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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 李成突然来报, 京都来的宣纸纸匠,终于到了。
说到这两个宣纸的纸匠, 李文柏也略微听李成说起过。
因为宣纸制作不易,极为珍贵,工艺向来都是不传之秘,而把纸匠请走,也变意味着, 要买下人家的工艺。虽说是不传之秘,但毕竟都是商人, 商人之间的事,便都是钱的,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故而为了请这两个纸匠, 着实花费了李文柏家里不少的银子。
终于请动两个纸匠后, 长途跋涉,又各种好生照料, 生怕这两个中年纸匠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 要是一不小心病死在了路上,可就什么都白搭了。
要知道,对于古人,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每一次长途跋涉,都可能是要命的。
所以这两个纸匠能够平安来到交合县,着实是费了李家那边不少的心血和功夫。
两个纸匠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见到李文柏后,发现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公子,都有些意外。他们心里都知道,李家花了重金把他们请到交合县,自然是看中了他们手里的工艺。本以为也是个造纸的行家,却没想到竟是个县令,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县令。
见两个纸匠有些拘束不自在,李文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套了两句,便在县衙周边安排了两间房,先让他们住下。
等到第二天一早,李文柏才把两人叫到了县衙的书房。
“不知李大人千里迢迢把我们叫到这里,可是为了宣纸的制造工艺?”
两个纸匠知道,既然他们已经被李家买下,自然就是李家的匠人了,所以见到李文柏,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不错。接下来一阵子,便要辛苦两位了。”李文柏心情不错,客气地说道。
两位纸匠感觉到了李文柏的客气,也放松了不少,不再那么拘谨,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大人将您的纸匠请出来吧。我等也好快点开始。”
“我的纸匠?”李文柏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了笑,指着自己,笑道:“不必请了,本官就是。”
这下轮到两个纸匠愣住了,两人的脸上满是惊疑,似乎觉得李文柏在开玩笑。
“大人您就是?这……大人还是别取笑我等了。”
“本官可没有在说笑。”
李文柏见两人不信,也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走到一处书架上,从上面取出了几张图纸,然后放到了案台上。
“这些图纸,乃是本官去岁腊月,绘制的,两位不妨看看,有什么建议,尽管提。”
两个纸匠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走到了案台旁。
当他们看到第一张图纸上的图案和文字详解时,不由得一怔,随即脸上疑惑的表情渐渐散去,转而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蒸煮青檀树皮……然后日晒吗……为何要选青檀树的皮?”
两人一边看,还一边喃喃自语。
李文柏见状,也不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然后他们拿开第一张图纸,翻到了第二张。
“然后是捣碎,锤薄……嗯……这倒是没什么奇特之处……”
然后翻到了第三张,两人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既然已经锤薄,为何还要撕碎?哦……原来如此……只是撕碎后,再想做成纸状,可就不易了啊。”
两人一边看,一边低声自语,亦或是商讨着。
李文柏在一旁紧紧听着,不由得脸色微变。这两人,不愧是老纸匠,自己都还没解释,他们光是看一遍图纸和文字详解,便能看出其中每一道工艺的优点和缺点。
看来还是不能小看古代工匠的智慧啊。
时间慢慢过去,大概过了两刻时间,两人终于看完了最后一张图纸和文字详解,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两人脸上的表情,早已不再是最初的疑惑,而是深深的震惊。
对此,李文柏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们俩看到的,是后世成熟的宣纸工艺流程,虽然简略,但也是千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在两人看来,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
“依照此工艺,所造之宣纸,无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远超当今市面上的宣纸啊。”
“大人……这……这图纸,是您所做?”
