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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里气氛压抑,连下人都不敢多说话。阿青把王夫人请到兰君的床边,兰君还在睡梦之中,眉头紧锁。
王夫人看了看她苍白透明的脸色,心中是说不出的怜惜,但也不敢打扰她休息,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出来看见王阙站在廊下,一身素净的青衫,正仰头看着天空出神。
“衡儿……”王夫人拍了拍王阙的肩膀。
王阙回过头,苦涩一笑:“娘。”
“听说你的膝盖也受了伤,有没有让你师公看看?这孩子,怎么瞧着瘦了一圈。”王夫人摸摸王阙的脸,唉声叹气。
王阙道:“我的腿上无碍,娘别担心。”
“你们这俩冤家啊……”王夫人摇了摇头,宽慰道,“顾着自己身子,别太难过了。你们还年轻,孩子总归还会有的。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王阙点头道:“娘不用天天来看兰儿,凡事有我照顾着。”
“都是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知她的心情?有我跟她说说话,好好开导,总归能好得快些。”王夫人回头看了眼房中,面露怜惜。
“那我送娘回府。”王阙过去扶着王夫人。
“不用了,就隔着一条街。朝歌儿在院子里等我呢。”
“还是让儿子送送吧。”
等王阙返回来,兰君已躺在花园里的花架子下,身上盖着毯子。她好像看书看累了,侧头枕着手背。风吹过,把花架上的紫色小花吹落,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宛如花中仙子一样纯净美丽。
王阙走到她身边,俯身把她抱起来,要抱回房里去。
兰君睁开眼睛,只是看了眼王阙,就移开目光,但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王阙无奈,又把她放回躺椅上,她背转过身去,重拿起书来看。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她不跟他说一个字,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王阙心痛难过,却也只能承受着,这全是他咎由自取。
他为她盖好毯子,又拂去她身上头上的落花,慢慢跪在藤椅边,柔声问道:“在看什么?你大病初愈,不宜多用眼睛,不如我念给你听?”
兰君只翻过一页书,没有说话。
“早上我和媒人去宋家提亲了。宣国夫人高兴,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兰君的手顿了一下,眼睛越过书卷,好像看着远方的某处。
王阙自顾说着,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带着几分讨好:“口渴了吧?这茶有茉莉的花香,南边的一个友人送我的,你应当喜欢。”
兰君用手把茶推开,王阙坚持,她不耐地把茶杯打翻在地。
“啪”地一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兰君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处小雪看着,咬牙要过去,却被寒露拦住。小雪气愤道:“爷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腿伤着,一直低声下气地跪在她身边,她还这样?听说最近夜里,爷常常疼得睡不着觉。以前在云州她最心疼爷,把爷骗到手了,现在却这样糟践爷!”
寒露叹了口气:“公主没了孩子,心里难过。我想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爷。”
小雪抿唇:“我何尝不知道公主伤心,但爷……礼部官员来了好几次,说礼部无人主持,都快乱套了。反正公主也不理爷……咱们要不要跟爷说说?”
“爷心里怎么能没数?只不过眼下没有任何事,比公主重要。”
小雪苦着脸道:“寒露姐姐,我总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接连着来,像一个大网,我们都被网进去了。忠勇侯,谢大人,宋大人先后出事,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们家的两位爷了?”
