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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东华山别院,日光照进小院子里,一群花儿似的姑娘们忙碌着整理箱笼,身穿粉色绸缎小袄的姑娘发号施令,不停的提醒婆子们将箱笼按照她说的顺序依次放入仓房内。
站在旁边的小丫头徐禅把玩着耳边的碎发,讨好的说:“夏墨姐姐你好厉害,不过一天时间就把姑娘的箱笼全部整理好了,难怪连杨嬷嬷那么厉害的人都对你笑脸相迎。”
被唤作夏墨的女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对着账本再次清点了一次数量,谨慎的将重要物品用红色标记出来后,方轻轻的吸了口气。
“夏墨姐姐,今年姑娘是不是要陪着老太爷回京城过年呀。”
夏墨眯了下眼眸,淡淡的说:“你若是有话就直说吧,不用一天到晚的旁敲侧击。”
徐婵不好意思的缠着夏墨的手臂,撒娇道:“夏墨姐姐你一定要帮我多说些好话,我听说三姑娘会从别院挑选几个丫头回京城,我也想跟着你们走。”
夏墨眉头掬起,抬起头看向了徐婵,直言道:“你若是想留在姑娘身边也不难,先回去和爹娘商量签订卖身契的事情吧,否则饶是姑娘再喜欢你,夫人也不会放心你在三姑娘身边伺候。”
徐婵面露踌躇,不由得算计起来,四年前,她不过是闲来无事答应村长来到别院里做工,原本以为户主是京城普通的官宦人家,没想到竟然是大黎国的定国公府,定国公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公爷,不会因为皇位更替递减爵位。
夏墨见她沉默下来,面露犹豫,不由得心里冷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村丫头。
“我回去再和爹娘商量下吧。”徐婵见夏墨对她爱答不理,心里有些失落。
他爹认为徐家在村里体面,怎么可以将亲闺女卖给别人当丫鬟呢。这要是让街坊邻居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娘倒是支持她的想法,不愿意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成为农妇。而且徐婵娘家舅舅是商人,一直想和达官贵人搭上关系,巴不得可以往定国公府塞个亲戚。
夏墨看了眼时辰,三姑娘怕是快睡醒了,她催促徐婵离开仓房挂锁后去厨房准备茶点。
五年前,她作为三姑娘的侍女来到这处东华山别院的。定国公府三老爷痴情于青楼女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一堆言官落井下石说什么子不教父之过所以上奏皇帝彻查定国公爷,认为三老爷就是仰仗定国公爷世袭罔替的爵位帽子才敢如此不顾及后果行事,此言一出吓的定国公爷立刻病倒,躲到东华山别院养病。
夏墨感叹岁月如水,当年干巴瘦的三姑娘如今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撩起帘子,捻手捻脚的吩咐小丫头们轻轻的摆放好食物盘子,忽的听到背后传来呢喃的声音。
夏墨心里不由得一惊,跑到三姑娘的床边,发现三姑娘梁希宜满头是汗,闭着眼睛挣扎着什么。她急忙热了手帕附在了三姑娘的额头,小声的说:“姑娘,姑娘,醒一醒……”
“啊!”的一声尖叫,梁希宜猛的坐直身子,苍白的鹅蛋脸没有一丝血色,她大口喘气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脖领子处。她做梦了,梦到上一世死去的情景……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心脏仿佛被李姨娘生硬的一点点掰开,浑身泛着颤栗的疼痛。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却没想到老天并没有让她如愿以偿。她睁开眼睛,入眼的世界熟悉又陌生起来,她不再是陈诺曦,而是定国公府的三姑娘,因为身体不好陪着祖父久居东华山。
夏墨捏了捏她的被子,担忧的说:“姑娘,没事吧,可是又魔怔了?”自从经历四年前那场雪崩,三姑娘总是在半夜里惊醒,然后发呆好久都不说话。
梁希宜睁着眼睛,恍惚的看着前方,思绪似乎还沉静在刚才的梦里,又梦到那双熟悉的眼眸了,仿若夜幕里的寒星般摄人心魂……她轻轻拍着胸口,还好只是在梦里而已。
“徐忧,去给姑娘倒点热水。”夏墨转身吩咐小丫鬟做事,四年前的那场雪崩,三姑娘整个马车被雪连埋带滚的翻下山坡,当时她和杨嬷嬷回去取东西躲过一劫,而平日里姐妹相称的另外三个丫鬟都死了,否则也不会从村子里找丫头伺候姑娘。雪崩后路堵了好久,和府里取得联系的时候都过了多半个月了。倒是平时身骨极弱的三姑娘,愣是被救活了!人人都道紫气东来,应了西菩寺主持那句姑娘唯有久住东方才有续命之法……
梁希宜低着头,浅白色的衬衣上绣了两朵荷花,正是她早上亲自选的那件。她还是定国公府的三姑娘梁希宜,而不是嫁给镇国公府世子李若安的礼部尚书嫡女,陈诺曦。
“姑娘刚醒嘴里肯定干涩,喝点东西吧?”夏墨笑眯眯的端了个盘子,上面有一杯茶,还有一杯清水。梁希宜果然取了那杯茶,淡淡的抿了起来。
她前世就爱喝这位苦茶,当时是从一个藩外的婆子那里得到的秘方,不但对肠胃极好,还可以美容养颜。这位茶主要成分是大叶冬青,那种极致苦涩的感官刺激可以让人瞬间清醒,不管她被李若安刺激到何等地步,都可以忍耐下去。
