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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跳轨事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大家对此的反应也越来越平淡,顶多在心里嘀咕一句:“难怪今天早上XX线又延迟了。”
只是放在陆汀汀刚刚经历过的这桩事上,网络上还是出现了三两想要引起大家关注的帖子,标题大致是:地铁XX线发生灵异事件,西装男跳轨后神秘消失等等,不管发帖的人自己相信不相信,类似这种都市奇谭的话题,总还值得炒作一下。只是没等话题捂热,有关这次事件的只言片语,就在广阔的互联网上消失匿迹,连地铁方面也变得语焉不详,甚至昨天亲眼看见事故发生的人,事后追问起来也都矢口否认。
这场跳轨事故就像从没发生过。
B市东部最繁华的金融区中,卫氏集团大楼顶层,董事长卫民权正向秘书大发雷霆,七十多岁的老人吼叫起来依然中气十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一个个本事够大啊?!这件事那个臭小子一定谋划很久了,你们这帮废物居然什么都没发现?那个人呢,跟他串通的那个人,查到了没有?!”
秘书本来发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力持镇定地答道:“根据监控录像,那个戴眼镜的青年用针筒迷晕了跟着少爷的保镖,塞进电梯间中,又在电梯门上贴了检修的标志,所以直到少爷身上的追踪信号消失,我们才知道出了事。事后我们梳理了最近一段时间少爷所有的行踪,并没发现与此人有任何接触,目前……”
卫民权从身前的办公桌上抓起一沓资料夹猛得向前砸了出去,秘书不敢躲,被硬皮塑料夹砸个正着。
老人的胸口像风箱一样鼓动了半天,勉强压住火气继续问道:“跟那小子胡混的那些女人呢?”
秘书这次终于有了些底气,将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少爷最近一年有过密切接触的女性一共有九位,除了那天地铁中出现的女性外,还有八人,目前都已派人监视。虽然地铁中那名女性的嫌疑最大,但也不排除是障眼法,目前我们正在追查她的行踪。”
听过秘书的话,卫民权的怒气再度飙升,恶狠狠地道:“这就是你能给我的最好结果,就这样?我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卫氏集团的董事长开始拍桌子,脏话加着不明所以的咆哮一连串地扔出来,秘书额头的冷汗流到脖子里,感觉度日如年,所以当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他忍不住充满希望地看了过去。
卫民权虽在盛怒中,仍然按通了电话,只听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声汇报道:“董事长,有位美国来的蒋先生想见您,他非常肯定地表示您知道他是谁……”
卫民权刚想吼不认识,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冷肃下来,他赶跑了秘书,让人将那位蒋先生请进来。
当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走进办公室,卫民权已经完全收拾好情绪,热情起身相迎,两人像老熟人似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落座。
年轻人名叫蒋飞,自称是温伯尔集团的投资顾问,卫民权接过他递来的名片,笑呵呵地打量了几遍,确定自己并不知道这个集团的存在,这样反而让他更加确定年轻人的身份,嘴上却不说破,只道:“不知蒋先生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是有什么事情?”
