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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君染了严重的风寒,卧床不起。鲁大夫来的第一次,就诊出了她是个女孩,听说她为了说服三爷治腿,泡在冰冷的水里大半天,骂了声:“简直是胡闹!”
兰君只吐了吐舌头。只要王阙肯治腿,她做什么都是值得。
三七照顾她,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兰君烧得迷迷糊糊的,总是昏睡着。有时候做梦,会梦到王阙来看她,用手探她额头的温度,还给她喂水喝。
连一向在佛堂不理外间事的王夫人听到自己那个倔强的儿子,终于同意了治腿,一时之间也很是惊诧。
她破天荒地扶着孙妈妈到了兰君的住处,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说服了她的宝贝儿子。
王夫人到的时候,沈朝歌已经在里面。王夫人给孙妈妈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停在了门外。
沈朝歌坐在屋里低头喝茶,慢悠悠地跟身边的丫环说:“去,把她弄醒。”
丫环上前粗暴地推了推兰君,兰君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别装了,风寒而已!”沈朝歌把茶杯摔在桌子上,不耐烦地说,“我从鲁大夫那里听说了你是个姑娘。”
王夫人和孙妈妈对看了一眼,两个人继续往屋内看去。
屋内,兰君怔住:“你想干什么?”
“没想到你勾人挺有一手的,用一招苦肉计,惹得三爷对你上了心!”沈朝歌扶着丫环走到床边,低头冷冷笑道:“你跟在三爷的身边,对爷存了非分之想。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看中了王家的家财,恨不得往上倒贴。”
“你,胡说八道!”兰君勉力支撑坐了起来,脸因为发热而通红,“我从来没有觊觎过王家的家财,更不敢对爷有非分之想。”
“那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沈朝歌勾了勾嘴角,“你一直费尽心思在爷面前表现,让他注意你,培养你。最后不会只是为了王家的一个下人职位吧?”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三爷,从来没有多想。我在爷身边,只是为了学本事,我做的事,只为了报答爷的赏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愧于心。也不用向你解释!”兰君说完,指着门外,“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哟,脾气倒不小。你以为你是谁?我管着半个家,信不信我可以立刻把你赶出山庄?”沈朝歌沉下脸。
兰君冷笑道:“我是三爷身边的人,要赶我走,你说了也不算。”
“你!”沈朝歌恼羞成怒,举起手刚要打下去,王夫人连忙进屋:“行了!朝歌儿,你若是吓坏了她,我定不饶你。”
沈朝歌没想到王夫人会亲自过来,立刻走过去,亲昵地挽着王夫人的手臂:“表姨,你怎么来了?这个木十一,她是个女的!肯定对三爷心怀不轨。”
兰君坐起来,见到一个十分貌美的妇人。看上去就像三十多岁,因为保养得宜,脸上光洁亮丽,没有一点的瑕疵,十分端庄秀美。她的眼睛和鼻子,跟王阙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表情也同样温柔亲切。
“方才我都听见了。”王夫人拍了拍沈朝歌的手背,径自坐在床边问兰君,“丫头,身体好些了吗?”
兰君刚要回答,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
“无论如何,衡儿肯治腿,我替王家上下谢谢你。”王夫人和颜悦色地说。
兰君摇了摇头:“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小的不敢当!”
王夫人回头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单独跟她说。”
“是。”孙妈妈连忙躬身退出去,沈朝歌人虽往外走,心里却有些不情愿。今日她是特意来赶这个木十一走的,没想到目的没达到,表姨却来了。
等屋里只剩下王夫人和兰君,王夫人笑着问:“刚才你跟朝歌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但你没说实话,对吗?”
兰君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一下子涨红了:“不知夫人是何意?”
王夫人了然地说:“敬重一个人,可以仰望他,跟随他,而不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冲到他的面前保护他,为了对他好的事情奋不顾身毫不顾念自己。丫头,我也曾年轻过啊。”
兰君顿时无言以对,只低头看着自己先前烫伤的手臂。她喜欢他吗?她能喜欢他吗?且不说他不可能看上这么平凡的她,他们之间可是隔着王家和皇室的恩怨啊!若有一天,王家的人知道自己是皇家的公主,皇帝的女儿,又会怎样待她?
王夫人语重心长地说:“衡儿虽然行动不便,但这些年来,喜欢他的女孩儿也真不少。我虽不管他的事,但也知道多数人贪图的是我们家的财富。衡儿看上去很强大,实际上却一直很孤单……我也在等那个能敲开他心的人。”
“小的自知配不上三爷,从来不敢妄想什么。”兰君惶恐地说。
王夫人掩唇轻笑:“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过两天山庄里有个家宴,你也一起来吧?”
兰君犹豫:“夫人,家宴让我一个外人参加不好吧?”
