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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知道黄昭被抓了之后,连忙跑回家,找杜仲哭诉。杜仲又恨又气,最后说:“事情都捅到大理寺了,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我是救不了了!”
黄氏哭闹道:“老爷,您要是不救哥哥,我就带着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一头撞死!”说着,她便站起来,作势要冲向柱子。
杜仲忙叫人抓住她,被她闹得实在没办法,独自出门去了沈府。
沈怀良的正妻杜氏亲来迎他:“弟弟,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姐夫在吗?我有件急事找他商量。”杜仲风尘仆仆的,面色着急。杜氏连忙说:“在,他在书房里跟毅儿说话呢。”
杜氏把杜仲引到书房,沈怀良抬头看见他,冷哼一声:“什么风把你杜大人给吹来了?”
当初杜仲的婚事是沈怀良和杜氏一手操办的,如今他为了个姨娘把正妻气走,沈怀良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姐夫……”杜仲有些尴尬,若不是被黄氏闹得没办法,他也没脸登这个门。
一旁沈毅给杜仲行了礼,便跟杜氏一起退出了书房。
沈毅问杜氏:“舅舅怎么忽然过来了?”
杜氏也是忧心忡忡:“我也是刚刚听你舅舅身边的随从说起的:黄氏的哥哥,好像被宋允墨抓起来了。”
沈毅停住脚步:“怎么回事?”
杜氏就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她了解的也不是很详细,只是恨道:“那小狐狸精是要给我们沈家惹多大的麻烦?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居然让你舅舅来求你爹。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进去了还能那么轻易出来吗!”
“宋允墨明知道我们跟舅舅的这层关系,还敢把那黄昭明目张胆地押下山,闹得满城风雨,他不是在打杜家和我们沈家的脸吗?”沈毅皱眉。他对这个靠着国公爷的威名,半路杀出来的宋家嫡子可没什么好感。
“可不是?且看你爹怎么计较了。”
书房里,沈怀良把笔愤怒地掷在地上,吓得杜仲连忙跪下来:“姐夫,姐夫您先别生气,先听我说……”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沈怀良怒道,“我已经对你赶走孙氏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你如今还想让我亲自去大理寺要人不成?我丢不起这个人!”
“姐夫,你想想,这事可不仅仅是我们杜家的脸面,也是您的脸面啊!宋允墨明知道黄昭跟我的关系,又知道我们两家的姻亲关系,怎么样也不该大张旗鼓地把人押下山,闹得人尽皆知。如果您不出面,那黄昭的生死是小,可被宋允墨查处了什么……我们都有麻烦。”
“混账,你还让那畜生知道了什么!”沈怀良额头上青筋暴起,若是黄昭在面前,他会活活掐死他也说不定。
“几笔钱的进账都是通过他,你知道我是京兆府尹,不能动手。还有益州那堤坝……”杜仲越说声音越小。
沈怀良恨不得狠狠踹杜仲一脚。他强忍着怒火坐下来,瞪着杜仲:“还坐着干什么?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给我听听!”
不过几日,大理寺就要公审。大理寺与普通的官府不同,审议案件是封闭的,不容百姓旁听。但鉴于此次事件的影响极其恶劣,审案的地点破天荒地选在了京兆府衙,并允许百姓前来旁听。
兰君一早就扮为木十一,出宫找赵周同去京兆府听案。
赵周是个十八岁的年轻男子,眉目周正,性格活泼,浑身没有半点铜臭味。他跟兰君一起步行到了京兆府衙外,看到堂上衙役严正以待,宋允墨坐在中间,正准备开庭审案。他穿着大理寺紫色的官袍,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威严,透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凌厉,与平日里的冷淡如烟截然不同。
很多百姓是慕名而来,其中不乏年轻的姑娘。纵然宋允墨的脸色可以用臭到不行来形容,但仍抵挡不住他那可与日月争辉的美貌。
赵周对兰君感慨道:“这位宋大人长得可真是漂亮……我爹说他像极了他的姑奶奶。”
兰君露出询问的目光,赵周笑道:“你大概没有听过宋湘君的大名吧。她曾经名动东青国,是世无其二的美人。湘君是她的雅号,真名很少人知道。她是国公爷的亲姑姑,曾爱慕王雍大人,可惜败给了崇姚大长公主,最后嫁给了陈梁王。”说到陈梁王三个字的时候,赵周的声音很小。
陈梁王谋反一案,当年也是十分轰动。谢金泠说起刑案时略有提及,最后陈梁王一家男丁都被斩首,女眷皆被流放,显赫一时的陈梁王府,灰飞烟灭。
他们说话间,宋允墨一拍惊堂木,宣布开审。四周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黄昭被衙役押上来,跪在堂上,一直高声叫着冤枉。
宋允墨道:“大胆黄昭,本官亲耳听到你对杀害宗小檀和紫衣一事供认不讳,何故还在抵赖?”
