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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修站在会长楼前,不远处,一个穿工作服的身影一扭一扭地往这边跑,他一看那个可爱的姿势就想笑,是贾西贝。
“修哥!”贾西贝跑到跟前,低着头,呼哧呼哧喘气。
高修揉揉他的脑袋,一揉,发现脑后有个包,软软的,是水肿:“嗯?”
贾西贝赶紧躲他:“没事……”
高修摁住他的脖子,扳起下巴,本来白白净净一张脸,现在肿得像个小妖怪。
“操,谁干的?”
贾西贝推他的手,拼命扯出一个笑:“不疼,过两天就好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高修捧着他的脸看伤口,鼻梁是在硬物上撞的,下巴和眉骨是拳头打的,其他还有一些刮蹭伤:“手呢,给我看看。”
贾西贝缩着胳膊不给他。
高修瞪起眼睛:“快点儿,听话!”
贾西贝颤巍巍伸出小手,十根白指头,关节全破了,应该是拿鞋碾的,高修的火腾地窜上来:“妈的哪个王八蛋!”
贾西贝摇头。
“不说是吧,不说以后不管你了!”
贾西贝害怕,急忙抓着他的胳膊,大眼睛湿湿的,不安地翕动嘴唇。
“告诉我,”高修怕吓着他,捋着他的背,“我扒了那小子的皮!”
贾西贝瑟缩。
“全伽蓝堂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敢打你,就是打我!”
贾西贝把嘴咬住了,他不能说,元贞是高修最好的兄弟,他们一起跟岑哥从白城过来,不能因为自己这个“垃圾”,把他们的关系搞糟了。
这时,岑琢领着几个小弟抬着救生舱过来,迎面看见贾西贝的脸,皱了皱眉,但没顾上问,只是招呼他一起上楼,去给金水收拾伤口。
救生舱是个生化舱,一个成年男性大小,启动后五小时内进入低温冷冻状态,可以帮助人体各器官安全休眠,抑制细菌,保护原始创面,有效时长可达120天,以便使用者在合适的时机开舱进行手术。
伽蓝堂没有女人,岑琢推着贾西贝,让他给金水脱衣服、清创。
血、油、糜烂的碎肉,贾西贝干呕:“大哥,我不会……”
“这里就你看着像个细心的人,”岑琢拍拍他的肩膀,“靠你了。”
这是贾西贝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虽然是救人,不是杀人。
他迅速脱掉脏污的工作服,露出里头小姑娘似的纤弱身体,两手在酒精里泡过,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伤口。
岑琢和高修在外围商量应对88号的策略,楼梯上有脚步声,是元贞:“岑哥!去88号侦查的兄弟回来了……”
他的表情怪怪的,岑琢催促:“说。”
按照高修的推测,袭击自由军得手,88号现在应该正修筑防御工事,更有甚者,可能计划着一鼓作气拿下伽蓝堂。
“丁焕亮不见了!”元贞说,自己都不敢相信,“包括所有主力骨骼和御者,乙字现在只剩一些低级别小弟和老弱病残!”
岑琢和高修双双愣住。
“不可能!”高修坚持自己的推测,“他们拿到吞生刀,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跑什么,再说了,沉阳就这么大,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是呀,连老巢都不要了?不可能……突然,岑琢想到什么,逐夜凉提过的两个词钻进脑海:运载舰,和大兰港。
“他们离开乙字,能去哪儿呢?”元贞思索。
他们会护送吞生刀上染社的船。
“我怕他们有别的阴谋,从背后捅我们一刀!”高修担忧。
然后回过头来,借染社的手,把伽蓝堂连根拔起。
岑琢眸光一暗:“元贞,立刻叫九哥过来开会,”元贞得令要走,他又把他叫住,补上一句,“还有那个,逐夜凉。”
元贞到拆装车间的时候,逐夜凉正在熟悉他那身蚂蚱绿的武器装备,听元贞说要开会,随口问:“抢吞生刀的人离开沉阳了?”
元贞心惊,这个骨架子怎么可能猜到88号的动向?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快点,大哥等着呢。”
逐夜凉到二楼会议室,屋里正在激烈地争论,吕九所拍着桌子说:“我不同意!”
“如果真的有运载舰呢?”岑琢和他针锋相对,“染社如果真的在大兰港呢!”
“我不相信一堆破铜烂铁说的话!”
“九哥你……”
逐夜凉推门进去,会议室霎时静了,吕九所蹙着眉间的短疤瞪过来。
“怎么,”逐夜凉绕过巨大的会议桌,走向岑琢,“想去大兰港了?”