“就当来凑个热闹,别拒绝我。”王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到底是个女孩子,这副模样若是被你爹娘看见了,该多心疼?稍后我会命人配一些调养的药送来,你好生休息吧。”
一直到王夫人走了,兰君还有些失神。这位初次见面的夫人,有种像母亲般温暖亲切的感觉,她以前应该也是京里的大家闺秀吧。
兰君心里很明白,王夫人虽然没反对,但她跟王阙之间,却如同飞鸟跟鱼,不会有什么结果。
***
接下来几天,兰君因为养病,都没有去流云居。这风寒来势汹汹,时好时坏。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停地练字,可写着写着,王阙的名字便跃然纸上。他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全都挥之不去。
她恼怒地把纸揉碎,扔在地上,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公子,您怎么了?”三七走进来,看到满地纸团吓了一跳。
兰君叹了口气,接过三七端来的药“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山庄里关于您是女子的身份好像已经传开了,几个管事都到流云居去找三爷,认为您不再适合当钱庄的管事。”三七小心翼翼地说。
“凭什么?”兰君愤愤不平地问道。
“小的刚从流云居那边过来,董大管事闹得最凶,上下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说要直接把您赶出去,有的说不能再让您接触王家的生意……”
三七话还没说完,兰君就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身体还没好全,她站起来的时候晕眩了一下,撑着桌子才站稳。
三七连忙搀着她,担心地问道:“您想做什么?”
“我要去一趟流云居。”兰君坚决地说,“不能因为我是个女儿身,就让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可您的身体……”三七担心地说。
“不碍事,我能行。”兰君挣开三七的手,拉了拉衣服,向门外走去。
她多日未出门,不知道关于她的事已经在山庄里闹得沸沸扬扬。下人们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等她走过之后,就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兰君却不在乎,昂首往前走,直到在流云居前,被张巍拦住了去路。
“张统领要做什么?”
张巍皱眉,声音硬邦邦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我已在这里工作一段时日,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了我不该来的地方?请问我有什么过错吗?”兰君抬头问张巍。
张巍不看她:“没有。”
“那为何不让我进去?因为我是女子?那里面的谷雨立夏都是女子,她们为何可以进去?不让我进去,是你的意思,还是三爷的意思?”兰君继续逼问,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张巍顿时无言以对。
这时,流云居里传出董武的一声大吼:“什么,您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王阙抬头看着董武,轻轻点了点头:“对,我早就知道。”
董武惊愕,看看身边的秦书砚和王殊,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王殊本来就是被撺掇着一起来的,根本没在意。在他眼里,男人女人并不重要,只要有才华,能为王家做事,是个姑娘又如何?再说,是个姑娘,她身上那不屈不挠的品格更显得十分难得。
“爷,您可知道这件事传到钱庄里头,别人都怎么说的?说我们王家没人了,拿个小丫头出来充当管事。长此以往,谁愿意给王家做事,谁愿意跟王家做生意?”董武义正言辞地说道。他早就觉得那个木十一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是个娘儿们。要他一个大爷儿们,跟一个娘儿们共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董爷的意思是,因为我是个女子,所以连带着王家就不值得人信任了?”兰君推开阻拦的张巍,径自闯了进来。
张巍为难地看向王阙,王阙挥手让他出去。
兰君向王阙行了礼,走到董武的面前:“请问董爷,我这些日子可做过什么有损王家利益的事情?”
“并无。”董武实事求是地说。
“那我算账看账的本事,可有作假?”兰君又问道。
“这方面你确实有两下子,我不否认。”
“那我请教董爷,为何我是个女子,这管事的位置我就坐不得?难道你骨子里看不起女人,觉得是女人就不行,而不用管这个人是否有真才实学?”兰君咄咄相逼。
董武皱着眉头,也不知该怎么说。他扯了扯秦书砚,用眼神示意他说。
秦书砚犹豫了一下,抬手拜道:“并不是木姑娘所说的这样。”
“愿闻其详。”兰君回礼道。
秦书砚看了王阙一眼,才耐心地解释:“北地与南边的风俗不同,教化未开。不要说男女公事,就是女子在男子工作的场合抛头露面,也被认为是有伤风化。富贵人家尚且如此,那些普通的平民百姓更是很难理解男女共事。因而,我们认为木姑娘并不适合再担任钱庄的管事。”
兰君抿了抿嘴巴,看向王阙。多日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些,眼睛底下有一层黑影,神情也甚是疲惫。兰君知道这些日子李药在给他治腿,过程必定艰辛而又痛苦,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让他劳心伤神。
“好,我辞……”
“下一次选拔管事,是什么时候?”王阙忽然发话。
董武上前道:“这个月十三。”
王阙微微一笑:“那便让十一跟选上来的人一起参加考试,到时候若是她拔得头筹,你们是否就无话可说?”
董武连忙道:“爷,这样不妥!我们并不是不认可这姑娘的能耐,只是若让一个女子跟男子共同参加王家的管事选拔,外人怎么看我们王家?为王家做事的人又怎么看您?”
王阙看着董武:“在我国南方,西方,女子当家的事并不鲜见。甚至赤羽国,四海国,女子当政,国家繁荣昌盛。我并未觉得女子主事有什么不好。何况,任何事都要敢开先例,才能打破常规,求变求通。当年若不是打破不选庶民为官的常规,哪来的谢金泠以及东青国如今的国力?”
董武垂头看着地面,想说什么却又无力辩驳。
秦书砚似乎被一语点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想起早些日子王阙便有选拔一些女子在诸如布庄,染房,药材铺等地主事的想法,但因为各位管事强烈反对,才搁置了。此番,刚好以此事为契机,又可以重提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