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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马场一战成名,慕名而来的拜帖,请帖,像是纸片一样。翠华宫一向冷清惯了,忽然之间收到了如此多的礼物和帖子,全宫上下都有些不知所措。
兰君却丝毫不为所动,帖子一个没看,礼物全都清点了搬进库房放着。她仍是气定神闲地该练字练字,该煮茶煮茶,闲暇时养养花弄弄草,修身养性。
谢金泠来看她,给她带了秋收节时说到的《山海经》。兰君打开书,忍不住惊叹道:“师傅,你那儿怎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书,都是我没见过的,像那本《洗冤集录》……”
“嘘。”谢金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那本书就你我知道便好,否则又得惹出不小的麻烦。”
兰君会意,提起秋收节的书生:“说来也奇怪,那摊主是怎么知道《山海经》的呢?”
谢金泠笑道:“我和他算有些渊源。我的衣食起居皆是夙玉照顾,但我那儿再不济也是个府邸,有几个下人。有个下人爱看书,经常利用打扫书房的空隙从我那儿拿书看,这本也不是大事。但他兴许觉得《山海经》很有趣,还带出府去,借给那个书生。”
兰君奇道:“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那天回去,我和夙玉都觉得蹊跷。正常来说,天底下知道这本书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且必定都与我有关。我正准备细查,那下人自己带着书来认罪了。我看他态度诚恳,单纯爱书,也没追究他的过错。”
兰君知道谢金泠在官场上严苛,被人背地里叫谢老虎。但是在对待普通人上,却比任何高官都要宽容。
谢金泠喝了口茶,接着说:“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二来皇上那御书房的门槛快被大臣们给踏破了。他老人家要我来问问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兰君顿了一下,推拒道:“我还不想嫁人。”
谢金泠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方才你停顿之时,脑海中出现的那个人,便是我要的答案。”
兰君一下子被人戳中心事,吞吞吐吐道:“不是师傅想的那样……只是这些天接触多了,总是有意无意地会想起他来。”她陆陆续续把跟宋允墨之间的交集都告诉了谢金泠,岂料谢金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若是旁人,我多少还有些把握,檀奴……则是难办。”
兰君红着脸,连连摆手:“师傅,我没说我想嫁给宋大人。”
谢金泠问:“你可知道益州总督朱轻方的女儿,出云郡主朱璃?”
“我怎么可能不知?我还知道她跟宋大人有婚约,父皇在崔家的时候提过。”
“我这次去益州查大坝决堤的原因,查到了益州总督朱轻方的头上。朱轻方本不知我在益州,然而我在街上无意间看到了出云郡主,她竟一眼认出了我。之后我要探查总督府,总督府的库房忽然着火了,所有证据都灰飞烟灭,难以再追查。”
兰君从前听的多是朱璃的美名还有她的聪慧,听谢金泠这么一说,仿佛觉得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掩藏在益州的那片土地里。
三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公主,快迎驾,贤妃娘娘来了!”
贤妃扶着瑶花,端庄地走进翠华宫。院子里没有什么花草,只种着几棵好打理的松树,树下放着一座简陋的秋千。瑶花对贤妃低声说道:“娘娘,这破落户,真是寒酸得很呢。”
贤妃冷冷一笑,抬头看见兰君和谢金泠迎出来。
那个少女,芙蓉如面,光影在她脸上交叠着,美得不可方物。贤妃一看到那双绝美的眼睛,仿佛就看到了多年之前的南宫梦。当年,那个女人只要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引得众人的目光争相追逐,包括俊美多情的皇帝。
“哦?谢大人也在这里。”贤妃笑道,笑容却是极冷的,还带着几分怒气。
谢金泠是太傅,兼任着教导太子功课,所以皇帝赐他后宫行走之权。他也是兰君的师傅,所以出现在这里,并无不妥。
“臣刚要告辞,娘娘便来了。”谢金泠朝着贤妃拜了拜。
贤妃颔首:“那谢大人请便吧。”
三七送谢金泠到宫门外,谢金泠回头叮嘱道:“派个人守在门外,情况不对就去找皇上。”
“小的记下了,谢大人请慢走。”
翠华宫里,兰君请贤妃上座,自己则坐在下首,吩咐阿青上茶。这位娘娘的儿子前几日在马场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的腮帮子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她肯定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贤妃是来看望自己的,卫王被自己害得削了亲王位,这位娘娘反倒像是来算账的。
贤妃接过阿青奉的茶,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说:“公主已经满了十六岁,婚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兰君道:“父皇答应过我,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就不劳贤妃费心了吧?”
贤妃的眉峰一蹙,看了瑶花一眼,瑶花就把周围的人都带走了。翠华宫的人本不愿意,但被梦溪宫的人推搡着出去,兰君也没有阻止。
贤妃耐着性子说:“毅儿品貌出众,性格温和,家世也好,承欢公主到底哪里不满意?对于你来说,这可算是高攀的婚事了。”
兰君的手在袖子里握紧:“既然如此,沈家不必纡尊降贵,而我也不屑于高攀。”
贤妃重重地拍了下茶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的确漂亮,毅儿见到你的真容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你,来求本宫。本宫就这么一个外甥,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想成全他。至于卫王的账,我们先放一放。只说这门婚事,你究竟答不答应?”