黄昭同样大声道:“大人派一个青楼女子来诱供,我本就是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好!传证人!”宋允墨也不与他计较,传召小卉上庭。
小卉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挽着整齐的发髻,跪在堂上。她的容貌十分清秀,只是眼眸中隐藏着恨意,恶狠狠地等着黄昭。
“于小卉,你可认得堂上所跪之人?”宋允墨大声问道。
小卉朗声道:“回禀大人,这人化成灰民女都认识!就是此贼侮辱了民女的清白,还要杀民女灭口!”
四下哗然,有年轻姑娘唏嘘了几声,年纪大的妇人则摇了摇头。兰君却极佩服小卉的勇气,换了别人,未必肯出堂作证。
“胡说八道!”黄昭厉声道,“我俩的事明明是你情我愿,怎么变成我强迫你了?至于杀你灭口,更是你凭空猜测!你有证据吗!”
“你!”小卉气得咬住嘴唇,“我本清白人家的女儿,怎会自甘堕落与你行苟且之事?我虽出身贫寒,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你在锦绣街当众调戏我跟小檀,也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哼,你看上杜家家财,想要与我燕好,好顺利进门,这也没什么不可能。只不过我一早看出了你的心思,不让你得逞,你反诬是我强迫你!大人,此女心术不正,您定要明察!”黄昭字字铿锵有力,说的小卉就要扑上去打他。
宋允墨拍惊堂木,衙役大吼一声,小卉才冷静下来。她也不顾女儿家的矜持,站起来卷起袖子,把手臂上的伤口给众人看:“诸位来评评理,此贼口口声声说与我是两情相悦,那我身上这些伤口从何处而来?从杜府抬回来的那天,几个邻居都看见了。既然是两情相悦,何以伤我至此?我的好友小檀也是被他所害,他凭着一张嘴,就想把黑的说成白的吗!”
兰君暗暗朝小卉晃了晃大拇指,小卉重又跪在堂上:“请大人为我们做主!”黄昭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勇敢,而且思维清晰,不由觉得她也是受过人指点。
面对百姓的辱骂和指责,黄昭昂着头道:“好,就算我强迫了她,但杀人的罪名我不认!”
兰君皱起眉头。两条人命就是要以名抵命,但□□良家女子,又不是官家小姐,最多被判个三五年。以沈家和杜仲的本事,提前放出来或者做些什么手脚减免罪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定是有人看准了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让黄昭定罪,因此到大牢里指点了他一番。
京兆府衙外的拐角里停着一辆马车。春流从京兆府门口跑过来,对着马车禀报道:“宋大人好像遇到了难题,那个黄昭不肯认罪。”
杨瑛握着崔梓央的手道:“傻孩子,娘早就跟你说过,那黄昭背后是杜仲,杜仲跟沈家岂是好惹的?就算宋允墨拿下了黄昭又怎样?最后也判不了他杀人的罪,还白白得罪了沈家。”
崔梓央望着杨瑛,眸光哀戚:“可是紫衣……”
“听娘的话,好好回去歇着。娘再请法师好好超度那个丫头就是了。”杨瑛吩咐车夫回府,崔梓央无声地垂泪,也无可奈何。
而就在距离这辆马车不远处,停着另外一辆马车。沈怀良胸有成竹地坐在车里,听家丁禀报刚才堂上的事情。他冷笑了一下:“宋允墨这小子不是骨头很硬,很厉害吗?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给黄昭定罪。”
沈毅撩起车帘看了看京兆府外的人山人海:“只不过此事在百姓间引起了公愤,就算证据不足,我们也要跟着遭人非议。”
“遭人非议,不过是空穴来风,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可若是黄昭被判有罪,马上你舅舅包庇他的罪行也会被揭露出来,还有你舅舅托他处理的田产庄园,他难保不供出来。我已经去牢中跟他交代过,只要他咬定没杀人,就定不会有事。”沈怀良说起这些,仍是觉得心中有股戾气。此番之后他一定要跟杜仲那个草包划清界限,免得被他拖累。当初要不是杜氏苦苦哀求,他也不会把京兆府这么个肥缺安在杜仲的身上。
沈毅吩咐家丁:“你再去看看情况。”
那家丁领命,又跑回京兆府门前,只见堂上气氛冷凝,宋允墨的脸色简直能用黑来形容。他冷冷地问:“这么说,你不承认杀人?”
