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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司令这两年来心脏一直不好,医生诊断为窦性心动过缓。
苏北不懂这些医学专用名词,只知道爷爷心跳比一般人缓慢,也许睡一觉就醒不过来了。
但医生和家里人都说只要爷爷注意调理,保持饮食和作息的规律,不妄作劳,还是可以活很久的。
暑假期间苏北都是在干休所和爷爷呆在一起,听爷爷回忆他打战时候的故事,回忆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的季司令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苏北怎么也没想到去医院定期检查了一趟竟再也没能够回来。
医生说爷爷的心跳已经低于一分钟四十次,需要安置人工心脏起搏器。就在手术前一晚,苏北眼睁睁看着爷爷的心跳监护仪上的不规则曲线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仪器瞬间的滴滴声震耳欲聋。
苏北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病床上的爷爷,看着医护人员冲进来进行抢救。杨思云想把苏北拉到病房外,但苏北的脚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任凭她怎么拉就是不动。
当护士缓缓拉上白布罩,医生走到家属面前让大家节哀的时候,苏北的泪水夺眶而出。爷爷此前一直重度昏迷,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苏北想起爷爷回忆起过去种种时脸上的幸福,她想,也许爷爷真的只是累了,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爷爷只是太想念奶奶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去跟奶奶会合。
可是爷爷,北北也会想念你的,为什么你没有再回头看北北一眼。
新闻联播的主持麻木地报道着,又一位开国上将与世长辞,举国哀思。
季司令出殡那天,郁言来找她。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一直轻拍着她的后背。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双眼早已哭得肿胀不堪,眼泪早已流干,心还在滴血。
许久之后,她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垂着头,沙哑的声音透露着悲戚与决绝,“你要走了对不对?我看到新闻了,郁伯伯被调任去北京了,你们全家肯定都是要过去的,我知道的。”
郁言看着她,心疼不已,如果可以,他一定坚持留下。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能力掌控自己,更别说保护她。
他在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但这一次,他孤立无援,就连一直最疼爱的姑姑也坚持他跟随父母一起去北京。
南京,北京。一南一北,天南地北。
苏北握着拳头,扬起脑袋,极力扯出一丝笑容,“去北京挺好的,考大学比这里容易多了。到时你上清华了,我要是只能上个二流大学,你会不会嫌弃我?”
郁言紧皱着眉,伸手捏住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刮弄着,“一定会嫌弃的。所以你要努力,我会在清华等你。”
苏北伸手打掉他的手,忍着泪,“吹牛。说你上清华,你还真以为你就能上清华了?如果你嫌弃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傻子。你笑起来真丑。”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最后一次拥抱,他在她耳边轻唤,“北北,我爱你。”
将爷爷的骨灰安送到河海镇,跟奶奶的埋在一起。坟前的墓碑被换去了,立着的是一块崭新的碑,上面镌刻着爷爷和奶奶两个人的名字。
新碑,旧人。
奶奶,爷爷来陪你了,以后你们都不会寂寞了。
北北会想念你们的,你们也会想念北北的,对不对?
爷爷走了,郁言也离开了,苏北的半个世界轰然坍塌。
高中开学,学校没变,只是换了一栋楼罢了。
记得小时候很多同学都喜欢在作文里写道,“在九月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学年…”,苏北想不出哪里秋高气爽了,或者说这句子不适合用在南京这个地方?