蒋飞笑眯眯的,双手十指交叉,姿态潇洒地靠在沙发上说:“想必卫老已经猜出我的身份,这样我便有话直说了。根据布朗森先生的指示,鄙人目前全权代理他本人处理约瑟夫少爷的失踪事件,这次来是希望和卫老达成谅解,以免接下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哦?”卫民权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道,“布朗森先生远在美国,没想到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掌握得这么清楚。只是关于我外孙的事,就不劳他操心了吧。”
蒋飞脸上的神情不变,从随身的文件袋中抽出三张大尺寸照片,一一摆放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然后指着右手第一张说道:“此人是地铁XX线的巡道工马宝初,据他交待,约瑟夫少爷跳下站台后,就是他伸手拉了一把,然后两个人一起躲在了站台侧面的凹陷处。”
第二张照片展示了地铁站台侧壁的那处凹陷,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什么异常,蒋飞指着这张照片继续说道:“马宝初表示整条地铁线路中,只有这个地点由于原本地形以及当时工程方面的失误,留下了一个向下倾斜的角度,若非他前几年有一次半夜检修时,在这里摔了一跤,也不会发现。由于这并不算什么值得上报的安全问题,所以马宝初只把这件事当作轶闻,写在了自己的博客里。”
“大约在半年前,马宝初表示有个很斯文的年轻人找到他,愿意出很大一笔钱请他做件事。地铁检修工的薪水很少,他的儿子却已经长大成家,马宝初便说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就做。”
“根据年轻人的计划,之后的几个月中,马宝初用年轻人给的一部分订金贿赂了同组的另一名巡道工,请他帮忙在需要的时候代班,然后自己偷偷跑到那处站台,将那个部分的斜面加深一些,保留住原本倾斜的角度,并且在他称手的位置安装一个随时可以拆卸的把手,确保无论从站台上还是从轨道这边,都看不出什么异常。”
“经过一段时间后,马宝初对整件事的可行性产生了疑问。虽然地铁列车和站台之间留有足够两个人站的空间,但若是那少年人跳得早些或者晚些,整个计划就要曝光,或者就是一条人命。他越想越害怕,找到年轻人提出想要放弃,年轻人却十分笃定计划会顺利进行,同时为了安抚他的不安,又增加了30%的酬金,并允诺如果事情出现任何意外,酬金翻倍。那确实是很大一笔钱,马宝初想想自己也快退休,又想想家中的妻子和儿子,决定冒这个险。”
蒋飞说完这段话后,指向了第三张照片中的年轻男子,道:“这个人,则是地铁422号地铁列车的司机,他也接受了一笔钱,所要做的,只是对于昨天在地铁中看见的事保持沉默。根据他的形容,当他看到那个男孩跳下来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实在想不通怎样的疯子,才会买通自己对这样的自杀行为视而不见。”
结束了整段陈述后,蒋飞重新以一个十分舒适的姿态靠到沙发背上,交叉双手道:“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列车司机其实没有看清当时的状况,他能够肯定的有两件事:第一,当时那男孩确实跳了下来,第二,事故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显示有人受伤的迹象。”
“至此,我想整件事已经很清楚了。不知卫老那边,是否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不管卫民权脸上是否维持住莫测高深的神情,实际上内心早已翻腾不止。现在距离事故发生大约只有一天的时间,他养的那些废物查到了什么,而这个年轻人却已经查清了整件事。这是人和人能力的差距吗?还是说,这便是卫氏集团,和整个布朗森家族存在的差距。
卫民权再开口时,已经没法保持先前的淡然,有些无力的说道:“你也看到了,子昭就是这样的孩子,他不喜欢卫家,但更不喜欢布朗森这个姓氏。为了表示反抗,他连这样疯狂的事都做出来了,你们还要逼他到什么地步?”
蒋飞的态度始终不变,仿佛除了微笑,他的脸上不会再出现其他表情:“卫老,布朗森先生毕竟是约瑟夫少爷的亲生父亲,这些年父子之所以从未谋面,只是因为布朗森先生担心增加少爷对他的误会和反感。但约瑟夫少爷毕竟是家族的一员,当初卫夫人与布朗森先生约定,等少爷十八岁时便回归家族,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履行这一约定罢了。”
卫民权听到对方提到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哦,原来布朗森先生还是很关心子昭的,只是不清楚他关心的是子昭这个人,还是他身上那些特殊的地方。毕竟,就像那位巡道工所担心的,两个正常身高的男性依靠一个坡度躲过高速飞驰的地铁列车,这种幸运的几率究竟有多少呢?”
蒋飞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带着点儿神秘莫测的意味:“卫老,您的女儿在某种意义上是位了不起的女性,能够促使一位布朗森家族的核心子弟寓居国外近十年时间,这种事非常罕见。或许这让您产生了某种错觉,认为约瑟夫少爷实际上可以留在卫家。当初为了达成这项约定,卫夫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那么您和整个卫氏集团,是否拥有同样的勇气和决心,去达成更为困难的目标呢?”
