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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富
李肃自那日被林辉打了一顿, 心里便憋着满肚子火,他并不知林辉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邀功, 只当对方是受到纪雨宁的蛊惑才会如此——否则两人历来无冤无仇, 做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报复的能力。两人官阶虽差不多,李肃甚至更胜一筹, 可林家是本地的官绅豪强, 势力盘根错节,纵要收拾, 也只能徐徐图之——且等他在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上熬几年, 这些看不起他、曾经肆意轻贱凌—辱他的人,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眼下纪雨宁才是他专注的目标, 这种淫—贱不堪的女子, 光是下狱都嫌便宜了她。李肃思虑再三, 还是衣冠整齐地去了纪家一趟,带了不少的礼物。
他要挽回这段姻缘,然后狠狠地将她踩到泥地, 这般方能泄心头之恨。
当然口头上他不会这样说, 只道夫妻间偶有些口角嫌隙, 纪雨宁负气搬了出去, 希望大舅子能帮忙从中说和。
纪凌峰起初倒有点迟疑, 可在穆氏帮腔下还是答允下来,他自然是希望妹妹过得好的, 妹夫如今更升了官, 若由着他休妻另娶, 便宜了外人倒不值了。
李肃回来后着实志得意满,仿佛已预见到纪雨宁在自己掌心里、如同一只蝼蚁般任人宰割的景象, 光是想到这个,他便满心舒畅。
趁势还捞了把阮眉的脸——阮眉产后略微丰腴了些,一张娇滴滴的满月脸粉光脂艳,更叫人爱不释手。
然而她的语气却听不出欢喜,“大人当真要将姐姐接回来么?”
李肃笑道:“你不是也敬慕纪氏?有她在府里的日子该好过多了。”
纪雨宁去后,老太太一身的脾气没处撒,便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爱跟阮眉过不去,中间又隔着孙子,为了争夺养育之权,阮眉费的精力也不少,何况还得应付一个虎视眈眈的大嫂子。
她自知无力扶正,将来李肃如若娶个性情泼辣的进门,日子只会更加难过。某种意义上,纪雨宁的确是她唯一也是最大的指望。
但,尽管她私心想做一对娥皇女英,她更不愿纪雨宁重新回到这烂泥般的地方,何况李肃之心昭然若揭,
“大人若是真心善待纪姐姐,我自然绝无异议,但,您真是这么想的吗?”
面对爱妾的质疑,李肃眼神躲闪。纪雨宁的美色固然是重因素,可他想再续前缘主要还是不放心。
如今他方后悔当初的决定仓促,账本捏在自己手里,总比让纪雨宁收着更安全些,纵使纪雨宁发誓不会宣扬出去……他就不信天底下真有守口如瓶的女人,且谁能保证纪雨宁甘于贫贱?
万一自己日后官越做越大,她成天勒索找茬该怎么办?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李肃思来想去,还是先将纪雨宁骗回来为宜,等账本到手,之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
楚珩要去纪家的事没跟母后说起,只对皇姐稍稍提了一嘴。石太后那个脾气,岂忍得自家儿子到别人门上做小伏低?何况这回楚珩亦没打算暴露身份,是认真当个好女婿去拜访大舅哥的。
长清便问:“备了几样礼,可有捎带美酒?”
静园里倒有几坛珍贵的窖藏,拿来送人正好。
哪知楚珩却笑着摆手,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不必,雨宁体谅我经济拮据,说是礼轻情意重,人去就够了。”
长清:……这傻弟弟,人家场面话你还当真了?
