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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节嘛。
不就是个月亮大到吓死人的晚上吗,有什么了不起。
硬朗刚阳的男子站在脂粉街上,肩头搭着外褂,深吸一口脂粉气,又被呛到咳嗽,忍不住对身后人比划出小指。
“格老子的,大半夜不让铁爷爷睡觉,叫我来这作甚!”
“哎呦。”王太山抓了把发,“铁爷,咱也没想来这儿啊,不是你说夜里冷,要找着暖和吗?”他嘀咕道:“娘子在上,为夫当真不是寻乐来的。”
铁木由活动了下肩骨,健壮结实的体格配上刚阳硬朗的面孔,他站在街头,已经让一群香帕招摇的莺莺燕燕酥了身,软了骨。可是这人瞳眸干净纯粹,见到眼神挑逗、身姿诱惑的姑娘也分毫不动容。
“我是说咱们去喝几钟!”铁木由拎起他,推开抚心柔弱状的姑娘们,“你那少主何许人也?找我做什么!”
“等你见了少主自然就知道了,慢慢慢点!咱卡住了!”王太山挣扎着扯领口,被他松开手后才缓上几口息,晕头转向的跟着他在街上走。
“那他找到了为何又不见我?”铁木由在街边沽了半葫芦的酒,给王太山一碗。“这么古怪,不会是做什么黑生意吧?若是给价超过三少,我就做。”
黑生意?王太山想到了自家帮派里正偷偷摸摸转卖的烟粟,嘿嘿几声:“那倒……也可以,给你比三少更高的价。诶诶,也不是!咱也不知啊,少主要找你铁定有事。咱主子也不是不见你,而是今夜真不在,估摸着明天你就该见到了。”
铁木由灌了口酒,向店家抛了铜铢,退身要出。不料后边撞到一人,他回头,扬了扬葫芦。“抱歉啊兄弟。”
后边的男人竟和他健壮的身躯差不多,甚至还要比他高上那么一点。男人背负铁棍,粗犷的面孔上侧开三道伤痕,狠厉的眼扫动之中,煞气逼人。
“眼睛长脚板上了么。”男人伸臂推他,铁木由一手阻住,又说了一遍。“抱歉啊兄弟。”
“抱你娘蛋!”男人显然有些暴躁,“滚开些!”
你娘?
铁木由侧头看着男人,男人也煞气横生的盯着他。他不妨咧出一口雪白的牙,“爷爷爆你娘!”一拳凶狠砸在对方脸上,男人不想他敢动手,捂脸嘶声,鼻血滴滴答答的就下来了。王太山见势不妙,想要上前圆场,哪想铁木由葫芦一把塞进他怀里,指着一边道:“劳烦老兄一边等着去。”
王太山只得抱着酒,躲去了一旁。
铁木由提起男人。“爷爷教你怎么讲话!”
男人一口血沫狠猝,拳挥他肩头,打的铁木由生疼。他抬脚就是一腿,男人以为他如此横,怎么着也是个武道高人,怎知他就是全然的街头打法,凶狠直接。两个人在店铺里打起来,四座客人纷纷逃散,撞的桌椅板凳一齐颠倒凌乱。铁木由不会武道,一拳一脚都是扔进痞子群里砸出来的狠绝,可这男人显然也不是简单角色,除了被他措不及防的一拳,反应生猛的就砸了回来,最为重要的是,这男人武道修为也不简单。
曲肘砸撞,正中铁木由的腰侧,痛的他反手一拳。两个健壮男人就像是怒气冲冲的牛,在这个狭小的店铺里撞的酒坛碎溅,浓烈的酒香弥漫整个空间。
男人背负的铁棍十分沉重,可是他与铁木由角斗中却分毫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反而让铁木由生出几分不打不相识的快感。一拳擦过他颊边,铁木由提拳大声道:“你小子还不错!”
男人哼声,一把掼住铁木由的肘臂。“废你娘的什么话!”说罢便将铁木由按在翻倒的桌沿,提拳砸下去。铁木由抱住他手臂,翻撂出去,压住他后颈。
“好小子!有种告诉你铁爷爷,你是哪个帮的!”
“老子是——”男人挣身的动作忽地一顿,紧接着剧烈抽搐,捂着脖颈嘶声。铁木由在上看不见他神情,还咧着一口白牙爽快道:“说!爷爷交你这个……”手下按住的人突然不动,铁木由翻过他,“……兄弟。”
面色发青的男人瞳中涣散,铁木由大惊,试探他鼻息。
“他娘的,兄弟?”铁木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爷爷没这么强啊。”
这男人已经死了!
情况骤变就在瞬息,让铁木由一时间怔神发愣。王太山蹲门外不听动静,不禁要进,怎知人群中眨眼挤出数人,先行入了店铺。为首的汉子四十余岁,看着满地凌乱,上前几步拽开铁木由大惊失色。
“帮主!”他探男人鼻息,猛然色变,急声道:“大夫!速请大夫来!”
外边冲入的人一阵兵荒马乱,铁木由被按押住,始终不肯低头弯腰,怒声道:“滚犊子的!爷爷没杀他!”
“封住他的嘴。”为首的汉子瞋怒,“给我往死里打!”
“秦爷且慢!”王太山慌忙跑进来,“您是伏虎二当家,素来有公正威名,这人是三少爷手下的兄弟,咱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您——”衣领被人拽起来,王太山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当下不禁缩了缩。
被叫做秦爷的汉子咬牙切齿道:“别在这给老子装孙子,我大哥若是一命归西,就是三少也担不起他这条贱命!给我打!打的他四肢尽废!”
