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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宫里的教养嬷嬷便到了,而这些时日温定柔跟着大老太太也学了不少,只是她突然接触这些难免郑重其事,生怕自己做得不好,日常中便有些束手束脚,没有苏家姐妹们身上的那一派从容的气度,反而让他平日的那些淡然豁达都少了几分。
大老太太看她畏首畏尾生怕让自己失望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心疼,只与赵嬷嬷道:“这孩子这般懂事听话,却叫我看了心酸,以前温家虽比不上我们苏家门第,可也是好几代的书香门第,若是卿丫头还在,她又何至于这般拘谨,原是个直率性子,现在却时时在想该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或是我实在管教的太严了些。”
赵妈妈道:“老太太一片苦心也都是为了姑娘,姑娘如今都十五了,总要带她出去见见客人,张罗起婚事才好,奴婢虽觉得姑娘本性也是极好的,但闺秀大族之间难免有个比较,若是因姑娘坦率反叫人说不知礼数,可就不好了。”
大老太太微微叹息,又道:“其实自贵妃娘娘来信之后,我心里一直有个计较,我想柔丫头的性子是好的,这样一个率直豁达的人,我也不原拘着她,我想一般世家子弟,家中比较复杂,未必适合柔丫头,但小门小户我又不愿意委屈了她,我在想这次贵妃娘娘南行要带着四皇子……”
“老太太的意思想要撮合姑娘和四皇子?”
“有些这个意思,四皇子虽说生母只是个宫女,出生不高,但自小就是养在贵妃膝下的,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他性子淳厚,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因着他生母的事心里最是厌恶女人间的争斗,上回娘娘还说本想要给他指齐阁老家的嫡孙女的,可他却不愿意,他只想找个相合的,说是只要清白出身,不问门第。我想柔丫头的性子与他倒合适,待他有了自己的封地府邸,上头也没有要赡养的母妃,柔丫头虽见识略浅些,但却知足,这两个孩子若是能到一块,我这老太婆也就安心了。”大老太太长长的说了一通。
赵妈妈也觉得有些道理,相对于根深蒂固枝盘交错的高门贵族,像四王府这样的地方反而更简单些,要说起出生温定柔也不差,温家虽不富,却也是诗书传家的清贵之流,只是温家人丁淡薄,温定柔的父亲遇难之后便没落了,可本朝历来有王爷娶平民女子为王妃的惯例,这是当年先祖爷定下的例子,也有防止大家族与皇亲国戚之间联姻结交势力的意思,不过这规矩到先祖爷驾崩之后便渐渐淡了,但也还是是有发生的。
赵妈妈只是担心温定柔的那段做仵作的经历,自前朝到本朝,仵作这行算是贱业,虽说先帝时就废了贱籍,但时人依旧是看不起这门行当的,更何况皇子婚配虽不要求门第,可也要查祖上三代清白,于是说道:“这主意虽好,可姑娘在南城的那一段……”
“……”大老太太道,“只先放在心上吧,皇上将四皇子的婚事交给娘娘,娘娘却也答应了四皇子让他自己做主,能不能成,也不是我们说的算的。”
……
宫里来的两位嬷嬷,一位姓李,一位姓孙,李嬷嬷是个白胖的中年宫人,面容十分和善,做事也是,教导规矩的时候都是柔声细语的,颇有些润物细无声的教学风范,而孙嬷嬷却相反,干练的眉目,干练的装束,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一丝不苟的味道。
前面几日的教学都是孙嬷嬷主教,李嬷嬷在旁看着,孙嬷嬷手中执一把板尺,从走路,站立开始教导,只要有一点差错,她便让温定柔和苏娴玉反复练习,半日下来,温定柔还好些,苏娴玉直累的扶腰喘气,一张白皙清瘦的脸上布满细细的汗水,可就是这样苏娴玉也没抱怨过一句,反而更努力的学习。
温定柔看她吃力,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苏娴玉学得很好,很多时候是被她连累的,倒不是她学得慢,只是孙嬷嬷讲究日常之功,在你走路动作的时候常会与你说话问你问题来分散你的注意力,注意力一分散,就容易带出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旦被孙嬷嬷发现,她便要重走几十遍。