“大人问多少次,草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草民没杀人!”黄昭强硬道。
京兆府外有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宋大人,原来您敲锣打鼓这么久,还是没抓到真凶。既然如此,就快判案吧。”
宋允墨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女。她虽然做男装打扮,但丝毫不掩饰玲珑的身段,唇上也是殷红如花。一身雪缎长袍,价格不菲,连束发的冠都是用上好的玉做的。
她身边扮作小厮的婢女拉了拉她,好像在阻止,那少女却朗声道:“案情不是很清楚了吗?为什么还不定罪呢?难道宋大人也想来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允墨却不理会她,径自看向堂上跪着的黄昭:“本官有必要最后提醒你一句。杀人偿命乃是国法,但若你主动承认罪行,可以判秋后处斩,遇上大赦或可减罪为流放。若你执意不承认罪行,就是不思悔悟,改判凌迟处死,即日便行刑。”
黄昭心里犹豫了一下,但他已经认定宋允墨没有证据,只不过是吓唬他罢了,遂挺直腰板道:“我没罪,所以不认!”
赵周遗憾地摇了摇头,百姓们纷纷叹了口气。虽然宋大人是一片好意,要让他们看到恶人被惩罚,但是证据不足,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可怜堂上那个被侮辱的姑娘和死去的两条年轻的生命了。
兰君正打算举手,赵周奇怪地看着她。这时,宋允墨重重一拍惊堂木,声若洪钟:“押人犯钱七上堂!”
当听到钱七的名字时,黄昭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直到看清押上来的人,顿时惊恐万分,脱口而出:“你是人还是鬼!”
钱七冷冷笑道:“你当然希望我是鬼,可惜,我还活着!”他朝着宋允墨一拜,大声道,“草民知道宗小檀埋尸在何处,包括紫衣的尸体都是我帮着这个人投进江里的!”
围观的百姓错愕,黄昭却大叫起来:“你胡说!胡说!大人是他诬陷我,他自己害死人,却诬陷在我身上!”
钱七仰天大笑两声:“黄昭!我一心一意为你办事,你为了脱罪却不惜派人暗杀于我,现在居然说我诬陷你!你还记得杀了宗小檀之后,你抱怨说你的香袋断了吧,香料洒了一地。我埋她尸体的时候,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只要把尸体掘出来,打开她的右手,真相自然大白!”
黄昭的脸顿时失去血色,他惊恐不安地望着宋允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允墨站起身,像看着死物一样漠然地望着黄昭:“到了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真要本官派人去挖出尸体勘验,让你清清楚楚看到什么叫证据确凿,你才肯认罪?你以为自己狡诈奸滑,能够逃脱律法制裁,却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黄昭,你□□三个无辜少女,接连杀害两条人命,罪无可恕!而为你掩盖罪行的京兆尹杜仲,同样罪无可恕!为父母官者,不思为民请命,反而助纣为虐,其罪当诛!”
围观的百姓爆发出喧天的叫好声,他们高喊着宋允墨的名字,甚至有人大叫“宋青天”。兰君默默地退离京兆府门口,看到人群中的宗书生抬起手抹了抹眼泪,对她微笑。
赵周追问兰君:“十一,你刚刚要举手做什么?”
“没事。”兰君摇了摇头。她只是无意中查到了宗小檀的埋尸处,想通过验尸来最后一搏,没想到宋允墨动作更快,直接救下了有力的人证,给了黄昭致命一击。
赵周指着前方说:“那不是刚刚在京兆府门前说话的人吗?”
兰君抬头,果然看见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女,正气急败坏地上了街角一辆马车。而后马车便调头离开了。
马车里,少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恶啊,就差一点点!这宋允墨好生可恶,居然不动声色地把钱七留到最后!”
沈毅把她的发冠扶好,语重心长道:“嘉儿,他不过碰巧而已,你何必较真。”
沈怀良的声音响起来:“你真以为那宋允墨是绣花枕头?这人在濠州历县做知县仅一个月,就处理完了积压数年的卷宗,几个月后就被濠州府选为知事,第二年便被皇上召回京。”
沈嘉用鼻子出气,沈毅却是若有所思。沈怀良凝重地说:“你舅舅已经是保不住,近来你们都安分点,不要惹事,我要想想回去怎么向你们的母亲解释。唉,没想到功亏一篑,这宋允墨丝毫不比谢金泠好对付啊。”
“爹,谢金泠到底离京做什么去了?”沈毅忍不住问道。纵然沈家已经有如今的权势,可只要想起之前因贪污被谢金泠拉下马的户部尚书乃至他的家族覆灭,仍是不寒而栗。
“我若是知道,还用四处调查他的行踪?”沈怀良只觉背后发凉,“总之别是跑到益州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