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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断裂的细小声音自阴暗处渐渐近了,因为之前连续几天不吃饭又受了剑伤半跪在地上的王毛仲的视野里,就这么呈现出一双精致的鹿皮靴,白绸上的水波纹随着长衫下摆微微浮动着,一片鸦青色拖得老长。
他疑惑的目光随着那来人上移,因为角度的缘故,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过于高大。
天边乌云翻滚,夜风大作,吹得那些沙子都进了王毛仲的眼,他下意识的闭上眼,抬袖去擦,睁开的那一瞬,天边一道闪电划过,亮如白昼,将来人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照的一清二楚。
“啊,鬼……”王毛仲吓得一直往后坐,屁股在泥沙里移动着,两条腿狼狈无比的刨着土,动作难看到了极致,却不敢抬头再看霍玉一眼,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唇哆哆嗦嗦,“霍姬……”
听到母亲的名字,原本不疾不徐慢慢朝他走过去的霍玉停住了脚步,“唰”的一声,背后双剑拔出,广袖高抬,右臂持剑迅疾如电般直往王毛仲的咽喉刺去,却停在那附近不过毫厘,翻转手腕,强行抬起他的下巴。
乍然接近又远离的死亡让王毛仲清醒了几分,他没有在意下巴被刺破的痛感和郁郁流下的鲜血,只是眯着眼打量着霍玉。
“你是霍姬的儿子,是忆盈楼的人。”他冷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以陈述的语气。
“还不算太蠢。”霍玉唇角略略一勾,“王大将军,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你是想要替你母亲报仇?嘿嘿,小狼崽子,你以为你为何能有今天,不过是因为当初老夫一念之慈,留你一条狗命,却不想,你居然趁这妖女陷害老夫之际落井下石,真是恩将仇报。别说裴耀卿在这里不可能叫你取走老夫性命,你现在在老夫身上划多少下,明日你忆盈楼,嘿嘿,就得死多少个。”王毛仲冷笑着说话,利剑当前,神色却不见半点儿紧张,显然别有所恃。
“王大将军这般气定神闲,当真是大将风度,”霍玉缓缓收回了剑,语气咸淡,仿佛真的是在夸奖王毛仲,却又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手腕飞速一转,直直刺向他的大腿。
王毛仲惨叫着,霍玉慢慢的将那把剑从他几乎被刺穿的腿里提出来,来回往复,期间猩红的肉花翻卷着露出来,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霍玉继续用咸淡的语气压低声音说,“到现在你还想着你的隐元会,怎么一点儿也不奇怪,拥着如此庞大势力的你,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王毛仲神色狰狞的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扑上去生啖其肉:“若非那妖女陷害于我,竖子尔敢?”
霍玉一下子将那把剑插的更深,直直将王毛仲钉在地上,同时另一把剑插在他另外一条大腿上,血几乎染红了王毛仲的囚服,他却咬着牙生生忍耐下来,没有再一次惨叫。
霍玉在他跟前缓缓的蹲下,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落到这步田地,连害你的人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太冤了点儿?”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很慢,尾音上挑,带着一丝诡异的惑人,王毛仲在满脸大汗之下咬紧牙关不想让自己出丑,乍然瞪大的眼睛,却将他此刻的心情表露无遗。
“其实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毕竟,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年帮助皇帝平定太平之乱的那些人,除了你和姚崇之外,几乎都到了地底下。姚崇是个君子,名声大,皇帝不会动他,可你呢?不过是区区家奴,所以,你装作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过只是为了让皇帝安心,但你不信他,暗自准备着……死遁!”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惊讶,王毛仲的手指忍不住抠入泥土,那些发白的指甲被掀开来,连着肉,血淋淋的让人不忍直视,他瞪视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漫上心头。
这个竖子,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自己所有的计划,不……他不知道,他是猜的,他一定是在故意,故意的……
强自安慰自己的王毛仲刚刚稳定下心神,又被霍玉下一个惊雷震住。
“你连死遁的替身都安排好了,原先那条地道,也是率先挖好的,让你的手下进来,将一个身形和你一模一样的死人丢在大牢里,然后自己跑掉,这样,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王毛仲,无名,却活的好好的,你说对吗?幽天君?”
