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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扔下火把,将带来的萋草点燃,火势瞬间大了起来,他们森然的铠甲退后,刀下推压的人,被缓缓推出,推到火前,露出面容。
那是阿德木然的垂头,抱紧已经颊面苍青开始抽搐的六儿。他身后跪下的破烂衣衫们抱脸痛哭。
“少主救命……”
那是秦会死的那夜抢粮逃掉的乞帮逃兵。
白霂驱马停在骑兵之前,铜枪插地。
他身后寂静无声的骑兵们等待着他的命令,举起在众人脖颈后的刀锋在火光中闪亮。银甲将军仰头看向墙头,年轻的脸是铁血军家的漠然。
战场谋略,你有激将法,我有间离术。
那么现在,你救,还是不救?
一片寂静。
九韶嫣的手,在风中静静地收回身侧。
底下的痛哭声响成一片,唯有阿德没有动,没有求饶没有哭喊。六儿在他怀中仅仅能露出侧脸,小姑娘呼吸浅薄,颊面浮现的是苍青色。
“呦,”这一声多少沾染了些漠然,九韶嫣拍下酒壶,不紧不慢地长饮一口,再缓缓呼出气。“果然是镇南军,兵谋不同凡响。你想在做什么?”
她在压制怒气。
两兵相交,最忌主将心浮气躁。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用最冷静的方式去解决现下这个可能将边城才建立起的人心力量击溃的问题,而不是为了一个离间计而失去冷静。
“我军要什么,少帮主最明白。”白霂抬指点在边城,“开城门,去兵刃,我军绝不屠城,也绝不对滥杀俘虏。”
九韶嫣黛眉淡淡,“大晚上的,将军做什么白日梦呢。”
骑兵们的刀锋一压,立即有人嚎啕大哭的救命。阿德紧紧的抿着唇,将六儿抱的更紧了。
“两兵相交,我以为将军会在兵刃里见真招。不过将军凭这区区几百人就想要我边城三万多人的性命,算盘未免打的太响了。”她抬眸,语声冷淡。“这都是逃兵。”
“少主!少主饶命啊……”
“我们是乞帮人,我们还是乞帮人!”
“救命,救命!少主,放我们回去,放我们回去啊……”
九韶嫣眉眼不动,在哭声中将酒壶倾斜,让酒水流泻在城头。“好啊,救你们。但且把秦爷也带回来。冬寒天冷,你们让秦爷在外那么久,怎么,是兄弟不得帮把手吗?”她的酒壶空了,九韶嫣望着他们声音平平,“带不回秦爷,这酒就是送各位的,好歹兄弟一场,乞帮没人是苟且忘义的孬种。”
哭声戛然而止。
风穿过夜下的萋草,火光晃动中,他们神色躲闪。
“逃兵当斩,乞帮也有规矩。”铁木由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头,他抱着刀,硬朗的轮廓模糊在火光中的阴影里。“秦爷就在路上提酒等着你们,好兄弟,怕什么。”
“秦爷不是我们杀的!”颈后的刀锋寒气逼人,终于有人忍不住崩溃的大声哭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是他,是他们!是他们说边城破旧挡不住镇南军!是他们说粮草枯竭少主失位!是他们、他们说只要抢粮……就能……就能活下去啊……”那人抱头泣不成声,“别杀我,我老娘就在城中,我……我还想见见她……”
城中的地棚里爬出一老妇人,听着声音踉跄的向前摸索,瞎了多年眼在昏暗中闪烁泪光。她摸索着,泣声颤抖。“是我儿吗……我……我听见了……是我儿啊……”
“少主……求你开门……求求你……”
“我儿就在外面啊……”
“娘……救命……求少主救命……”
城内城外一众哭喊声。
这是个人心间离的抉择。开门就是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不开就是冷血很辣不顾人情。与其说开还是不开,不如说是投还是不投降。
对方瞬间让局势扭转反将她一军。
那么,开,还是不开?
“管他开不开城门,将军直攻进城不就成了?”从后方坐轿而来的栾臻用帕子遮掩着口鼻,在一旁尖声不满。“和这些贱民多费什么口舌,将军,倘若今夜还拿不下边城,明日王爷遣人来质问,本公子也将受罚。所谓城门失火,祸及殃鱼。将军,可别陷本公子与无能之地。”
白霂眉一沉,就听他招手道:“杀了这些贱民,直攻边城!”
蠢货!
果然,栾臻语声才落,骑兵的刀便瞬即砍下。墙头上的九韶嫣随即扬声,“射!”
四架□□咔的板动,噩梦般的钢箭簌的冲射而出,连发后的瞬间带起马背上的骑兵狠厉的撞钉在地上。
杀伤力无疑是致命的!
白霂的马在暴雨般的钢箭中惊慌嘶鸣,他铜枪横扫断众人的绳索,大吼道:“跑啊!”随即他回身一把拽起失声尖叫的栾臻,召兵退后。
九韶嫣会轻易放他退走么?
倒是要感谢蠢货栾臻啊!镇南军这一举无疑是激怒边城人心,更无形中化解掉了九韶嫣两难全的局面,如今她要做的就是让镇南军一半都留在这三里战场!