两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与钦佩,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怀疑。
李文柏很敏锐地听出了他们的怀疑,他本来就不打算把这个工艺流程归为自己的名下,毕竟分量太重,不是他这么一个年轻人可以担得起的。
于是便解释道:“这些工艺流程,是本官一年前在一个孤寡老纸匠那里听来的,老纸匠没多久便去世了。本官见如此工艺后继无人,觉得甚为可惜,便将当初所听所闻,凭着印象,记录在纸上。只是隔了一年了,其中难免有错漏之处,且当初那老纸匠也曾感叹此工艺尚有不足。故而,才将二位请来,将此工艺完善。正好本官,也要在交合县制造这新宣纸。”
见李文柏如此说,两个纸匠这才抚须长叹,一边惋惜老纸匠的去世,一边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显然这个解释,比起李文柏亲自创出这工艺的说法,要更容易接受得多。
见两个纸匠没有怀疑,李文柏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对改良宣纸的所有的印象,都已经记录在了图纸之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和两个纸匠探讨解释的。于是便直接将图纸交给了他们,任由他们琢磨。
而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尽快将这套工艺流程的遗漏之处还有细节,都补上,然后尽快研究出一个可用于量产的改良宣纸制作新工艺。
眼下一切都才刚开始,李文柏估摸着,即便给了工艺图纸、场地和银子,等到两个纸匠将最终量产改良宣纸的方案确定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所以主要重心,还是放在了开凿端山和种植芦苇、龙须草的事情上。
第二天一早,李二将这三日登记的雇佣名册,交了上来。
“共有多少人报名?”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大约三千余人。”李二回答道。
“这么多?”这个结果让李文柏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一两千就差不多了。
李二的脸上有些激动,显然也是被百姓们的热情震撼到了,笑道:“这还只是县城里以及周边乡村的百姓,若大人将报名期限再宽限几日,几个远的乡村百姓问询而至,人数只怕会更多。”
“想不到人这么多。”
除了震惊之外,李文柏的内心还是有一些担忧的。因为报名的人越多,就说明交合县原本没有收入、赋闲的百姓越多。
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有工作,才有饭吃。如此多的百姓没有工作,若县衙没有招工,只怕过不了几个月,交合县内,又要多出一批饿死在路边的灾民。
想到这,李文柏那发展交合经济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施五倒了,曹严倒了,但交合县,依旧是那个贫困破败的县。
李二也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毕竟整整一个隆冬,田地里没有收成,百姓们也没什么收入,如今咱们县衙招人,还给现钱,百姓们哪里还闲的住啊。”
去年冬天交合县的雪下得特别的大,而且持续时间长达三个月。就算没有施五的存在,这连续三个月的大雪,也算是天灾了。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下的大了,也不知道会冻死多少饥寒交迫的百姓。尽管李文柏以工代赈,让受灾百姓们度过了这个严冬,但一开春,他们还是要挨饿。
所以一听说县衙要招工,一个个便争先恐后,生怕报不上名。这都是饿怕了。
“眼下三千人,先用着吧。等过阵子,还要再招的。”李文柏想了想,问道:“劳工们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全部在西城门口候着。大人您看……”
“你先派人领大家去草场,本官随后就到。”
“是。大人。”李二点头领命,跟手下吩咐了几声,自己则是留在衙门等候李文柏。
李文柏在等人。
对于制造宣纸,他还知道一些大概的工艺流程,但是对于砚台的制造,他则是完全的门外汉,一窍不通。
所以,早在前些天,他就让李成,派手下去附近州县,找几个懂砚台的、会制造砚台的行家来。
笔墨纸砚是文房四宝,都是文人玩的东西。文人玩的东西,都是出了名的精细、讲究。没有专家行家在,哪怕李文柏坐拥端山,最后也与废石无异。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吧。”李文柏喃喃道。
果然,没过多久,李成的声音从衙门前面传来。
不一会儿,便带来了四五个中年商人。
“大人,这几位,都是从附近几个州县,请来的行家,一生浸淫在砚台上,无论是造砚,还是品砚,都不在话下。”李成有些兴奋的介绍着。
“嗯,如此甚好。”李文柏满意地点点头,有这几人在,端砚从开采到制作成型,便都有了指导和监督。
几个商人的脸上有些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小的们听说,大人发现了一座奇山,山里的石料是制作砚台的上好材料?”
“不错。”
“小人们斗胆问一句,不知……是什么料子?”