执意包了几个红封给他带上,“大人不济事,若是遇上你岳丈家中的小孩子,便分赠给他们,也算添添彩头。”
两人你推我搡间,冷不防见纪雨宁过来,楚珩急忙撤手,规规矩矩立到一旁。
长清心想这人可真入戏,哪晓得楚珩单纯是怕纪雨宁误会——内行人看来是姐弟,外行人看着可就不清不楚哩。
纪雨宁倒是没在意,只浅浅施礼道:“公主,我须请假一日,明日再回。”
衣裳正在打版,倒也不急着做,光是布料染制与丝线挑选便是门学问,不先在心中打好腹稿,做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反惹人笑。
长清弯唇,“夫人去吧。”
故意还在皇弟颈子上捏了把,装作“揩油”,楚珩惊得像踩着尾巴的猫,接连倒退数十步。因纪雨宁在场,还不好发作。
难得见皇帝吃瘪,长清只觉愉悦极了。
纪雨宁明明瞧在眼中,也没说话,不过在去纪家路上,车厢里氛围却冷沉沉的,像冰镇过一般。
楚珩委屈巴巴的道:“你也看见了,是她胁迫我的,我可从没主动示好过。”
心想皇姐这么恶趣味,活该找不到丈夫——不过她都嫁了三次了,可见那些男人也是有眼无珠得很。
纪雨宁微微笑道:“我并没怪你,你急着解释什么,难不成真是心里有鬼?”
楚珩:……咋越描越黑了?
怪道总说女人心海底针,说与不说都是错。楚珩只好赌神发誓,表示他在精神上是绝对纯洁的——不对,肉—体也同样纯洁。
纪雨宁扑哧一笑,忍俊不禁望着窗外。
楚珩就跟只金毛犬颠颠地凑过来,“你笑了,是不是说明没生气?”
纪雨宁望着他乌黑澄澈的眼瞳,心中忽然一软,“我本来就没生气。”
长公主生性活泼,喜爱狎弄打趣并非秘密,寄人篱下,难免要忍受许多抵牾之处。
她温声道:“等我们搬出去就好了。”
楚珩:……看起来纪雨宁养男宠的兴趣比公主还大,这碗软饭不吃不行了。
马车在纪府门前停驻,纪雨宁忽然一改马车里的矜持端方,伸手挽住楚珩的胳臂,“我脚有些麻,你扶着我走。”
连声调都比平时娇气不少,黏乎乎的像滴着蜜糖。
楚珩简直受宠若惊,心想是吃错药了?
及至见到闻声出来的一列人影,他便福至心灵领会过来,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遂也紧紧握着纪雨宁的手,还把她的头调了个角度,稍稍靠到自己肩膀上,呈现出半偎半抱的姿势。
李肃铁青着脸,再想不到纪雨宁还堂而皇之将奸夫带上门来,她还要不要脸?
纪家两口子则呆若木鸡,本来是要劝和的,这下看来不用劝了?
穆氏比丈夫更机敏一些,虽不知就里,料着纪雨宁找个男人是故意气妹夫——越是如此,越说明她心内在意,说不定挽回的希望还更大。
穆氏自然不愿放弃这门亲,如今纪家的生意虽越做越大,可到头也不过是个商户,若能借着李肃势力谋个皇商头衔,将来两个儿子要入仕也更容易些。
楚珩虽生得一表人才,瞧那身衣裳便知家境简单,可知是没什么前途的——纪雨宁若挑中他,才真真眼光奇差。
穆氏便上前亲热拉起纪雨宁的手,强行把二人从中间破开,口中道:“雨宁,久不闻你消息,你不知我和你哥哥多想你!”
纪雨宁轻笑,“是吗?我也久不见嫂子,如今看您就和生人一样。”
穆氏神色僵了僵,心想小姑子说话还是夹枪带棒不留情面,当初让丈夫少跟李家往来是对的——不过如今一双儿女日渐长成,为了以后的前途,少不得自打嘴巴。
早几年李家贫寒的时候,穆氏生怕对方要钱,硬逼着纪凌峰搬家,连带兄妹俩见面的机会都少了,可谁能想到李肃如今这样发达?世事不由人啊。
穆氏倒不是善变,她只是讲求实惠,遂把纪雨宁拉到一旁,低首下心的道:“你跟妹夫究竟怎么回事?”
不见得为了个外室就闹得要和离,那多傻呀!