“娘娘你问我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一样。我喜欢谁,想要嫁给谁,都得我自己拿主意!”兰君斩钉截铁地说。
“好个不识抬举的丫头!”贤妃猛拍扶手站起来,走到兰君面前,伸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这些年你是不是以为本宫怕了你,真的拿你没办法?宫里有的是让你服软求饶的手段,你的骨头的确硬,但你有弱点,你的那个丫头,还有三七,你顾不顾念?”
“你想干什么?”兰君的心往下一沉。
贤妃已经放开她,笑着说:“弄死几个下人,容易得很。本宫毕竟是后宫之主,谁敢说什么?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本宫等你的回音。”说话,她也不等兰君说话,径自出去了。
兰君的双手微微发抖,她想起父皇之前喜欢的陈美人,因为在花园里冲撞了贤妃,没几天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还有那个慕容宝林,大概跟兰君差不多大,尤为善棋。父皇不过跟她彻夜下过几场棋,爽了贤妃的约,她便得了怪病出宫去了。贤妃的手段,后宫诸人无不闻风丧胆。她不对自己下手,因为父皇和谢金泠,但阿青跟三七呢?
兰君换了身便衣,愤然出宫。三七看她脸色不好,虽不知道贤妃说了什么,不放心便跟了出去。
今日醉仙楼的牡丹没有客人。楼下的大堂熙熙攘攘的,还有许多人在排队,楼上雅间却冷清许多。
三七原本只默默地守在门外,不过一会儿,里面传出又哭又笑的声音。他悄悄推门进去,看到桌上已经歪倒了很多酒瓶,八宝架上原本摆着的酒全都没了。
兰君趴在桌子上,一边手还高举着一壶酒,时不时仰头喝几口。
三七上前把酒壶夺了下来,轻声劝道:“公主,您醉了!别再喝了!”
兰君眼神迷离,嗤笑两声:“醉?我可清醒得很!”她嘟嘟囔囔的,吐字也不清楚,忽然又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的露台。她拿着酒壶,朝楼下的行人胡乱地撒,一边撒还一边放肆地大笑。
来往的路人被酒水洒到,忍不住抬头怒视,待看清楼上那酒疯子长得十分好看之后,先是惊愕,而后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三七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拦又拦不住。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公主的酒品如此之差。
兰君还不肯罢休,竟爬上栏杆,一屁股坐下,双腿荡在外面,满嘴胡言乱语:“小白菜,地里栽。爹不疼,娘不爱。”
“小祖宗,你快下来吧!”三七连忙去拉,又怕一失手,她会直接从栏杆上翻下去。
两人正拉扯间,包厢的门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宋允墨大步走进来,他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紫色的官袍,一身端正之气,倒让那过于艳丽的眉目收敛了些许光芒。他看着兰君,迟疑了一下,才走到露台来。
“啊,快看!那不是宋檀奴吗!”楼下有人惊叫,街上顿时涌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宋允墨一把抓住兰君的手臂,沉声道:“下来!”
兰君已经喝醉了,哪还有什么理智,眯眼看着宋允墨,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咦,你长得真不错!”
三七捂住眼睛,简直有去撞墙的冲动,这还哪有半点公主的姿仪?六曲则更加抓狂,他家公子居然被人当众调戏了?
宋允墨抓住她乱动的手,一用力,就把她从栏杆上扯了下来,稳稳地抱进怀中。动作之间,她头上的发簪掉落,一头乌墨般的青丝都散落下来,如绸缎般细滑飘逸。
周围一片惊呼,连隔壁雅间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六曲,去拿水来。”宋允墨抓着兰君的两只手,不让她乱动,沉声吩咐道。
六曲不敢违逆,赶紧去把屋中的水壶取了出来。
宋允墨一手揽着兰君,一手执水壶,刚要泼到她脸上,可下一刻,他便僵住了。
所有围观的人都惊掉了下巴——那醉醺醺的美人居然伸手搂住了宋檀奴的脖子,然后二话不说地吻了上去。
四周诡异般安静,因为这画面太过养眼美好。两个美貌无双的人面贴面碰在一起,犹如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宋允墨的心狠狠一震,感受到嘴唇上柔软缠绵的碾压,还有属于她的清雅香气,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推开。他坚硬如磐石的心好像松动,一颗幼芽努力地冒出头来。
楼下,沈嘉紧紧握着手中的扇子,看着露台上的两人,脸气得发红。她在大理寺徘徊了很久,始终鼓不起勇气进去。好不容易等他出来了,却是直接奔着醉仙楼而来,奔着那个人而去。
兰君啃了一会儿,歪倒在宋允墨的肩上,昏睡过去。她像只偷了腥后,懒洋洋的猫咪,诸事都抛于脑后。宋允墨回过神来,俊面微红,将她打横抱起,下楼离去。
“我刚才不是在做梦吧?见到活的宋檀奴了?你赶紧掐我一下。”沈嘉身边的一个姑娘说。
“宋檀奴居然被一个姑娘强吻了!天哪,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另一个姑娘沮丧着脸,痛不欲生。
大叔声若洪钟地插嘴:“就你们还想着宋檀奴呢?看到方才那姑娘没?他们俩才般配哩!”
众人连声附和,交口称赞,都说两人是珠联璧合。
沈嘉奋力挤出人群,生气地把扇子摔在地上,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