“别、别啊!”王太山一把抱住他大腿,哭丧道:“秦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上边还有整个商家的脸面,三少也惜羽毛不是?您万不可被人给当枪耍了!这、这是肖帮主?”
“商家脸面比我大哥命还珍贵吗!”秦会暴跳如雷,“我大哥有个好歹,三少也算个屁!老子不怕!”
“大夫、大夫!”王太山连滚带爬的拽着刚进门的大夫,几乎是用拖的到了肖虎跟前,“快看看、看看!这是伏虎帮肖帮主!死不得、死不得啊!”
战栗的大夫一探鼻息,又抚上肖虎脖处的动脉,抖着手瑟缩道:“诸位大人,不成了,这怕是已经不成了!”
“庸医!”秦会提起他就要摔,王太山猛扑到肖虎旁边大哭起来。“肖帮主!肖帮主您老尸骨未寒,万不可让伏虎帮的兄弟绝路在此!您一世英名皆在伏虎帮,秦爷是悲痛欲绝,可三少也是顾念旧情的人,万不能撕破脸皮毁了帮基!”他嚎啕,“肖帮主,您听听啊,小的承蒙大恩,不敢乱讲!如今可是字字锥血,是血啊!”
秦会咬牙抹泪,推开他,抱起尸体嘶声道:“好!是三少的人,那我就去商家问个明白!”他一脚踹在铁木由后腰,“这畜生一定要给大哥陪命!”
放屁!
铁木由同样怒目相向。这事情古怪非常,他显然是被人当成了冤大头!
谁要杀肖虎?
在玄云城中的伏虎帮众几乎是倾巢而出,横街的人群不下百余人。肖虎此番来这里,原因有二:一是向商焕禀报邯城火药一事的处理;二是邯城贫民区越渐扩大,有鲨帮陈二爷震慑,谁敢指责不是,他们已经又被李奕打压的紧迫感。
本该是今夜会见三少,却不料肖虎竟突然横死。秦会是伏虎二当家,论年纪比肖虎还大,因早年受肖虎知遇之恩而敬称肖虎一声大哥,论资辈,整个邯城都对他敬而重之。但此人极其护短,和肖虎同是一副霹雳火性。如今肖虎死了,伏虎帮在此人带领之下,绝不会姑息。
当然,凡是也有例外。
铁木由已经被押跪在了商家外楼最大的怀香楼。香脂浓郁,红纱垂袭,雪白的长绒毯踩上去让人飘飘欲仙分不清身处何方,一派奢华豪靡。酣酒弥漫,温暖的偌大阁间却让铁木由背后窜上一细密的冷汗。
硬朗的面容垂下看不清神色,但紧绷的额角却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这个一向粗线条的铁木由在紧张,甚至在出汗。
全然是因为一个人。
阁间最上座坐着一人,在这种奢靡浮华的气氛中,他竟宽袖博带,低敛着眉眼在沏茶。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滑动的青色的薄袍甚至能隐约窥见他雪白的里衬,衬口紧贴,扑面而来的是温润却禁欲的味道。
茶香弥漫而出,茶面完整的浮滚出一朵茶花,且久浮不散,可见其茶技的高超。
“铁木由。”他缓缓推过青薄滑瓷的茶杯。“尝尝茶。”
跪在一侧的小照膝行上前,俯身从古木无华的小案上双手奉起茶,再送到下边铁木由的面前。铁木由无声恭腰,就着小照的手,然后一口闷尽。
“味道如何。”上座的温润男子随意靠坐,指尖玩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回三少爷。”铁木由垂头,“甚好。”
男子闻声轻笑,展开的眉眼如同青苍间最舒宁的流云。
“好茶须品,这一杯须抿三口才出味。你这家伙,真是牛饮,亏了我一杯茶。”
“铁木由是粗人……”
“一杯茶而已。”他淡淡打断铁木由的话,抬起温润如玉的眼,“不会死人。”
铁木由的背后刹那湿透。
“前些日子东街的铺子多亏你在,伏虎帮的动作太大,是该教他们收敛一二。不过,”他轻抿一口茶,“谁准你杀了肖虎。”
铁木由深吸一口气,“回三少爷,是酒铺冲突挑起的小纷端,铁木由本意出手教训,怎料——”
“谁让你杀的人。”茶杯轻放在案上,“不要对我说谎,铁木由。”
铁木由震了震,俯下头。“当真……不是我杀的。”
“你跟我五年之久,什么话该怎么答,如今还是不懂么。不论是不是,都需有个由头。秦会要杀你以泄恨,若是没理由,你,必死无疑。”商焕转动着扳指,云青三少当真如同传闻中,温润尔雅,杀人与无形。
他与儒雅的云深不同,温润浅笑之间,时不时露显的是凌厉机锋。
铁木由挺直脊骨,“我跟三少爷五年之久,嘴拙多年,我为人如何,三少爷不懂吗?杀了就是杀了,其果也不过是再等十八年,铁木由依旧能称个汉子。可没做过的事情,就是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我也编造不出。我知晓当下局势混杂,伏虎帮要个交代,三少爷交我出去既是。”
“商家也非薄情处。”商焕目光落在他脸上,“你向来少近女色,今夜何故去那条街。”
“……熟人会错了意,就在脂粉街上站了半响。”
“你的熟人大都为商家人,这次是谁。”
“一个不大往来的熟人。”
“不大往来。”茶杯陡然摔砸向铁木由,撞在他额角,立刻擦滑出血,滚烫的茶几乎是泼身而上。铁木由一直静静,不躲不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小照立即跪奉锦帕,垂头不动。
商焕尔雅不变,丝毫看不出怒色。他用帕子拭着手,唇角薄冷。
“压出去,交给秦会,随意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