明明依旧是炎炎盛夏,太阳火热得仿似要将所有人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水分给榨干。
南外对外招生很少,所以整个班级里一眼望去基本也都是眼熟,但也仅仅就是眼熟而已。
但季苏北不认识人家,不代表人家不认得季苏北。坐了三年南外初中部校花的宝座,大家一直看好到高中继续晋级,因为高中部的校花今年六月已经毕业了。
不过就算没毕业,大家也相信他们初中部培养出的这朵娇艳的花绝对有资格和那位老校花一决高下。
又有消息说今年外招的学生当中有一位长得貌若天仙气质超俗的美女,目前究竟校花宝座花落谁家还不好说。
大家私下讨论地激烈,苏北却全然不知,少了阿娇这么个强有力的资深八卦员,她基本就又回到了远古人的时代了。
新的班主任是个女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但长得挺周芷若的,不是说她多么美,而是那张脸看上去总是冷若冰霜。
一副红色的半框眼镜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犀利,第一次站到班级讲台前宣布她就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的时候,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顷刻鸦雀无声。
事实证明有那种感觉的并不只是苏北一个,没多久大家就暗地里给新班主任取了个绰号叫“莫愁婶”。
阿娇跟苏北不在一个班,但阿娇跟阿凤终于“团圆”了。姐妹俩长得很像,但身材却是南辕北辙。
见到了阿凤的苗条后只能说明阿娇不是天然肥,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以前还老跟苏北辩解说自己是婴儿肥,当时除了苏北没人信,后来苏北也不信了。
现在两人在一个班了,难免有人不知道,问起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时候,他们班同学总会说“胖的那个是阿娇,是妹妹。”瘦的那个直接省略了。后来再有人问的时候大家都直接省略成“胖阿娇是妹妹”了。
本来阿娇就挺郁闷的,但大家也都没当着她的面喊,她也不好发作,但这个绰号算是传了开来。
直到有一天阿娇终于爆发了。
当时正在上语文课,语文老师就是他们班主任,当老师边在黑板上写着板书一边提问的时候,她无意识说了句,“胖阿娇,你来回答。”全班都静默了下来,班主任意识到口误的时候已经收不回了,只好讪笑了两下,转过身说,“陈阿娇,你来答。”
阿娇觉得她真的没有脸活下去了,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半天愣是给她憋回去了。阿凤也紧皱眉朝班主任看了眼。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事很快其他班也都知道了,阿娇见到苏北就哇哇大哭,她觉得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在偷偷笑她胖。苏北说她有迫害妄想症,阿娇哭得更凶了。
她认为她的直觉是对的,但又觉得苏北说得有道理。她得精神病了吗?这是精神分裂吗?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对她来说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哭完后,阿娇顶着肿眼泡对苏北发誓,她决定减肥了,这次是认真的。
苏北拍拍她的肩,点点头。尽管心里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但正面的鼓励还是必须的。
阿娇积极地减肥着,但减肥是个大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的。而苏北却日渐消瘦,漂亮的脸蛋瘦得颧骨都有些微突,面无生机。
杨思云眼见着自家姑娘这样却没法子,她知道苏北和爷爷感情深厚,爷爷的走让苏北消沉许多。
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她想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相信苏北会渐渐好起来的。还是个孩子,一时半会失去至亲不能接受也是能够理解的。
周末的时候阿娇来家里找苏北,两人窝在苏北的房间里看《医家兄弟》。
那时韩剧还没有在大陆疯狂上演,阿娇是在中央八套海外剧场无意看到的,当场就被张东健给秒杀了。
但海外剧场播出的时间都很晚,阿娇房里又没有电视机,所以周末就租了碟到苏北家看。
每次张东健一出场阿娇就疯狂尖叫,苏北也觉得这个男人确实挺俊俏的,但她更欣赏李英爱,她总觉得李英爱那双眼睛蕴藏着许多东西,知识,秘密,容忍和无奈,最让人动容的就是爱。
阿娇叫得嘴巴都干了,嚷嚷着苏北给她去拿可乐。横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晃悠,忽然看见书架上的三本《哈利波特》,随手拿了一本翻看。靠之,美国版,全英文的。她说嘛,国内明明还没有上市的,根本没有中文版的。
一张淡蓝的信纸从书里飘落了下来,掉在床沿,阿娇拿起来准备塞回去。无意一瞥,信纸上满满的字惊得她说不出话。
苏北拿了听可乐进房,看到阿娇手上的信纸她眉不自觉一皱,夺回信纸不声不吭地将信纸撕掉扔进了垃圾桶。
阿娇看着她,忽然有些明白苏北的憔悴是为了哪般。“你跟他…你喜欢他?”
苏北将书整理好摆回书架上,坐在书桌前低着头不说话。
蓦地阿娇跳下床,站到苏北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季苏北,你是不是疯了啊!那谭磊怎么办?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样!”
苏北站起身趴到床上,自言自语般,“好像是疯了…我跟郁言在一起快两年了,石头一直都知道,他知道的…可是郁言走了,爷爷也不要我了…”
阿娇傻愣在原地,两年…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慢慢蹲在床边,看着苏北无神的双眼,乌黑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就像商店橱窗里的娃娃,漂亮却不生动。
摸着苏北柔顺的马尾,阿娇心里五味杂陈,“谁说不要你了,季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呢。郁言…”阿娇顿了顿,“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苏北抓紧手下的床单,谁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不说,没人知道。或许石头是知道的,但石头高三了,要高考了,她不能打扰他…
“他家搬到北京去了,我每天都给他写一封信,可是他从来没有回过。他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阿娇,你说他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啊?”
听着她哽咽的声音,阿娇忽然心生一股怒气,“你自己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校花快变成笑话了!他把你忘了就忘了,以后路还长着呢,难道你还真打算就在这棵树上吊死啊?!”
苏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过,阿娇…”
那声“阿娇”几乎让阿娇心痛,抱住苏北,眼泪也控制不住掉了下来,“不难过,不难过,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