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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闰刚刚从一个名为弟子实则杂役的身份解脱出来,在被鬼医“收容”后,就又过上了名为杂役实则……保姆的生活。
鬼医便是深山之中孤零零一处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四堵土墙,四间茅屋,两畦菜地,竟还有一间鸡舍。不过,这土墙之外,便是茂林老树,卢闰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此处像是《聊斋》中所述的鬼怪居所。
再一想院主人的鬼医名号,也真个是名符其实……
虽仍念着去见七师兄,卢闰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并无脱逃的可能,莽撞而行,不过是自取屈辱,自寻死路。他想得明白,心情也便很快调试了过来,一路上不止老实跟着,还细心摘了不少鲜嫩野菜。
回了院中,不待鬼医说话,他便立刻老实去做了午饭。厨房之中各式调料竟也齐全,房顶上还挂着两条腊肉,几只风鸡。
卢闰当即自菜畦中摘了些油菜,配着腊肉炒了。摘来的野菜洗净之后,加醋加盐拌了。最后摸了两个鸡蛋,做了个蛋花汤。干粮更是简单,厨房中早有做好的馒头,炒菜时放在锅边,菜好了,馒头便也热了。
两菜一汤端上捉来,鬼医凑过头来,鼻子抽动嗅了两嗅,犹豫着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中。这才疑惑抬头:“你这人长得虽丑,手艺倒也不坏。”
“家常小菜,前辈吃得顺口便好。”卢闰性格冷漠却并非清高,况且前世毕竟也活过了四十多个年头,日常处事还是知道如何进退的。
鬼医看了卢闰一眼,别看他长发如墨,那半张好脸也是青春年少。那不过是他内功深厚,又精于养生而已。若论真实年龄,他直比卢闰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大上许多。
鬼医自身便有一张丑脸,他自是明白这貌丑者的苦楚。况且这卢闰并不像他,是中途毁容,彼时心智已坚。而是天生貌丑,且又并无家人依靠,如今更是生逢大变。按理说,一人经历如此,不是灰心丧气,绝望厌世。便是愤世嫉俗,扭曲疯狂。
但这卢闰看样子却是两边不沾,虽说不上是洒脱自然,却也是轻松随意,便如同将自己当做了普通人,并不以自己的丑脸为意。
这到让鬼医不由的嫉妒起来,他毁容至今,二十多个年头,却依旧因自己那半张脸为心病。不知弄出多少恢复容颜的法子,实则他自己也知都是自欺欺人,却是难以放弃。如今看来,他的心胸却还不如这么一个只会些庄家把式的小辈。
“啪!”筷子一放,鬼医忽的坐了起来,“不吃了。”冷森森跑下三个字,径自回自己房中去了。
卢闰虽奇怪,却也并不劝慰阻拦什么。鬼医走便走了,他径自端了那几乎丁点未动的饭菜回了厨房,与早些微自己留出来的饭菜混到一起,抓上馒头,开吃。
第二日卢闰依旧自觉。
鸡鸣则起,操持早饭,打水喂鸡,清理房间。看看天色不错,问过鬼医还,将两人的被褥都搬了出来,于院中晾晒。
被褥晾好,他便端着一个大木盆朝溪水边走去,准备洗衣——都是鬼医的,卢闰至今还只有身上这一身破衣烂衫而已。
他刚走到院门,却听鬼医说:“不需你去,自有人来。木盆放在墙角便好。”
卢闰虽奇怪,但也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放好木盆。未等多久,鬼医又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两个面具,一个他自己戴上,一个却给了卢闰。
