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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坐在桌边,屋内似乎比以往更加寂静,静得能听清呼吸的节奏、心跳的声音。
门外似乎有人来,朝向她的房间。
一阵窸窣声后,进来一位女子,一袭素服,面蒙白纱。碧玉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觉身形异常熟悉。
“你是谁?”语气中几分警觉。
女子没有应声,一手将面纱揭开:果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花钿姐姐!”碧玉几分惊,拉她坐下,她却将碧玉的手甩开,眼神空洞陌生。
片刻,花钿才说:“玉妃,别来无恙啊?这东海王府比长沙王府如何?是不是更为宽敞舒适?”嘲讽之意,扑面而来。
“花钿姐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一言难尽的事情还是不要提及的好。”碧玉不愿辩解,鼻尖一阵阵刺痛。
“无法自圆其说,是吗?”花钿更加犀利,“大王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却又枕在了金镶玉中……他都不在了,你留在申屠玥身边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大王才忍辱偷生……”
碧玉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花钿妖娆的眼神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厌恶、冷酷。
气氛有些诡异,碧玉不寒而栗,眼前这个花钿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了。
“你知道大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吗?”花钿冷冷地问,变得麻木不仁,“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
碧玉生平第一次如此惊讶。
“你只知道我爱他,却不知道我更恨他。”花钿一字一顿,吐出来的气如同肃杀的秋风,“他该死。”
“你——”碧玉悲愤交加,抑制不住地嘴唇发颤。
花钿的笑声阴森恐怖,仿佛来自黑暗无底的地狱一般,“你和申屠奕恩爱非常,却始终没有孩子,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竟有几分得意。
碧玉出离愤怒,阵阵眩晕。
“是我。”花钿僵硬着表情和声音,“我让人在你经常服用的桃花蜜丸里加了令女子不孕的药物……宫里的太医都是没有操守的人,你偏偏又过分在意着自己的皮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碧玉尽力镇静下来,“我以为你只是看不惯我而已。”
“还用问吗?”她的语气中翻起了波澜,“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有什么资格看不惯你,我并不比你高贵……都是女人,我没有你的幸运,却要和你一同品味不幸的滋味,想想就让人恨。”
“……起先,我以为申屠玥是真心收留我,可他利用人的手法太高明,他将我送了人,于是,我全身心的待申屠奕,大王他那么骄傲,飘忽不定,我抓得很辛苦……辛苦倒也罢了,可他竟然为了你安定了下来,你们恩爱的情景剐得我的心鲜血汩汩直流……我苦守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宫灯不眠,可他还是会闯进你的房里,即使你早已吹灭灯火,无心等他……我为他洗手作羹,他却不曾多看一眼……他彻底忽略了我……即便是在重病之时,也仍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的心里只有你……”花钿看着碧玉,目光中渗透出刺骨的寒意。
突然,她歇斯底里起来,“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大王……”泪如泉涌。
花钿捧住双脸,良久才松开,挂着清露的面颊掠过一丝生动的绝望,“如果不是你,申屠奕不会死;如果没有你,我也会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值得他珍惜与爱护……可是,你毁了我……”
“嗖”的一声,碧玉面前闪过一道银光——花钿从袖口里快速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向她刺来……
碧玉望着她,没有避让躲闪,匕首就这么刺来,戳进她的腰部……那种鲜血汩汩直流的场景,花钿曾无数次在内心中体验。碧玉朝她笑了笑,她的影像开始模糊,自己在血海中飘了起来,浮云松软,疼痛显得不那么强烈……
“碧玉!”申屠玥夺门而入,托住她,“花钿,你疯了!”一把将她推远,“来人,速传医官!”
花钿一阵癫狂的笑,“我刚才在你的书房里对你说什么了?我说你们都是悲剧中人,你对我所说的话不屑一顾,可转眼之间,这就成了现实。你还敢说这个世上没有报应吗?”
“疯子!”申屠玥爆发了,“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押下去,听候发落!”
花钿的笑声愈发肆意了,被人拖出很远之后,屋内还残留着她的激愤。
“你……别……为难她……”碧玉将气息放平,断断续续地说,“她……不是……有心的……”
申屠玥发愁,“别说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府上,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见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竟用起命令的口吻,“你让我放花钿一条生路不是不可以,条件是你必须活着,否则我会将她千刀万剐……听着,必须活着。”
碧玉的眼皮越来越沉,却不敢轻易合上,睫毛一抖一抖。
医官火速赶到,替碧玉止血把脉后,拱手回话:“殿下,这位姑娘伤势并不十分严重,利器未扎进要害,只伤及血肉而已。妥当照料调理,休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申屠玥若有所思,并不见如释重负,“还有呢?”