不过这却的确是个速成的法子,几日下来,温定柔的仪态好了不少,端放碗碟也很得体,但着只是外在之功,所以几天后就换了孙嬷嬷在旁看着,由李嬷嬷来教导。
李嬷嬷虽也教这些内容,但行事却不像孙嬷嬷,她总是站在温定柔和苏娴玉中间靠后一个身子的地方,与二人一通走着,边走边给二人讲说规矩和该注意的地方。
而且李嬷嬷说话风趣,时常能引得二人发笑,一开始温定柔和苏娴玉还留在孙嬷嬷的余威之中,不敢轻易谈笑的,可慢慢的在李嬷嬷的诱导之下,也渐渐的放开了。
这时候李嬷嬷便会道:“姑娘家谈笑是常有的事,平时交会朋友见客都少不了的,说话得体并不是说姑娘们只能说些经条礼教的不能说笑,只是要大家说话有度,即符合气氛,又不至于失了分寸进退。”
说着李嬷嬷又给二人示范该如何接话,又寥寥说了些对不同身份的人回话的礼节,当然也只是稍微提了一提,这些内容另有课程的安排。
经过李嬷嬷的一番指点,二人身上都松弛了很多,举止也更自然了些,但慢慢也有些过松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孙嬷嬷便会换下李嬷嬷主课,以矫正二人,这样轮番几次,效果十分显著,因为二人教学细致,对不该做的事会明确的点出,语气有十分客观公正,这样一来,温定柔心中反而踏实了很多,不似一开始那样生怕做错而畏首畏脚的。
大老太太在旁看着温定柔的变化心中着实欢喜,赵妈妈也连连夸赞:“到底是娘娘选的人,这一套好手段,哪有教不好的?老太太这下可以放心了。”
因为李嬷嬷的教导,大老太太又常说他们温家原就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故而温定柔也开始读些诗词了。
这日不用上学,温定柔用了午饭之后,就先进屋去歇了歇。大致睡了三刻钟,便起了,洗漱之后出来去内堂见大老太太,守门的丫鬟她来了请了安便道:“可巧了,二公子和娴小姐都在呢,二公子正给老太太说目连救母呢。”
边说边打帘子,温定柔进去过了屏风,就见大老太太端着一碗茶靠在罗汉床上,苏娴玉挨着床边坐着,而苏禾正坐在罗汉床下首的锦杌上绘声绘色的说着故事。
正说到目连之母青提夫人下地狱受审判,又是如何看到地狱中的那些骇人之情景的。只听得大老太太与苏娴玉专注的神情中都流露出些惧怕的神色。
赵妈妈注意到温定柔过来,便过来请了温定柔去罗汉床上坐,温定柔在苏娴玉身侧坐了,苏娴玉只抱住她的手臂听故事,直到苏禾讲完一回,大老太太才伸手叫温定柔坐过去道:“还不见过你二表哥?”
温定柔起身给苏禾福了福,苏禾也回礼,笑道:“表妹好。”
温定柔道:“以前却不知二表哥还会说书。”
大老太太慈慈笑起道:“是啊,这目连救母的故事我原也在《盂兰盆经》上看过,只短短的那么几句,叫你表哥一说,才只内中竟有这样多的波折。”
苏禾笑回:“佛经故事大多短小,只因它多是为教化世人,并无娱人之意,如以前的《降魔变文》、《汉将王陵变》、《伍子胥变文》、《王昭君变文》、《张议潮变文》等,只待后人细细考究撰写了才有那好些故事。”
大老太太点头,又道:“家里戏是常看的,评书却听得不多,偶尔这样听上一回两回倒也有意思。”
苏禾道:“大祖母觉得有意思,孙儿便时常来讲就好了。其实说书演戏都是一样的,戏是演故事,书是说故事,只是评书说书躲在市井杂流的场合,故人总觉得上不了台面。”
“话虽是如此,但坊间话本多语调粗陋,描写俗鄙,确实难登大雅之堂。”大老太太道。
赵妈妈道:“奴婢却听说王国公家里确有一位说书先生,原是个秀才,肚子里有些才华,很能改编剧本的,据说说的很好。只是王国公平素是不轻易放他出府的。”
苏娴玉道:“一个秀才不取功名,不惜气节竟去做个说书先生。”
大老太太笑笑只说人各有志吧。
苏禾又道:“这也不算辱没功名,若要论著书流世,哪有这些传播的广的,他若是改的好,却也是一件功德。”
大老太太点头。
苏禾又看了温定柔一眼,道:“待我说完了目连救母,下回给大祖母说说群英传吧。”
温定柔听了眼中一亮,这话本她听过一些,到没听全。
大老太太却说:“太麻烦你了,怕误了你读书。”
苏禾道:“读书是平日之功,孙儿住在外头甚少来的,只当是尽尽孝心,哪里就能耽误了?望大祖母不要推辞才好。”
大老太太这才满意的颔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