又过了小半刻,敲门声响起。戴着面具的卢闰老实去开门,却是两个普通猎户打扮的山民,带着六个江湖人士。
“敢问……”领头的江湖人士见了卢闰便拱手见礼,卢闰慌忙躲开:“我不过是一杂役而,此间主人还在屋内。”
卢闰虽有些好奇鬼医如何知道有人来了,却也知道不该多问。引着那领头人进了屋,便老老实实的去一边分拣药物了——刚交给他的工作。
分拣了片刻,就看那武林人士除了一个病人之外,纷纷出门,一个个脸色难看无比。两人朝那盛满了脏衣的木盆走去,其中一个端起木盆,两人低着头奇快无比的便消失在院中了。另有两人随着那猎物走了。剩下的一个自屋后寻了斧头,尴尬的朝卢闰笑笑,拎着斧头也出院去了。
溪边洗衣的,外出买杂货的,砍柴担水的,到了晚些时候,便是做饭也都是这些“病人家属”动的手——烤野兔、烤山鸡、烤全鹿,江湖人常有露宿野外的时候,烧烤倒是做得还算不错,就是大夏天的吃这些,火气太大。
看着这些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大侠们,卢闰也算明白了。在没有他这个杂役之前,这位鬼医的杂活都是谁给干的,屋里的柴米油盐都是哪里来的了……
如此,在并无病人之时,小院中的杂活便是卢闰全包,有了病人,卢闰便只需分拣药材,外带做饭了。
他的手艺也是求诊大侠们唯一的安慰——卢闰如今空闲的时间多了许多,便都用来钻研这口食之欲了,又正好深处密林之中,物产丰富。他原本做饭的手艺就不算差,见过的菜式菜谱更是不知有多少,虽与当世御厨相比仍有差距,但却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转眼间,盛夏已变了寒冬。
这一日天上飘了些雪,院中并无求医之人,卢闰正拿着扫把扫雪,鬼医坐在院中正吃着一碗香甜的八宝饭。
卢闰扫着扫着不自觉的便停了下来,昨日的走的那些求医者带来的消息。
截云派前掌门卢达阳练功走火入魔死于内室,如今的掌门是个名叫杨九晨的。原本截云派这个小门派掌门变动不过是小事,但听说这信任掌门杨九晨和玉华宫有些联系。
玉华宫是这江湖中算最神秘的门派之一,但凡被世人所知的玉华宫人,皆是些俊秀男女,且武功奇高。但其宫人行事亦正亦邪,数十年前更是被当年的武林盟主直接定为邪派,合全武林之力征讨。
此役之后,又传出消息。原来当时某些恶事并非玉华宫所作,乃是被人栽赃陷害。而那陷害之人,竟然就是那位武林盟主。只因他恋上玉华宫一女子,但玉华宫却禁与外人婚配,而且那女子对他也并无男女之情。又加上传闻玉华宫有无数武林秘籍,金银财宝,这盟主贪念作祟,做下错事。
同是此役过后,玉华宫以一派之力,硬撼天下武林。结果人多势众一方却并没落到什么好处,各派精英几乎死伤殆尽,武林盟主都死于玉华宫主之手,中原武林元气大丧,便是到了今日也并未完全恢复。
反观玉华宫,却好似并未受到如何的影响。战后虽真相已明,但依旧小派自以为能够趁火打劫讨些便宜,打着剿灭邪魔外道的旗子杀上山去。却就此一去不回,究竟是死是活,便是如今也无人知晓。
如今玉华宫虽未称霸,却确实已是江湖中霸主之一。
玉华宫少有与其他门派有所牵连,如今这截云派之事有玉华宫参与,自然是小事变了大事,引人探究谈论了。
卢闰在意的却不是什么玉华宫,而是卢达阳死了,七师兄怎么办?那个杨九晨会不会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而且,既然没有了卢达阳,他要回门派是不是也就方便了?
“咳!”耳边响起一声咳嗽。
“咳咳!”两声。
“咳咳咳!”三声。
“嗯?啊!前辈有事吗?”按规矩,卢闰该叫鬼医老爷少爷之类的称呼,但是他却依旧叫前辈,鬼医倒也没多说什么。
“想截云派那个等你的人?”