岑琢叹一口气:“刚刚88号的主力集体出城了。”
“大兰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一船骨骼军。”
此话一出,高修、元贞、吕九所,全白了脸。
岑琢盯着逐夜凉:“我们有多少胜算?”
吕九所赶忙劝他:“小琢,我们一旦去大兰,就彻底和染社为敌了!”
逐夜凉转头看向他:“你们早就和染社为敌了。”
吕九所哑然。
岑琢点头:“从抢到那车货……”
“不,”逐夜凉摇头,“从染社找88号抢吞生刀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88号在沉阳的势力最大,所以染社选他们出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88号把吞生刀给染社,染社给他们什么?”
岑琢瞪大了眼睛。
逐夜凉自问自答:“沉阳的控制权。”
岑琢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所以事成之后,自由军、伽蓝堂都要消失。”
吕九所颓然坐下。
“染社那样的大团,眼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件吞生刀,”逐夜凉轻笑,“到时候,88号会插上染社的旗帜,而沉阳,将是染社在连云关外的第一个据点。”
统一沉阳!
但不是由伽蓝堂。
吕九所声音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逐夜凉不答:“你们没有选择,不去大兰,就在这儿等死,如果去大兰,”他停顿,“还有翻盘的希望。”
岑琢重复那个问题:“有多少胜算?”
“那要看染社来压船的是谁,”逐夜凉御者舱里的cpu传来快速运算的声音,“你们给我配的这套烂装备,只要对方是堂主以下的干部,我有必胜的把握。”
沉默了一阵,元贞问:“染社派堂主以上的人压船的可能性有多大?”
逐夜凉反问他:“以染社的建制,堂主以上就是分社社长,你觉得凭你们的斤两,让染社派分社社长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基本没可能。
那就是百分之百的胜算,岑琢拍板:“干吧!”
吕九所懊恼地掐住额头。
会议结束,拆装车间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包括金刚手、转生火、黑骰子在内的所有主力骨骼全部进行战前装备,关键组件机能升级、刀刃重新打磨、备用电池组充电、枪炮子弹满额装填,连涂装都整体喷漆抛光,声势夺人。
贾西贝的手肿了,被元贞踩出的伤口在给金水清创时,被油污和脏血反复沾染,关节的皮掉了一层,那么疼,却还在给转生火做保养。
元贞在不远处看着监测数据,见周围没人,朝他凑过去,踢了踢他的小屁股。
贾西贝抬起头,一看是他,害怕地缩起来。
元贞挨着他蹲下:“怎么没跟高修告状?”
贾西贝躲闪着,不说话。
元贞看着他那双手:“让我吓着了,不敢说?”
“才不是因为你……”贾西贝小声否认。
元贞没听清,朝他贴过去。
贾西贝鼓足勇气,自以为义正词严、其实委屈巴巴地说:“我不说,是为了修哥,我不想让他为难。”
说完,他拧着细腰站起来,抱着个挺大的工具箱,一扭一扭地走了。
元贞看着那个娘们儿兮兮的背影,心里火烧火燎的,说生气吧,还有点痒,说烦吧,还有点来劲儿,没着没落地不痛快。
隔着两个工作区,逐夜凉挥动合金刀,他这身装备太差了,希望染社派来的人不要太难缠,掂着刀柄,他走出拆装车间。
门外,岑琢站在那儿。
逐夜凉绕开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来找我的?”
“不是啊。”
逐夜凉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喂,”岑琢叫住他,“既然碰上了,陪我一会儿。”
“所以还是来找我的?”
“你想多了,大叔。”
“哦,那算了。”
“喂!”岑琢吼他,“我他妈在这儿站半天了,看你在里边玩那什么破刀,痛快给我过来!”
逐夜凉跟他走向会长楼后的小花园,说是花园,大冬天被积雪盖了个严实,岑琢在光秃秃的葡萄架前站定:“我有点不放心。”
“什么?”
“你。”
“我?”
“你说的必胜。”
逐夜凉点头:“我要是你,也不放心。”
“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安心的话?”岑琢指着拆装车间那边,“那些都是我兄弟,有的还不到十六岁!”
“流血是肯定的,”逐夜凉毫不讳言,“但我能保证你活着。”
既然说到这儿了,岑琢抿了抿嘴:“不用管我。”
逐夜凉歪着头看他。
“我九哥,我要你带他回来。”
“还有吗?”
“如果可能的话,高修、元贞。”
“你这是留遗言?”
岑琢深吸一口气:“我真他妈是疯了,居然把伽蓝堂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狠狠捶了那草绿色的装甲一把,“我们认识还不到两周!”
