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对面不相识(5)

周小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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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杨柳吐绿,人间一片勃勃生机,将军府中更是喜气洋洋。

    大将军长女的满月酒宴上,断章全程将爱女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别人谁要来抱抱都不肯,粉嘟嘟的小女娃抓着他一根手指,咿咿呀呀对着他吐着泡泡,座中众人无不笑他将来定是二十四孝好父亲。

    孩子突然呜哩哇啦哭了起来,伸着小胳膊小腿在他怀里又踢又打,向来征战沙场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却瞬间吓得没了主意,抱着她又哄又揉,小家伙却越发哭得厉害了。

    “啊呀,许是小姐饿了,大将军,快把孩子给老奴吧。”

    奶娘突然走了上来,恍然大悟一般,断章连忙将小丫头放到她臂弯,短短的过程,他却做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一丝差错,眼见那奶娘抱着小丫头出了门,还恋恋不舍跟在后面嚷道:“你小心点啊,别摔了。”

    身后宾客无不被他逗得又是一阵哄笑,叶卡青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众人道:“人家都说女人一孕三年傻,我看搁我跟他那就是他傻。”她边说着,过去一把揪住了断章的耳朵,“呆子,你说是不是?”

    断章迎着众人的哄笑慌忙拱手作揖:“是是是,夫人说的都对。”

    那边,左一虎却哈哈大笑出声,“不得了了,咱们大将军娶亲不过一年,都学会哄夫人开心了。”

    断章横眉怒目瞪他一眼:“臭小子,哪儿都有你!”

    却在这欢快的氛围中,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皇上驾到~”

    话音方落,一身墨色的男子已经自门外大步迈进,蔡康隔了几步紧紧跟着,众人连忙上前行礼。

    萧玄景拂袖一挥,道:“诸卿不必多礼。”他说着,上前拍了拍断章肩膀,朗声笑道:“大将军,听说将军夫人替你生了个千金,好不快抱来给朕瞧瞧!”

    龚璃目光紧紧盯在萧玄景身上,反手拐着身边的莫寒:“喂,那个人就是皇上?”

    莫寒看她两眼发直,不禁坏笑道:“哎,你流哈喇子了。”

    “啊?!!”龚璃吓得不轻,忙不迭伸手去抹,及至触到下巴的瞬间方反应过来是着了他的道,她恼羞成怒,一脚朝他屁股上踢过去,却被他先一步轻快躲开了,莫寒转眸便笑得一脸得意:“小丫头,还想跟我斗。”

    “你!”龚璃越发恼恨,扬手便直指他的眉心,眼看又要发作,却被叶卡青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皇上,孩子方才让奶娘抱走了,待她吃足了奶,叶卡青便亲自抱来给您细瞧。”

    叶卡青说着,对着皇帝弯身一福。

    皇帝转眸看向她,朗声大笑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看来公主又为我大夏朝添加了一员女将啊,说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尽可满足你。”

    叶卡青陡地抬起了头,“皇上此话当真?”

    萧玄景温眉一笑:“君无戏言。”

    “那好。”叶卡青先朝他一拜,抬头便道:“小丫头到现在还没名字,叶卡青斗胆请皇上为她赐名。”

    “只要大将军同意,那有何不可!”

    一边,断章早已受宠若惊,“小女能得皇上金口赐名,那是臣一家的福分。”

    皇帝当即开怀大笑,“蔡康,笔墨伺候。”

    蔡康应着,不过多会儿便端来了笔墨纸砚,众人只见他凝思片刻之后便大笔一挥,稍倾,“长安”两个字旋即笔酣墨饱,潇洒俊逸地落入了眼底。

    “长安?好名字啊!”

    “真是好名字!”

    “真不愧是皇上,这字写得可真好!”

    “……”

    耳边阵阵惊叹响起,龚璃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却被莫寒一把抓住了后领,她回过头对他就是一个眼刀:“死莫寒,松手!”

    莫寒不但不松手,反拎着她便往后撤,嘴里低声揶揄道:“那日是谁口口声声说人家脑子有问题来着,现在就被迷住了?”

    龚璃猛地拐开他的桎梏,凶神恶煞地低道:“你放屁,本姑娘是想看看他的字是不是真如大家说的那么好,搞不好人家都是因为他是皇上故意恭维他唔!……混蛋,你干嘛!”

    她伸手打着他的手臂,莫寒吃痛,不得已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嘴上却低声恐吓道:“小姑奶奶,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哼!”龚璃一把将他甩开,满眼鄙夷地瞪他一眼:“胆小鬼!”

    她狠狠踩了他一脚,在他压抑的痛哼中迅速跑了过去。

    “让我进去,别挤……哎哟别挤嘛!……让我看看!”

    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循声看去,见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却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都相继让了道,龚璃不意,身前没了障碍身子便猛地向前扑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撞翻了楠木桌子,连人带桌都摔了个底儿朝天。

    “哎哟我的小蛮腰哎~”她躺在地上哀声叫着,几番挣扎想撑起身子都跌了回去,叶卡青自惊慌中回神,看了皇帝一眼,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嘴里连声苦叫:“小祖宗,你怎么又闯祸了!”