“嗯。”
“如果是几个月前,说不定我心一软,就放你走了。不过现在……”鬼医挥了挥他手里那个已经吃干抹净的碗。
“前辈,你让我回去看一眼,然后我立刻就回来。”
“那截云派明显便是有古怪,你当日掉下山崖也同是有古怪,如此古怪的情势,我若让你这三脚猫回去了,那必是有去无回。你若第二次从悬崖上掉下去,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没什么。”卢闰叹息,他想说的是“要不然您带我去一趟”,但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要求的资格。
卢闰正低头郁闷,忽然鬼医抬头,轻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十足十便是个调戏的手势。若有外人见到此景,必定闺阃狼嚎的跑走——大白天见两个鬼调♪情。
卢闰被这一下弄愣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却见鬼医皱了皱眉,开口道:“要让我放你离开,却也并非不可。”
“前辈……”
“先听我说完。”鬼医松开了卢闰的下巴,“我有些仇人,都是些武功高强,名声显赫,财雄势大之人。我若要全力以赴,倒也能拉上其中几人一起上路。只是我不甘心,让他们死得太过干脆。你若答应替我报仇,那么我不但放你离开,还会给你几件礼物。”
“替你报仇……危险吗?”
“废话,都说啦那些人并非常人了!不过,这要看你自己的手段,若是安排得好,也并不见得有太大的危险。”
“那我答应。”
鬼医看着卢闰,一脸平静,却并未接话。卢闰倒是明白他在犹豫什么,毕竟这太过干脆打成的协议,往往不让人信任。
“我若不答应,那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答应了,虽说给自己背上了负担,但毕竟是能去见七师兄了。前辈若是仍旧信不过我,也可以给我吃些过段时间便需解药的□□之类的。”
“□□倒是不用,否则你离开此地后,来回赶路便要花上不知多长时间,实在得不偿失。”鬼医低头又不知思索了些什么,忽而苦涩一笑,抬头道,“前半生我曾信过几人,但结果便是这些信任之人……如今不说也罢。今日,我便再信一回。”
寥寥数语,鬼医却说得嘴唇发白,手脚发颤,可想而知,如今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前辈……”
“勿叫前辈了,磕三个头叫我师父吧。”古人拜师当然不可如此简单,只是鬼医既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再加上周围环境所限,只能一切从简了。
“……”
“怎么?还不愿意?你莫不是还记挂着那个什么截云派掌门吧?”
“不是,不是。”卢闰摇头,他对那个卢达阳根本没什么感情,不过拿他当个供吃供喝的boss而已。况且,当初拜师的是卢闰,可不是他。只不过磕头这件事,卢闰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也知道不磕头不行,所以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连磕三头,虽不算嘣嘣有声,但也是恭敬得体。
“对了,徒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
“算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孤儿,原先的名字必然是你以前的师父给起的。如今你师父是我了,那个旧名不要也罢,我给你起个新的。让我想想……墨岘不错,名就叫墨岘了。至于姓,欧阳挺好听的。好,从几天起,你就叫欧阳墨岘了!”
前世是赵炫,今生原本叫卢闰,从今天起叫欧阳墨岘的某人僵硬的点点头,“多谢师父。”
鬼医哈哈笑了起来,听一个杂役说话,就是和听一个徒弟说话感觉不同~
看着鬼医大笑,墨岘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口问道:“师父,徒弟还不知道您姓甚名谁呢。”
“……”
这两个人或许真的挺适合做师徒的。
事后墨岘知道,他这位师傅姓江名凌。名倒是没什么可多说的,只是这个姓……二十多年前鬼医这个大恶人灭掉的武林世家,便是姓江!
但是鬼医没多说什么,墨岘自然也不会多问。
“那个,师父。你有什么要送的东西便给我,你要让我报什么仇,也告诉我,明天早晨我就动身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因为墨岘身份上升为了徒弟,因此能够和鬼医坐在一起吃东西了,不过这还不如他自己在厨房吃呢。
那时候他会把自己那份留下来,如今所有的饭菜都端上来。按鬼医形容不过三脚猫功夫的他,如何能够在这饭桌的战场上,赢过他师父的筷子?最后干脆把馒头撕开,师父吃菜,他沾汤……
“谁说你明日便能离开了?”
“师父之意是?”