逐夜凉抓住他的腕子:“压力太大?想哭着找妈妈?”
“哭屁啊,又他妈不是小孩儿了。”
“你在叔叔我这儿就是小孩儿,”逐夜凉启动加热系统,一股热气从胸前蒸腾出来,“周围也没人,肩膀借你靠一靠,会长大人。”
“滚。”岑琢转过身。
“吕九所、高修、元贞,you havewords。”逐夜凉说。
“操,怎么突然说起外语了。”
“这种时候,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
“我没看过电影,”岑琢垂下头,“五岁的时候,我家那儿最后一个电影院被炸飞了。”
逐夜凉想了想:“也许染社的运载舰上有,那些大社团的干部都很会享受。”
“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给你打下来,你想看什么?”
岑琢睁大了眼睛:“真的……能打下来吗?”一艘运载舰?
简直是天方夜谭!
逐夜凉指了指他腕上的手表:“十分钟,你可以许任何愿望,什么我都能帮你实现。”
“我操,”岑琢笑了,控制不住的,“你这套,骗小姑娘还行。”
“骗大小伙子一样管用。”
岑琢没说话,是说不出来,嘴唇和下巴微微地抖。
那嘴巴真漂亮,逐夜凉心想。
“那就把大家都带回来,别让伽蓝堂倒下。”
“好,”逐夜凉握住他的手,“叮咚,你的愿望已记录在案。”
岑琢吸了下鼻子。
“好了说吧,我们看什么电影?”
岑琢推他:“你有完没完。”
逐夜凉指着他的手表:“还有三分钟……两分钟……”
岑琢根本不知道电影名字,模糊的记忆里,记得妈妈说过一个,他很不好意思:“米老鼠和唐老鸭?”
逐夜凉专注地看着他,轻声说:“叮咚。”
三天后,晚上十点,伽蓝堂全部主力,以及自由军残余有生力量,一共十辆重型卡车,悄悄从伽蓝堂本堂开出丙字沉阳市。
从沉阳到大兰,走公路将近六个小时,十五架骨骼,两百个机枪手,计划在第二天日出前,从三个方向包围大兰港。
头车由元贞驾驶,高修抱着特种枪给他警戒,路两旁黑漆漆的,只有大灯照出来的方寸光亮。
“喂,”元贞叫高修,“你那边倒后镜上霜了。”
高修放下车窗,冷风吹进来,元贞打了个哆嗦,说:“贾西贝的伤,是我干的。”
高修横他一眼:“你他妈吃饱了撑的。”
元贞笑了:“我也觉得。”
“以后再招他,是你我也一样揍。”
“我们还有以后吗?”元贞直直看着窗外,眼神暗淡。
高修升起玻璃,没说话。
“染社,运载舰,骨骼军,我没想过能活着回来。”
高修不想说这个,太沉重:“贾西贝怎么你了,非跟他过不去?”
“他成天缠着你,你知道大家怎么说?”
高修冷笑:“我管他们怎么说。”
“你未来是要接岑哥班的,我不允许你身上有任何弱点。”
“行了你,”高修拨了他脑袋一把,“还没当家头呢,瞎操什么心。”
这回换元贞问他:“你为什么对那小子那么好?”
高修握着枪管,握紧了又松开:“他……就是另一个我。”
元贞翻白眼:“可别他妈扯了。”
“他是我软弱的那一面,害怕的时候、流血的时候,我也想哭,但我得忍着,我在堂里充硬汉充得很累,你知道吗?”
元贞把眼睛从风挡玻璃上移过来,看着他。
高修也向他看去:“跟他在一起我很放松,他让我变成真的我,简单、干净。”
元贞没再说什么,世界很静,心也很静,偶尔响起小石子被轮胎压碎的声音,咔嚓,就像他们的命运。
岑琢和吕九所在尾车上,岑琢握着方向盘:“九哥,到了大兰听逐夜凉的。”
“小琢,”吕九所夹着枪,子弹上着膛,指向窗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你前头倒下了……”
“不可能。”岑琢挂档提速。
“那个逐夜凉,你就那么相信他?”
“我们现在的目标一致。”
“他只想要骷髅冠的‘眼睛’,我们才是去拼命的!”
他说的对,逐夜凉不可信,那家伙就是个谜团,可岑琢脑子里就是会出现他的声音,出现“米老鼠和唐老鸭,”还有那声咒语似的“叮咚”。
“叮咚。”他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
吕九所看着他,那么年轻,才二十一岁,那么漂亮,一棵枝叶青葱的树一样,让他为他疯狂、为他痛苦,如果死真的要把他们分开,他希望先走的那个,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