医官楞了,“殿下怎么知道还有其他隐情?”
申屠玥冷声一哼,“你不妨直说。”
“微臣刚才替这位姑娘把脉,发现她脉象涩结、沉而无力,脉波有余,可血行困滞,有心肌沉衰、脏气失衡的迹象……臣斗胆一言,这位姑娘怕是身中一种名为‘昙花现’的慢性毒药。”医官沉着而答。
申屠玥早有预料,只说了一句话,“治好她。”
医官面有难色,思虑之下,郑重点头,“请殿下宽心,臣一定尽力。这位姑娘虽中毒已有一段时日,可尚未达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并非无药可医。”
几天后,如医官所言,碧玉已能下地自如走动。
“夜来,你可打听到花钿姐姐的消息?”碧玉趁着房中无外人时,小声询问。
夜来朝门外看了一眼,也小着声,“碧玉,我私下悄悄去打听了,可是府上的下人们都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你可问过凛凛?”碧玉提醒说。
夜来回答:“凛凛在樊妃身边侍奉,我没寻到机会。估计是东海王下了指令,府上众人才有如此顾虑。”
“他又在逼着我去求他。”碧玉冷冷一笑。
夜来默认了碧玉的话,只感无奈。
“真不知道他打算怎样处置花钿,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心思可怕。”碧玉慢慢讲述了内心的忧虑,“花钿心中竟然藏了那么多事情,我们却一直都在轻视、忽略她的情感,她会这样对我,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夜来并不完全认同碧玉的话,“碧玉,她有这样过激的行为的确是由于内心长久压抑,面上又不能显现出,各种情绪越积越深,就容易走极端……可这些都不能成其为理由,她不该如此算计、加害于你,手段实在是太恶毒了一些。”
“恶人有恶报。”门口传来申屠玥的声音,不用看,便能想象出那副绝美却淡漠的脸。
“殿下。”夜来机械地行了礼,一举一动都不由得心意。
“你先退下。”申屠玥并不介意。
夜来离开后。
“你话里是什么意思?”碧玉问。
申屠玥表现得很爽快,但仍没有热情,“我带你去见她,一见便知。”
碧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伤口突然被拉扯了一下,眉皱得厉害,额上渗出一层细汗。
申屠玥看在眼里,心上有一丝犹豫,可还是狠了狠语气,“你伤还没彻底好,我本不想告诉你,可她执意要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碧玉情绪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怎么会这样?”
“她没能杀死你,所以决定杀死自己。”申屠玥用最简单的逻辑解释说。
碧玉神情痛苦,“你刚刚暗指她是恶人,可你分辨得出善恶吗?她与你相识甚早,你对她就没有半分怜悯和谅解?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你眼里只是一件礼物、一颗棋子?”
“你若还想见到活着的她,就不要在这里继续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申屠玥像是不为所动,冷声冷调,“她留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你。”
碧玉来到花钿床前,高低不一的喘息还没有平复,她几乎是一路狂乱的奔跑,伤口撕裂得又长又深。
花钿见到她,微微抬头,红唇早已失色多时,目光中若即若离的牵挂仍旧保存完好,开口说的却是,“碧玉,如果我告诉你,我讨厌晚上的月光,是因为想到了你皎洁的脸,你会不会觉得可笑?”自己先笑了一下。
碧玉很认真地摇头,努力一笑,“月色暧昧不清,哪似流水来去从容?我也开始厌恶它的朦胧清冷了。”
花钿像是沉思了一会儿,低吟浅唱,“……今朝流水,明旦云霞,清秋独醉,君心若拙……妾似风去,风却绕梁,君逐月归,孤星独寐……”
碧玉一下涌出泪来,“姐姐的歌声总是那样美妙……”
“这首曲子名叫《醉清秋》,是我为大王演奏的第一支曲子……他喜欢我水袖飞扬的样子……我将他的生活点缀得斑斓多姿,你却要直接成为他生活的全部——你远比我贪心,我该恨你……”
慢慢将手伸了过来,“其实我不是真的想让你死,你活着,远比死了难受。现在我要去陪大王了,你终于也能羡慕我一回……你要好好活着,就当是成全我和申屠奕——这真是世上最好的名字,每在心中默念一遍,情感就充沛几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碧玉抓起花钿的手,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砸落在她洁白的脸上。花钿美丽的眸子里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从未如此美丽过。
申屠玥一直站在窗前,背对正在发生着的一切,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他看着随风起舞的落叶——像极了花钿的舞姿,慢慢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