“我给你的第一件拜师礼,便是一张脸。”鬼医放下筷子,又如早晨那般,抬手捏起了墨岘的下巴,“其实我早便看出来了,你这人并不丑陋。”
墨岘皱眉,不懂。
“你长了一张美人脸。”
“……”墨岘立时僵住,尤其这位新官上任的师父语气严肃认真,让他直想跑到哪里去自己晕一晕,“师父,虽然我是你徒弟,但你也不必如此违心吧?”
“谁说我违心了?我原先说你是丑鬼才是违心了。”鬼医看自己的傻徒弟依旧一脸的不信,干脆拉他去了自己的房中,翻出铜镜,以便让他自己照着,一边解说。
先说墨岘的脸型,一目了然是个端正的不能再端正的瓜子脸,且并不尖刻,而是端正温润。
再看额头,天庭饱满便是说他这样的,只是因为暗褐色的皮肤,外加三到深深如老翁的抬头纹,掩去了优点。
眉毛……眉毛虽是没有的,但是眉骨端正适中,深浅得宜。
眼睛,观墨岘骨相,鬼医说他原本该有一双杏核眼,而且他眼神平和静谧如幽泉,原该是虽不勾人,却醉人的迷人双眸。但因为他眼皮僵硬,双眼平时只能睁开一半,硬生生把一双美眸,弄得涣散无力。
鼻子,鼻梁略有些细,但鼻尖圆润和缓,虽不突出,但却正好与五官搭配最是合宜。
“最后说你这嘴巴,宜笑宜嗔,引人遐想。只是你这唇色如樱与脸上棕色的硬皮一配,便如血盆大口一般,自然是无人欣赏。”
宜笑宜嗔?还唇色如樱?墨岘浑身汗毛直立,这是说男人的嘴巴吗?
“师父,说这么多,你到底……要怎么给我一张脸?”
“说也简单,不过是给你换张皮而已。”
“……”
“不过换张皮”,还“而已”?墨岘当天晚上便噩梦连连……
但无论是过去的杂役卢闰,还是现在的徒弟欧阳墨岘,他都没有拒绝的资格。
第二日一早,鬼医竟先于墨岘起身,且抢先占了厨房,却并不是为二人做早饭,而是熬起了药。鬼医厨艺不精,也就是如其他武林人士一般,烤烤这个烤烤那个,但说到熬药,他却不愧鬼医之名。
中药熬制,可并非是几碗水下去熬成一碗水便好了。有什么药需早熬,有什么需完放,有的必须熬够了时辰,有的熬长了却失了药性。
鬼医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端出一碗药来交给墨岘。
墨岘还记着拿换张皮之语,这药虽不难闻,还随着人热气飘出阵阵草木的香气,但墨岘却犹豫了半天。他也知道鬼医八成不会害他性命,“换皮”只是说得恐怖而已,但明白是明白,终究还是惧怕。
直到鬼医不快的冷哼出声,他才将药灌了进去。待他将药喝了干净,鬼医又守了他大半个时辰——防着墨岘在他背后吐出来,才放他去做早饭。这一天之内,每两个时辰墨岘便要喝一剂药,且都是要现熬的,便是晚上睡熟了,鬼医也会将他叫起来喝药。
如此喝药,墨岘本以为至多也就是喝个十天半个月,却没成想,实则他一喝喝了半年,不过他也并未感觉,自己身上这身硬皮有了什么松动。鬼医却依旧信心满满,只是每日熬药不止。
除此之外,鬼医也开始教起了墨岘武功,只是几遍墨岘武功不高,不过却只是些花架子样子货,一举一动虽是漂亮,却无甚攻击力。
两人相处日久,墨岘那些拘束也放开了写,所以好奇问过鬼医武功之时。鬼医却只是高深莫测的微笑,说些“时候未到”之类的,并不告诉他原因。墨岘也只能按下好奇心,等待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的“时候”。
该是墨岘已经到了十六岁的时候,一日清晨,他原本是在院中喂鸡,却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一旁鬼医看见,严重却并非惊愕,而是狂喜。匆忙跑过,将墨岘抱入了屋内,
从这一天起,鬼医对某些人索要的诊费,又多了为一个垂死的病人输入二十年功力续命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