是哑巴。前两天本公子见过他,还施舍了他几钱银子,明明听见他说了谢谢的……”
“公子认错人了吧,怎么可能……”
那男子猛然回头,一只手按着小乞丐的头顶,另一只手托住他的下把,小乞丐只得仰了头,随后男子将托住小乞丐的手张开,使劲捏住他的双颌,小乞丐吃疼,被迫张开了嘴。
那嘴里空空如也,没有舌头。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真的是哑巴!”
“你看……”那男子回头,得意地看向沈锐。
“你怎么知道他是哑巴?”
“谁这么缺德……”这时兀自有人叹息。
男子看到了沈锐脸上嘲讽的笑容。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松了双手,尴尬地笑笑:“在下……看他许久不曾说话……只是猜测而已!”
“猜的挺准,没看出来,阁下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男子看到沈锐玩味似的表情,连忙拱拱手:“突然想起,在下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
沈锐也不拦他,目送其离开。
人群中有明白的摇摇头,然后离去。
“这位大姐,你可以走了,这小乞儿的事,我来处理!”
那女人看看沈锐,开始不敢相信,但看沈锐神色认真,不似玩笑。顿时脸上浮现感激之色,忙福着致谢:“奴家多谢公子!”然后抱着小女孩,迅速离去。周围还有看热闹的观众,但无人出言阻拦。
“大家散了吧……”沈锐摆摆手,然后也不管人群是不是真的散去,从身上摸出半两多碎银子,走过去放到小乞丐的手上,看他一眼,摇摇头。
“走吧!”他转过身对几个侍卫说。
马车继续前行,不久过了这个街道,然后转弯。
“这位大哥,麻烦你一件事……”
不久之后,刚才留守在马车旁的那个侍卫放下腰刀,然后混入人流,回转过去。
乞丐是一种与人类文明发展相伴相生的职业,在时间流变过程中逐渐现成了带有黑社会性质的丐帮。
两年前,在沈锐短暂的流浪生涯中,也曾混迹过丐帮,只是巧遇有人庇护,并未深陷其中。
收留他的范成良,曾零零碎碎断断续续地讲述过丐帮的发展史及其一些邪恶的行为。其中有这么一种手段,沈锐记忆深刻。
这种手段有一个简单的称谓,名曰“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最早是一种迷信活动,邪教徒把拐骗或抢来的儿童或妇女杀死,摘取他们的内脏、器官或四肢末端作为祭品供献给邪教神灵,手段残忍。后来丐帮从“采生折割”的邪教行为中学到了这门邪恶的本领,“采”就是采取、弄到;“生”就是生坯、活人,一般是正常发育的幼童;“折割”即刀割斧削和折断。丐帮通过拐骗、偷抢、捡拾等方式弄到儿童或老人,然后残忍毁伤他们的器官、皮肤和肢体,制作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或“兽”,作为乞讨的道具来牟利。
当年范成良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段故事,沈锐不解其意,也是当成了故事来听的,如今想起,估计范成良是怕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但又恐他将来遇上类似的事而吃亏,故而用心良苦,蜻蜓点水似的提醒了一番。
昨日初见小乞丐,看他拖着一只腿的怪异姿势,只当是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就算曹正非告诉他这乞儿是个哑巴,沈锐也未曾朝采生折割这种行为上想。直到今天又一次见到小乞丐,他才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那么简单。
傍晚时分,沈锐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不久之后,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