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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崔茱彼此扶持,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半拦在我前面,大声喝问:“郎将军,你要做什么?”
郎迫按剑冷笑:“我要做什么?”他看向我,“王后陛下,你做下的恶事还要问我原因吗?”
我默默垂下头,刚刚发过病,又被风卷进了漩涡转了半日,身体还是软的,提不起力气,但我意识仍然很清楚,之前理智不清时的确是犯下了大错,但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突然冒出那些奇怪而极端的念头,甚至我一向废材而孱弱的法力也陡然暴增,竟能伤到灵树本体。这些事,我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还没回过神来,郎迫手一扬,那些士兵的剑都往前一送,齐齐往我脸上身上刺来。那样毫不留余力的狠劲,分明是奔着取我性命而来。
崔茱大惊,带着我往后一退,直退到梧桐树前,背后再无退路,她厉声道:“郎迫,你要造反吗?竟敢对王后无礼!纵然王后犯错,也有王上和诸位大臣来公断,轮不到你私下杀手。”
郎迫嗤笑道:“什么王后?她的真面目已经被揭开,不过是个李代桃僵混入我飞禽一族的奸细罢了,有何资格称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手心里握着一把阵盘,盘心红色光芒闪烁,有一道红光直直射在我身上,立刻结成一个结界将我整个人都笼罩在内。
这是什么?
我试图挣脱结界,但这红光丝丝缕缕连接成细密的网,柔和却坚固地将我困在其中。
崔茱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看,这是针对外族而设的结界,对飞禽族人是无效的,但此刻却能困住她。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不是飞禽族人,飞禽族人根本不能遁入树木,四象界内,唯有东方青龙族才能遁木。她就是来自青龙族的奸细,蚕食了王后的神魂,附身在雉卵内,就是为了毁坏我们的灵树而来。就在刚刚,她差点得逞毁了灵树。这个青龙族奸细是我们飞禽一族的敌人。”郎迫指着我,义正言辞地怒斥道。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指控,无措地看向周围时,士兵们看向我的视线里充满了憎恨和鄙夷,就连崔茱的眼神里也出现了动摇,她亲眼见到了我遁入梧桐树,甚至亲身经历了我发狂毁树的过程,这些都不是普通飞禽族人能做和会做的事。
“我……”我开口想为自己说些什么,却发现百口莫辩。我能遁树是千真万确的事,而梧桐树的半个主干也是被我亲手毁去,我根本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我不是青龙族,也不是奸细。”最后,我只能咬牙说出这句话,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这句话还有多少可信度,但这是我唯一确定无疑的事。
郎迫冷哼一声,兵士们得令,又继续逼了过来。那雪亮锋利的剑锋齐齐对准,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我。
我想挣扎,但这层柔密的细网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挣脱不开。无论怎么撕扯都是无用功。
崔茱狠狠一咬牙,上前一步拦在我面前,手在袖中一抹,抽出一把短剑:“我是奉王上之命保护王后的护卫,谁想动她,先问过我再说。”
郎迫不耐烦地挑眉:“崔茱,你是要和这奸细一道,背叛我族吗?”
我站在崔茱身后,看不清这小姑娘的表情,只能越过她比我略矮的肩膀看到她横剑胸前的左手,纹丝不动。
这小姑娘往日里分明是使右手剑,但此刻,她被烧得不成形的右手拢在袖中,背在身后。
手被毁成那样,不知多么痛,可是为了不给我的情形雪上加霜,她从始至终一点痛楚都没露出来,反而为我这个伤害她的人刻意遮掩。
“想动王后,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崔茱斩钉截铁,分毫不退。
郎迫危险地半眯住眼:“那就不要说我不顾及秃鹫一族的情分了。哪怕你是秃鹫族长的女儿,此刻既然和奸细站在一处,就不是我飞禽一族之人了。”
他话音一落,这队兵士立刻攻了过来,崔茱提剑上前,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她尚未成年,又是女孩子,身材比成年男子要瘦弱许多,但剑法显然比他们精妙得多,一时竟将这些人都缠住了,他们根本无法越过她上前来杀我。
但她毕竟尚未成年,渐渐就有些体力不济,几次差点被刺中要害,虽然险险避开,但身上仍是不可避免留下了伤痕,看着那斑驳伤口冒出的鲜红血迹,我终于相信了,郎迫这个人,是真的要取我的性命。
我在后方看到这些,心急如焚,却仍旧挣脱不出结界来,根本帮不上忙。慌乱中袖子里那个锦囊又掉了出来,王上的金羽闪着微微的红光,我顿时一阵委屈,我们都要被杀掉了,王上你怎么还不来?