纪雨宁尚未说话,那边楚珩跟纪凌峰大眼瞪小眼,已是爽快地打起招呼:“大哥!”
李肃:……谁许你叫得这样亲切?
纪凌峰:……我又多了个妹夫?
纪雨宁莞尔一笑,向穆氏淡淡道:“就是你看的这样。”
*
晚餐时的气氛格外诡异,虽然只有三位客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家妹子,在纪凌峰看来却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
方才私下跟李肃谈话,得知两人是立了和离书的,这般看来倒是谁都没错。不过纪雨宁这么快就又找了个青年男子同室而居,却令纪凌峰大感意外。
他当然不能指责妹妹不守妇道,可这种情况也实在难以处理,便只埋头喝着闷酒。
穆氏却心思活络,李肃摆明了不肯放弃这门亲,她总得帮他一把——最好的结果,便是主动让这楚公子承认是来演戏的,以免耽误夫妻俩破镜重圆。
于是扭头望着左侧笑道:“阁下在哪儿高就,可有功名在身,官阶几品?”
这么一比,便能显出李肃的优势来。
李肃果然面目赞许,不枉前日送了好几斤燕窝——到底是女人家好说话。
哪知楚珩却是个厚颜的,挺着胸膛道:“无官无职,更无品阶。”
穆氏:……那你得意个甚?
勉强挤出些笑意,“那也无妨,不是人人都能如李大人这般少年得志,为邻里街坊之表率。”
李肃的脊背亦下意识直了些,奉承话人人都爱听,他也不例外,何况这话亦是事实。
哪知楚珩却淡淡道:“嫂嫂这话就实属孤陋寡闻了,京城虽是个弹丸之地,可着实卧虎藏龙,随便到街上走一走,都能碰上三五个侯爵子弟,凭李大人如今的地位,似乎称不上百官楷模吧?”
碰上这样使劲拆台的,穆氏简直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只能掩饰道:“吃饭,吃饭。”
李肃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投向对面二人。
楚珩却浑然不觉,因见桌上有一道鲫鱼豆腐汤,想起纪雨宁是爱吃鱼的,便大咧咧夹起一块,又小心地将里头细刺拆解出来,再把细嫩鱼肉盛进纪雨宁碗中,“吃吧。”
纪雨宁抿了抿那嫩豆腐般的鱼绒,笑着赞了声,“很好。”
楚珩更得意了,模样活像只斗赢了的公鸡,连尾羽都根根竖起。
李肃看在眼中,更觉妒火中烧,又不是他亲自做的菜,要他献什么殷勤?且纪雨宁不是最好洁的么,这会子倒不介意那是用过的筷子?
这对狗男女,简直存心要来打他的脸。
偏偏李肃还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自矜身份,亦不好出言辱骂,且毕竟是纪雨宁娘家;若是公然挑明账本的事,那就更危险,谁知道这姓楚的会不会到京兆府告密?看起来便是个奸佞小人。
难道就这样让人踩到头上?
正没个主意时,忽见穆氏的一双儿女跌跌撞撞过来,大抵是嫌饭菜吃絮了,要换换口味。
李肃便灵机一动,招手示意两个顽童上前,一人给了一把铜板,慷慨地道:“拿去买糖吃吧。”
孩子的心性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可怕的,谁对他们好,他们便亲近谁。两人果然扯着李肃衣裳,甜甜地唤起“姑父”。
纪雨宁不禁皱眉,这都是穆氏素日的教导,从哪学来的势利眼?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么一来楚珩的境遇也太尴尬了些,自己应该带点银两在手上的——说来也是她的不是,明知楚珩家贫,还故意带他来显摆,不是难为人么?
楚珩却是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把袖子里的红封掏出,二童一看便眼眸贼亮,巴巴地挨过去,当场拆开,里面却骨碌碌滚出两枚金锞子。
用牙一咬,是真的。
室内气氛顿时阒静,落针可闻。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向席上投去,楚珩则摸了摸鼻头——糟糕,是不是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