如果没有这份毅力,她也不会在新皇继位后为了两个孩子撑起整个李家。每当想起往事,她的喉咙便好像堵着什么东西,让人窒息。若不是李家出身的贤妃娘娘窥视帝位,算计她的父亲礼部侍郎陈宛,他也不会嫁给李若安。整个陈家更不会因为站错了队伍,在新皇登基后被诬陷成乱臣贼党。百年清流的望族陈家因为她这桩婚事受到新皇厌弃,更有落井下石的小人栽赃诬陷,逼得父亲不得不自请脱离宗族,写血书后于府邸自刎明志,以证清白……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嫁给李若安,贤妃娘娘的亲侄子,导致入阁后的父亲完全无法独善其身。往事种种不堪回首,上辈子的爹娘如今都俱在,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和他们相认。
夏墨安静的站在床边静候梁希宜发呆,起初大家多少会有些不适应,现在却是对三姑娘任何事情都变得习以为常。三姑娘有许多特殊的癖好,比如沉思,又比喝苦茶,这味茶是按照姑娘口述的方子煮的,姑娘说她是苦茶,他们平时打趣叫它三姑娘的茶。反正和丫鬟们一说三姑娘的茶,大家就知道要按照熬药的方式去熬茶了……
杨嬷嬷曾经说过,三姑娘的病是娘胎里带的,因为和四少爷是双生子一出生就蔫蔫的,二夫人心疼的不得了求了老太爷请宫里太医给三姑娘治病,只是众人均说治不好,天生体弱。
二夫人急了乱投医跑到了香火很旺的西菩寺求佛祖帮忙还给个孩子点了长明灯,按说长明灯都是给老人或者死人点的,那位主持大人却在看过三姑娘面向后说可以点,并且言明紫气东来地乃阳气最重之地,所以老爷子决定进驻东华山后便带上了三姑娘。
梁希宜四年前清醒后便努力回忆上辈子定国公府相关的事情,最后发现,除了定国公三爷迷上了春香楼花旦的事情似乎有所耳闻外,其他竟是没有记住什么。定国公虽然是大黎国仅有的两个铁帽子公爷之一,但是因为子嗣太没出息,仅靠祖产生活,基本上完全脱离于朝堂之上,凛然一副落魄勋贵的样子,不过倒也正因为如此,没有被卷入夺嫡的风波中。
“姑娘想什么呢,水杯都空了。”夏墨浅笑的移走梁希宜手中的茶杯。
“祖父可是在书房呢?”
“嗯,听上房的梁三说,午饭都是在书房用的。”
“许管事呢?”梁希宜皱着眉头,祖父近来似乎过于忙碌。
夏墨让小丫头将茶点撤了,笑着说:“嬷嬷不让人提呢,这次老太爷之所以同意老夫人回去过年是因为二夫人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的一顿,脸颊微红,她发现自己真是逾越了,主子们的事情怎么能顺其自然的告诉小姐呢。
“说吧,不外乎是我的婚事罢了。”梁希宜两世为人,早就没有了年少女子的懵懂,什么情情爱爱,她再也不可能认真了。婚姻唯有利益才可以维系。好像上一世,她本和李若安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但是为了两个孩子她却没有对他落井下石。如今重活一世,她唯有两个心愿,一是帮助现在的陈诺曦躲过李若安,不让陈家如前一世那般凄惨。二是嫁个普通人家,门第越低越好,日后仰仗娘家作威作福便好,至于对方是谁明谁,性情如何,都敌不过自己有家财万管,父母兄长疼爱。
“听说是二夫人求到老夫人那里说姑娘快十三岁,到了议亲的年龄,任由姑娘呆在山里以后怎么说婆家呀。”夏墨一口气说完,不由得暗叹,她在山里呆的都变得粗野什么都敢说。
梁希宜好笑的盯着她,道:“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夏墨姐姐,你也十六了吧。这次如此尽心的帮我收拾箱笼,归心似箭呢。”
夏墨一怔,红着脸佯怒的说:“奴婢可当不起姑娘一句姐姐,只求姑娘大恩大德,帮……呸,莫再提这种事情了。”
梁希宜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再为难她,说:“我倒是觉得山里的日子过的清闲,其实女孩家只要娘亲帮我备好丰厚的嫁妆,别说十三,过了十八也有人要的。”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又在乱想什么呢。”一名身穿绿色长袄的婆子掀起厚重的链子搓了下手,念叨着:“夏墨,你都跟姑娘胡说八道些什么了,怎么引得姑娘说话这么轻浮张狂。”
梁希宜眉眼一挑,说:“嬷嬷来了都不做声,在门外偷听我们闲话家常。”
杨嬷嬷是二夫人奶娘,平日里把三姑娘捧在手心里宠着,二夫人确实是最疼爱三姑娘,连自己的心腹嬷嬷都送进山了。梁希宜清醒后一直是杨嬷嬷和夏墨近身侍奉,四年下来,她完全把他们当成最亲近的人,说话一直没大没小,不分主仆。
“我的姑娘,日后莫要当着别人面前提什么嫁妆,婚事,否则老奴真是没脸见二夫人。”五年前离开京城的时候明明是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现在快成野丫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教坏了姑娘。
梁希宜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嬷嬷放心,希宜自有分寸。”
杨嬷嬷满脸笑意的看着眼前高挑靓丽的女孩,他们家的三姑娘这两年真是长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