    龚璃双手撑着后腰一张小脸皱得紧紧巴巴的,眼见是她,忙吐着舌头笑得一脸心虚:“我这不是也想瞻仰一下皇上的书法嘛~”她说着,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莫寒,扬手指着他便恶声恶气埋怨道:“还不都是因为他,非不让我看,哼!”

    皇帝眉眼一挑,缓缓看向了莫寒。

    前来祝贺的人都走光了,将军府的院子里,月亮的清辉洒下来,照在庭阶花木上,斑驳的树影随着风在两个同样长身直立的男子身上晃动着。

    良久的沉默过后,皇帝终于转身,徐徐凝向了眼前的莫寒:“云何,好久不见。”

    莫寒点点头,看他清瘦了不少,心底情绪翻涌着,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却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二人下意识转眸,透过窗户,看到房间里面人影摇曳,女子的声音已清脆传来:“这小娃娃太好玩了,你看,她还踢我呢!”

    “哎哟我的小祖宗,小孩子可不是这样抱的,当心摔喽!快,快给我!”奶娘的声音,一脸急切。

    “不嘛不嘛,你看她冲我笑呢,木——啊!长安长安,小长安~”

    “奶娘,你别那么紧张嘛,本公主的女儿才没那么娇气呢,是吧,小长安?”

    皇帝收回目光,突然沉声笑了,他抬眼看向莫寒:“将军府里何时多了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了?”

    “还不是托咱们这位高大人的福!”身后,断章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二人走来。

    “哦?”皇帝颇有意味地朝莫寒看了过去:“莫不是云何与她?”

    “皇上说笑了。”眼见他误会,莫寒连忙矢口否认:“她是师尊另一个弟子,因为身子不好师尊一直不让她下山,这次听说我要下山,死活求了师尊才得以跟来。”

    “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过?”皇帝凝眸问道。

    莫寒敛眉一笑:“她是师尊坐下唯一的女弟子,自入门起师尊便再三吩咐她的身份不足为外人道。”他话到此处,却徐徐一转:“对了大将军,云何有一事相求。”

    断章将下人端出来的杯盏摆上石桌,抬头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云何兄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

    云何跟着皇帝坐了下来,“我此番本是受师命所托下山办事,身边跟了这么个闯祸精一路上实在是麻烦不断,我看她与公主投缘,不知可否将她托与断章兄替我照顾些时日?”

    “这有何难!”断章替皇帝将酒满上,边替云何斟酒边道:“云何兄只管去,我保证你回来之后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龚璃。”

    “她叫宫璃?”皇帝放下了酒杯,陡地看向了莫寒。

    莫寒心下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抬眸轻询,“怎么,莫不皇上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萧玄景徐徐凝了眸子,并不答他,记忆却不由自主飞回到许久以前,那时他们还在宫外,他弄丢了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已更名换名,成了别人的夫人。

    她说……她叫楚宫璃。

    “皇上?”

    神思被莫寒唤了回来,萧玄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人罢了。”他说着,抬眸看了断章一眼,温声道:“公主是个好女子,她的哥哥叶弧烈的心思想必你比朕清楚,她宁肯背弃兄长远离家国也要执意嫁给你,对你之心可见一斑,你该好好待她。”

    断章忙起身一拜:“多谢皇上提点,断章记下了。”

    萧玄景点了点头,眸色不经意却又落到那盏光影晃动的窗户上,他呆呆看了许久,终于起身道:“朕先回去了。”他说着,拍了拍云何的肩膀:“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便来找朕,大夏朝的朝堂之上,永远有你的位置。”

    云何眸底有些温热,忙起身叩拜,“云何谢皇上恩典。”

    “蔡康。”萧玄景不再看他,转身步了出去。

    他的背影孤寂而萧瑟,很快消失在门口的黑暗中,断章抬眼看着头顶有些阴暗的灯花,心底突然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云何的声音却在此时自身边传来:“你说,咱们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断章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他,低叹一声,道:“无论如何,总归让他想起了南妃。”

    云何却不以为然:“这终究也只是一时的,若他因此而越发沉浸在南妃故去的悲痛中呢?届时你我今日所做可都尽付流水了。”

    断章徐徐勾弯了唇角,摇头苦笑:“一个人再怎么变,心性也绝对骗不了人。”

    “可是如今的龚璃早就不是当年的南妃了,你看她那个性子……”

    “那又如何?”断章眉梢一挑,“你莫要忘了你与我提过的两年前那个元夜,那个故事里的红衣少年郎,她的顽劣,可一点不亚于今日的龚璃。”

    马车方进了宫门,萧玄景突然叫住了蔡康。

    “皇上,您有何吩咐?”

    萧玄景撩开帘子跃下马车,“你先回去吧。”

    “皇上……”蔡康随他跃下马车,却被他阻住了:“朕想一个人走走,你莫要跟来。”

    蔡康脚步顿下,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重新跃上马车,方想起那是通往灵凤宫的路。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亮堂堂的光景,不由忆起了一抹深埋心底的从前。

    当时南妃娘娘深夜去日升殿找皇上,大概一路光影晦暗又走得急,见到皇上时身上已摔得东一处青西一处紫,于是贤王兵败遁逃后不久,宫中各处都挂上了灯笼,尤其是灵凤宫到日升殿的那条路,便是大雨滂沱的夜里,也总是亮如白昼。

    可惜,那个人再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