寒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他们都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
这时,院墙外,一道悠扬的笛音飘过来——几乎每天这个时刻笛声都会准时地响起。
吹笛之人的技巧并不能说有多高超,但乐曲却悠扬动听,闻之能身心舒畅。兰君站在墙角闭目听了一会儿,心中百转千回。她了然吹笛之人是谁,但他们之间不仅隔着这堵墙,还隔着一生的距离。今生,她注定要负他,不能给任何的回应。
王阙走到长廊底下,对张巍说:“去请宋大人进来吧。”
张巍愕然。前阵子爷还因为宋大人吃醋斗气,怎么忽然就这么大方了?但他不敢违背王阙的意思,立刻到府外去请。
不过一会儿,张巍独自回来,王阙以眼神询问。
“宋大人说公主郁结于心,所以气色多不见好转。他以笛声为药引,是想试着替公主舒缓心脉,请爷您不用多虑。”
王阙不发一语。
张巍看了看他的脸色:“宋大人还说,忠勇侯蒙冤未雪,恐今后不能再来为公主吹笛。这是他搜集的一些能够让情绪舒缓的琴谱,爷善琴,就请爷费心了。”说着,把几卷琴谱呈给王阙。
王阙接过,只觉得那琴谱虽轻,压在心头仿佛有千斤。宋檀奴是谦谦君子,心中朗朗可昭日月。若他真的要争什么,在云州之时就不会对自己百般营救,就不会二话不说地去冀州。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枉做小人了。
“爷!”林乔走过来,跪在地上,“颍州州试放榜,白焕未在前三甲!”
张巍惊道:“什么意思?白焕在县试的时候,成绩可是有目共睹啊!”
林乔接着禀报道:“据报,考试之时,白焕腹痛不止,咬牙坚持,最后痛晕在案上。因为他卷子没有做完,所以只得第十名……头名让沈家的人占了。”
张巍握紧拳头,不甘心地说:“沈家欺人太甚!在国子监里,打压出身不是士族的学子,如今更是使出这种阴暗卑劣的手段,不让白焕得头名。爷!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王阙仿若未闻,目光只看向花架下空荡荡的藤椅。
“爷?”林乔和张巍同时喊了一声。王阙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傍晚杜景文到公主府来看兰君。兰君躺在床上,只对杜景文点了点头:“七哥见谅,我没办法起身。”
杜景文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你身子不好,不用多礼了。”
“七哥怎么有空来?听说七嫂的身子也不好,你应当好好照顾她才是。”
杜景文叹气:“梓央的身体就是那样,时好时坏。岳母倒是深明大义,时常劝我再纳几个新人,可我……”
“荣国夫人完全是从大局出发,但七哥你重情义,若不想早早伤了七嫂的心,这事便缓缓吧。”兰君宽慰道。自古帝王家的这些皇子皇孙,可以喜欢人,但没有什么忠贞不二的念头。崔梓央的身体不好,王府也不能长期没有人做主打理。
杜景文点了点头,又闲聊了几句家常,终于提起来意:“十妹,听说靖远侯告假在家照顾你,已经许久没有去兴庆宫了。”
兰君淡淡的别过头:“他的事,我不知道。”
“你往日里最是聪颖识大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般糊涂?你失去的孩儿难道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也痛,只是他是男人,他不能把这样的痛宣之于口。他对你的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七夕那会儿,他还亲自拿了天灯到我府上来,让我帮着放。你如今这般赌气,到底是跟他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兰君只觉心中沉痛,鼻尖酸涩,又要落下泪来。
杜景文扶住她的肩膀:“我落破之时,你曾数次鼓励我,我丧姐丧母之痛,不下于你。但我都可以站起来,你为何不可以?眼下他们就是要打乱我们的阵脚,好逐个击破,你难道要乖乖中计?我听说各州的州试多少都出了些纰漏,再这样下去,你死去的谢师傅心血就要白费了!兰儿,去把靖远侯劝回去吧!”
兰君听到谢金泠的名字,想到他生死未卜,而他辛苦打拼出来的局面,正在被人破坏。这些年,谢金泠吃的苦,受的罪,远比她多得多,他一心要打开庶民也能出仕的道路,他一心想要拥立明君事主以忠,她又怎么忍心他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你有独赴北五州的果敢魄力,有不同于闺阁女子的胸襟见识,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被打倒。七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会一直支持你的,就像我落破之时,你所做的一样。”杜景文握着兰君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有亲人般的温暖。
兰君对他笑笑:“七哥真的是又回来了,跟以前一样。看来七嫂功不可没。”
杜景文松了口气:“有空开哥哥玩笑,就证明好了。快去吧,他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