“端石。”李文柏没有隐瞒。
“端石?”几个商人皱了皱眉,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茫然。
显然,他们都没听说过砚台还有用端石做料子的。
但李文柏毕竟是县令,请他们到这里,他们也不敢多质疑什么,于是犹豫了一下,便拱手道:“那便请大人带小的们去看看那端石吧。”
“本官正要此意,尔等便随本官来吧。”
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在草场上行驶着,最后停在了端山的山脚下。
其实端山并不高,在广袤的草场上看去,端山也就是一个小山丘。经过常年风雨的侵蚀,山脚下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碎石,有大有小,小的只有手指大小,大的则需两三个人合抱才能抱住。
此时那三千百姓已经到达草场,正等着李文柏下命令。
李文柏走出马车,先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脚,对几个商人说道:“不远处便是端山,本官所谓的端石就在那里,尔等可以去看看。”
等到安排好几个商人,李文柏便来到三千百姓面前。
作为主要策划人和负责人,他必须做好三千百姓的任务分配,否则乱成一锅粥可不行。
三千百姓分成两半,一千五百姓被分到了草场临河面的荒地上,负责开垦荒地,为播种芦苇和龙须草做准备。
剩下一千五百姓则是被分到草场北面的树林上,负责砍伐树林里的青檀树。将青檀树运回来后,再将青檀树剥去树皮。树干用作开采端山端石的建筑工事,青檀树皮则是改良宣纸的最佳原材料。正所谓一举两得。
既然是县衙的项目,那么监守的管事必须都得是县衙的人才行。于是李文柏又叫来了李成,让他担任这两块区域总计三千人的百姓团队,然后再选出十多个衙役,细化管理各个片区的百姓队伍。
在安排完分工和管理后,李文柏这才回到了端山山脚下。
此时五个商人正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着。李文柏走上前,才发现原来正围在一块黑色石块周围,品头论足,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兴奋与震惊之色。
“几位,这端石,可还入得几位的眼?”
一见几人的表情,李文柏便知道几人已经被端石折服了。
不只是他们,李文柏相信,就算是当时最有名的砚台收藏名家,看到这端石,也会被这端石震惊到。要知道,在后世,端砚、歙砚和洮砚,素来有“三大石质名砚”之美誉。同时,端砚还是四大名砚之一,与甘肃洮砚、安徽歙砚、山西澄泥砚齐名。
就连后世的宋朝著名诗人张九成曾赋诗赞道:“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其珍贵优良,可见一斑。
本来五人还对李文柏的说法颇为不信,现在亲眼见到这端石,哪里还不知道端石的好处?
他们甚至都能想象到,这端石经过一道道工序,最终制作成成品端砚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精致绝美的画面。
五人细细回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朝李文柏施礼作揖,有些歉意地道:“实在惭愧,小的们都是爱砚之人,一时见到如此极品的石料,不免欣喜忘情,让大人见笑了。”
李文柏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介意,问道:“那依照几位看来,这端石,可否用以制作砚台啊?”
五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一脸慎重地说道:“大人,此端石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正是制作砚台的绝佳材料啊。小的们敢拿自家经营了两辈子的招牌担保,此砚一出,必然引起文人界的大轰动啊。”
见五人如此激动,李文柏却是淡定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端石的开采工作,一些细节问题,就交给诸位了。”
“应当的应当的,采石是砚台制作的重中之重,我们一定会让工人们小心的。大人您就放心吧。”五个商人保证道。
李文柏点点头,正要走,却被几人叫住。
“大人,不知这端石制作的砚台,大人打算叫什么名?”几人的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毕竟他们都看出了端石的非凡之处,制作出的砚台必然举世闻名,能给这样的砚台起名,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荣耀。
他们一辈子都和砚台打交道,自然都希望获得这个起名的殊荣。但这端石毕竟是李文柏发现的,而且李文柏与他们尊卑有别,这权利,怎么也轮不到他们的身上。
李文柏闻言,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既然是以端石为原料,那自然取名端砚。以后,便叫做端砚吧。”
废话,端砚在后世名声大噪,享有盛名,李文柏现在也只是提前了几十年将端砚开发出来而已,怎么可能随便更改它原本的名字?
既然前世端砚举世闻名,那么这一世,端砚在他手上,也必将轰动天下。
“端砚……端砚……端正雅致……好名字。”
几人跟着叫了两声,连连拍着马屁,大声叫好,脸上红光满面,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们都是酷爱砚台之人,能亲眼见证一种名砚的诞生,确实值得骄傲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