霍玉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说:“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两个人,两个早该死在你刀下的孩子。我故意将那件旧事提前暴露出来,让皇帝对你愤怒,并联合高力士将你最信任的那些北门禁军一一拔除,你贪赃枉法的事情在几天内流传与大街小巷,御史台联名上奏……在这些始料未及的打击下,你害怕了,所以,自乱了阵脚。”
王毛仲满脸呆滞的听他说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等不及皇帝的判决,因为他现在根本不愿意见你,你的命攥在了你的死敌——高力士的手心里,所以,你,提前行动了。可是,幽天君,你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毛仲干涩地开口,居然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问。
“你不觉得,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的安静了些吗?”霍玉的声音非常的温柔,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便站了起来。
王毛仲越想越不对劲,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了四周围上来的蒙面黑衣人,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不……”
这些人是他精心栽培了好几十年,安插在隐元会中,只为方便他掌控整个隐元会,从而在九天中一直处于不可超越的优势地位,他们,是他最后的班底……
裴耀卿也敏感的察觉到这些围上来的带着一股死士的晦暗气息的黑衣人的强大和诡异,背后忍不住有些发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带来的这些人能否敌得过这些不速之客。
“裴府尹不必忧心,英当能对付。”
正当裴耀卿皱眉思索之时,站在阿云身侧身姿颀秀的男子淡淡开口,抬眸之际,尚未拔剑,便是金色剑光横扫,率先而至的几名死士惨死剑下。
裴耀卿不禁悚然,却见这在他看来有些秀弱的男子拔出腰间轻剑,电光石闪之际解决了剩下的那些死士。
天边一声“轰隆”巨响,豆大的雨点疾速打了下来,王毛仲面如死灰,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十岁:“不……不可能的……”
“不,他们没有接到命令,是绝对不会胡乱出现了,为什么,今晚……”王毛仲语无伦次的说着,在大雨滂沱中,血水和泥浆混合在一处,显得狼狈无比。
“你忘记了吗,你还有一个宝贝徒弟,没有他,我又如何能够,瓮中捉鳖呢?”霍玉在王毛仲忽然平静下来的脸前,笑了,自广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两颗药丸,强行捏着王毛仲的下颚让他吃进去,“幽天君,你总是喜欢给别人喂这些奇怪的药物,今天,怎么也轮到你自己了吧?”
王毛仲来不及吐出来,就感觉自己腹中一阵阵抽痛,像是千虫万蛊在嗜咬着他的心肝肺。
“熟悉么?这是你那宝贝徒弟弄来的,当年你怎么对我的母亲,我只不过加了一倍还给你罢了,好好享受吧。”
霍玉说完,便抬起脸来,任由冰冷的雨水打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俊丽的眉眼流下,滑入衣领,他闭上眼,轻轻低喃了一句:“母亲……”
阿云隔着大雨,看着霍玉遥遥的对着她一揖到底,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不禁叹了口气,看着王毛仲皱皱眉,便对一脸震惊着尚未缓过神来的裴耀卿道:“请族兄将此人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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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牢狱最深处,关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有人说他曾经是大将军,有人说他曾经想越狱……
这些八卦本来已经很稀奇了,却在某一天皇帝身边的红人高公公亲自来“探监”,并且屏退了众人后,一声凄惨的叫声几乎震动了整座牢房。
“高力士你这阉狗……你不得好死……”那声音十分诡异,尖细的有点儿让人受不了,高公公心情大好的离开了,那座牢房也彻底沉寂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来了个自称姓薛的公子。
薛北辰站在狭隘的过道上,看着那个满脸春/情在地上打滚的卑微之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恩师,我来看你了。”
霍玉给喂的药物,一半是情毒,一半是蛊虫,情毒让人时时刻刻不想着要“醉生梦死”,蛊虫却无时无刻不在嗜咬着人的五脏六腑。
自从王毛仲给他喂下□□时,霍玉就联系上了他,开始设计今天的一切。
“你……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滚……”王毛仲的声音尖细非常,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满脸耻辱的埋下头。
高力士阉了他,作为他一直以来拿“阉狗”来讽刺高力士的报复。
“恩师这话就不对啦,徒弟我呢,是因为不想看到您受苦所以来帮助你的,”薛北辰恶意的笑了,“原想着给您送两个美人儿纾解纾解,不料高公公他竟然……”
“你……闭嘴……”王毛仲呼吸急促了起来,显然是药性上来的缘故。
“所以,徒儿就来帮助你了,给您送来了些礼物。”他丢了个包裹进去,那包裹散开,抖出几个器物来,“徒儿养了几个男宠在平康坊,这个您是知道的,平日里没工夫去见他们的时候,徒儿就会送点儿小礼物过去,怎么用的,您……应该知道?”
王毛仲脸上越来越红,手却忍不住去握那东西,薛北辰看他这样愈发笑的开心,在那边观摩了一阵后,收敛了笑意,离开了牢狱。
王毛仲给他下的毒霍玉早就帮他解了,可惜,完全解毒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武功全废,而在王毛仲彻底倒台的隐元会,也不可能再给与他任何庇护,他现在,除了一副健康的身体之外,别无所有……
走出大牢的薛北辰望着熹微的阳光,忽然有点儿不知何去何从。
他的家族显赫无比,母亲贵为公主,自己一生下来却是个废人,王毛仲看中了他收他为徒,却对他各种□□打骂,他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却一直被王毛仲“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幕后,做他的棋子,眼下终于自由了,他却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走到丹凤门外,乍然看到那些昂首挺胸,峨冠博带的弘文馆学子,薛北辰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那一缕缕的阳光。
是啊,九天是什么,隐元会是什么?他知道吗?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薛家的公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