不对!我一把捏紧锦囊,抬头问郎迫:“王上娶我时曾经许下过誓言,要和我二人同命,你要杀我,也就是要杀他。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郎迫嘲讽地哈哈一笑,从怀中抽出一支细而长的箭矢,箭尾赤红如血的那根羽毛看得我怔愣在原地:“这……这是我的……”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被吴宝察觉的,我丢失的那根真身羽。
郎迫手在天空一张,幻出一把漆黑如墨的弓来,弯弓搭箭,锋利的箭头穿过那群仍然缠斗在一起的人,暗红的光从箭尾遍布整个箭身,异常妖异,这是我身上的红羽从没有过的颜色,但此时此刻,我心绪早已错乱,根本没有发现这点,只是木然看着他用我自己的尾羽箭远远对准了我的面门:“我就好心让你死个明白。这根红羽是王上亲自从你身上取了,送到北海圣手那里去验明原身的。一个时辰之前结果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了,这才开启了朱雀阵,可惜慢了一步,仍是被你毁及灵树。至于同命誓,在你被这赤甄结界笼罩之时,就已经不再是飞禽族人,那个誓言自然也就没有用了。”
“你彻底死了心吧。王上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外族奸细?他已经不要你了!”话音一落,他手指一松,羽箭流光一般呼啸破空而来,我木然睁大了眼,眼中倒映着这道流光越来越近,箭尾的一抹红色格外刺目。
“当心!”崔茱见我木然无神地看着箭,毫无闪躲之意,一时心急,拼着身右被一剑砍来,脚蹬在另一人的剑面上,借势一弹,冲我扑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她扑倒了我,而那支带着我尾羽的利箭也“噗嗤”一声,深深刺进了她背心。我能感受到她单薄的身体重重弹了一下,全身绷紧,下一瞬,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湿透了我的胸襟。
我茫然地慢慢坐了起来,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崔茱……”
小姑娘慢慢侧过头,冲我微微笑了笑,鲜红的一缕血顺着唇边流了下来:“王后……”
她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就微弱下来,挣扎着对我说:“在寝殿时,我见您神色有些不对,才幻成一根细羽悄悄黏在您颈后,果然,我这么做是对的。当了这么久的护卫,我终于不辱使命……”
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这满目的血迹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就要死了,飞禽一族寿命悠远,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亡,但满心里只有震撼和伤心。
“谢谢你救我。伤了你的手是我不对。”我抹了一把眼泪,胡乱说道。
她的眼睛无力地半阖,摇了摇头:“我不怪您,我看得出来,您根本不是故意的,您绝不是奸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顿了顿,她气若游丝,微弱地说,“如果……如果您见到……见到常威,就跟他说……我……我不能……陪他逛去月末的……集市了……”
她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眼睛也彻底合上,再没了声息。
我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满是血腥味时,我终于察觉出周围反常的安静来,抬头四看,那些士兵跪了一地,而郎迫满身是血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满脸怒容,赤眉倒竖,空中飞舞的发尾连着金红的凤羽,丝丝羽翎怒张,犹如无数利剑,一袭凤羽化成的赤红甲胄,手中寒利的长剑犹在滴血,满身如巨山压顶般浓厚迫人的威压毫无顾忌地散发出来,比我往日见过雉族最强的强者还要强无数倍。
看着这个人的脸,凤凰的威猛相,这是在极度狂怒之下才会出现的景象,我一时间各色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重重咽了一下,口中的铁锈味道顺着喉管而下,浓厚的血腥盖住了一切。
危险降临之前,我极度渴盼王上的到来,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他,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扭过头,看着崔茱背上那支箭尾端的红羽,我伸手摘了下来,低声问:“他说这是你从我身上取下来的。这是真的吗?”
王上没有说话,我的心慢慢坠了下去,最后一丝丝希望也彻底破灭,心如死灰。
原来他并没有信我。
他是真的怀疑过我。
我低了头,心灰意冷地笑了笑:“那天我第一回钻树,误打误撞去了树根,你并没有问我是怎么去的。想必是那个时候开始怀疑我了吧?”
我无意识地将自己的羽毛攥成一团,幽幽火光虚影从指间窜出,瞬间就把这团羽毛焚烧殆尽,此时此刻,尽管我仍然不明白这份恐怖而强大的力量到底从哪里来的,但也已经无所谓遮掩不遮掩了:“我一直奇怪,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雉鸡,何德何能,居然尚在雉卵中时就和你订下婚约。今日才算明白,原来你要的不是我,只是那枚雉卵而已。只要是雉卵中孵出的,无论是谁,都会是你的王后。我只不过刚好就是那个被孵出的小雉而已。”
“因为得到的太简单,所以一有疑心,就会毫不犹豫地怀疑。”
“如果今时今日被人质疑的是杨青妩和杨影,你也会这样私下里去甄别她去怀疑她吗?”
我心中一片荒凉,在最危急的时候,在所有证据都对我不利的时候,崔茱这个小姑娘仍然选择相信我,甚至为我丢了性命,可是王上,他却在最初就否定了我,他如果有任何疑问,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明明我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
一滴红色的眼泪从我脸上滑落,滴落在地上,飞禽一族属朱雀,身具烈火性,红为血之色,我今日情绪几番大起大落,都不曾落泪,不妨此刻,却有血化泪,渗目而出。或许,这也会成为我不是异类的证明吧,但那又如何,现在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是几瞬后,眼泪滴落的地方突然冒出一根细细的青绿幼苗,几息之间生长为一株细小纤弱的细小树苗,开花,结籽,枯萎,落下一粒略显透明的干瘪树籽。
崔茱身上突然散发出一道微弱的红光,凝成一小团柔弱的朱色光点,在空中闪烁了几下,钻入了树籽中。而这树籽的颜色也变为了朱红,饱满流光。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一直沉默的王上终于有了动静,他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喊我的名字:“阿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