九韶嫣提槌砸在战鼓之上,鼓声砰然。韶轻紧随而下。坠门轰然吊起,边城城门大开,阿依布力和铁木由带人冲涌奔出。
阿德爬起身,在钢箭疯拥的雪中抱着六儿滚身穿过火势,在两军刀剑间奔跑逃窜向城门。他怀中的六儿还在抽搐,脸色苍青的吓人。阿德陡然被尸体绊倒摔在地,他慌忙护紧六儿,用沾染泥污血色的手抚着六儿的发,抖声哽咽,“别怕,别怕!再忍一忍,哥哥就不让你痛苦!乖六儿。”他爬起身,咬牙撞开一旁的镇南军,拼命奔向不远处的城门。
后领突然被人拽扯住,浑身是血的镇南军刀寒划下!阿德喉中呜咽,将六儿死死护在怀中。
“跑!”腰侧忽地被一脚踹中,阿德整个人侧滚进雪中,刀砸在地上。韶轻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拿,劈手压住对方的动作,一手卡断了其脖颈。
他狼眸一凌,“你发什么愣?”
阿德抿紧唇,带着六儿爬起就跑。城门赫然就在眼前!
“六儿,我们到了,没事了,马上就——”他伸手去扒城门,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血喷溅。
阿德怔着神色,动了动唇,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怀中的六儿小声呜咽,啜泣着喃喃。
“哥哥……”她纯净的眸大张,小脸迷茫的神色还未散尽,呼吸已经尽了。突袭成功的镇南军露出个不知是笑还是悲哀的神情,含着满口的血,后仰倒地。
韶轻的刀随着他而摔地。
突如其来的长刀在阿德恰好抬手的瞬间正中在阿德怀中的六儿。
阿德张大嘴,眼中什么东西滚砸在地上,他抱紧六儿,用手去遮掩喷涌的血。
“不……”他喃喃着,“……哥哥到了……乖六……”
砰!
镇南军后方的投石车猛力的砸来石块,三里战场已经陷入死战。
阿德颤抖的手挡不住血的滑淌,他还跪在那里喃喃,衣襟被人陡然提起,韶轻杀意的眼就在咫尺。
“滚进去。”他说,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字眼。横起地一刀很辣的劈到一人,他还盯着阿四,一把推开。
厮杀,污血,刀光。
这是战场。
你死我活的拼杀地。
镇南军的银甲横铺在雪野,乞帮的布衫夹杂在其中。你脚下踩着的几乎是年纪相仿的兄弟,血肉践踏在无数正在撞击的脚底,白骨突兀,森冷的半露在夜中的雪野。
白霂和阿依布力交手在战中,铜枪和铁戟相撞,双方臂力都惊人的大。锋刃擦撞中撩起的风声急促,在越渐密集的鼓声中铿锵不断。这样的猛烈厮杀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当镇南后方扑灭营火的队伍赶来时,九韶嫣再一次击鼓收兵,乞帮像是过境的蝗虫虽小却将镇南军啃的血肉模糊。
退回城中的乞帮不再出来。
镇南军也收兵退出三里。
当队伍退进边城,九韶嫣率先疾步冲下城墙。
出去的六千余人还剩两千左右。就是阿依布力也在和白霂的交手的过程中震得虎口裂伤。
妇孺们无声的爬出地棚,默默地矗立在路旁,看着剩余的队伍进门。
“伤者送至城东,无碍者引去城西。”她迅速的在队伍中指挥着,在经过一对兄弟的身旁时搭手将哥哥背后的弟弟托放在一旁早已备好的草垫上。她看着弟弟青涩的脸渐渐微红,将他血色污染的腰腹伤口用备好的干净棉布擦拭。然后她蹲身轻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弯眸温和。“好小子,你们都是边城不会忘记的英雄。”
弟弟颊面微红,用力点头。
九韶嫣继续向队伍后走,每经过伤者必定会停下,途中需要搭手的地方她便利落挽袖。妇孺们忍着泪水,匆匆的照顾伤者,城中还有的壮年们帮忙将伤者送到城东,那里早已清出屋舍备好草垫,更有颇通药理的梵心带着年轻女子们磨药等待。
九韶嫣一直走,直到队伍的最后方。
铁木由抹着颊面上的血迹,回首有些怔然的望着她,然后他缓缓的摇头,晦涩的让开身。
韶轻将阿德按在地上,狼眸杀意冰凉。
“为何让她吸烟粟。”
“为何让她出城陷入四方包围。”
“你这个孬种,”他一拳砸在阿德颊边,泥土和血溅飞滚开。“全城备战,你想带她去哪?你把她亲手送到镇南刀下!你这样的人,不配被叫做兄长!”狼眸竟然有些暴戾的深黑,他再抬起的拳头骨节紧到微微作响。
“你,真的是人吗?”
阿德一直木然着脸,就这样仰身在地上,任凭泥土砸溅在脸上。空洞的目光像是看不见所有,他仅仅盯在最后边阿依布力怀中的六儿。
只能看见她垂下的一只小手。
垂在那里,再也没法扑来欢快的缠着他撒娇。
韶轻挥出的拳砸在他脸上,阿德抖着肩头,哑声的笑。滚烫的泪滑下眼角,坠碎在泥土中却是冰凉。
“……看,”他笑着,泪滚滑,“我就是个废物和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