广阔的办公室中陷入沉寂,两人之间却并未产生什么针锋相对的气氛,卫民权其实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整个卫氏集团,都不可能与布朗森家族对抗,双方实力差距之大,甚至让他无法产生心有不甘的错觉。
毕竟,早在二十多年前,卫民权就已认清了这个现实。他放弃了他的亲生女儿不是吗?现在,只不过是再次放弃外孙而已。
想到这里,卫民权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他摆摆手,疲惫地靠进沙发中不再说话。蒋飞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起身之后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安静地走出了房间。
这次会面之后,卫氏集团似乎真的放弃了一切搜寻活动,对外宣称卫家小少爷出国游学去了。布朗森家族的代理人蒋飞先生也消隐了行迹,并未在明面上展开大张旗鼓的行动。
处于“失踪”状态的三人组这边,李卓并不知晓蒋飞的存在,以及那天他与卫民权之间的协议,但面对眼前异样的平静,他倾向于美国方面已经极快地干预此事。纵然李卓从未低估布朗森家族的实力,这样的速度也仍是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再次认识到要做的事情有多么艰难,而他必须坚持下去。
此刻,李卓正置身B市东部近郊的一处复式公寓中,独自守在一楼厨房的灶台前,将金黄色的蛋液倒进平底锅中,盯着它慢慢凝固,熟练地用木铲翻卷,很快一个混合了火腿碎、西红柿碎和洋葱碎的煎蛋卷就成型了。他将蛋卷放入白色瓷盘中,接着煎下一个。
卫子昭下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李卓煎好第三个蛋卷,他神色复杂地盯着两个分量有异的盘子:两个蛋卷的,和一个蛋卷的,仿佛面临某种艰难的抉择。等到看见李卓并没有煎第四个的打算,卫子昭咬着牙开口:“哪个是给我的?别说是少的这个!”
李卓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神情,道:“别傻了,当然多的那个是你的。”然后转身从烤面包机中取出微微焦黄的面包片,放到两个煎蛋的盘子中,再配上一杯鲜榨橙汁,以及刚刚就已经拌好的一大盆生菜沙拉,这些就是卫子昭的早餐了。
卫子昭刚刚露出满意的神情坐下,就看见李卓继续将案板上的半根香蕉切片,用勺子压成香蕉泥,然后从灶台另一侧的电饼铛中取出冒着热气的华夫饼,堆上香蕉泥,再淋上一勺蜂蜜,然后摆进一个煎蛋的白瓷盘中。
卫子昭瞪着眼看着李卓做完这些,气鼓鼓的说:“我也要!”
李卓顿时有些无奈,用英文说道:“约瑟夫,这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行为。况且你根本不爱吃华夫。”
卫子昭不依不饶地用英文大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对那个女人这么好,说到底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李卓已经开始操作咖啡机,一边打出丰富的奶沫一边回道:“想想我们给那个可怜的姑娘添了多少麻烦,她的冷漠并不是她的错,却被我们利用了,我只是想稍微做出些补偿。何况,她提出了交换条件不是吗?”
卫子昭恶狠狠地叉起一块煎蛋卷塞进嘴里,充分咀嚼吞咽下去,然后尖着嗓子学习陆汀汀说话的样子:“我看你挺会做饭的样子,那么,定时提供三餐,这就是我的要求。”接着立马恢复声音接道:“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孩!何况她根本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中国人怎么说这种人来说,养不肥的白眼狼。”
李卓忍住想要拧眉心的冲动,将调好的咖啡放到桌上,用中文纠正道:“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卫子昭,你好歹在中国待了近十年,我非常怀疑你在学校时的认真程度。”
卫子昭悻悻地拨了下盘子里的食物,小声道:“温斯顿老师教得比较好……何况,该学的我自己会学,谁有兴趣每天坐在教室里接受无用的填鸭教育。”
温斯顿是布朗森家族负责10岁以下孩童教育的家庭教师,经历过那种针对性、趣味性很强的小班教学,一般的学校教育确实很难引起卫子昭的兴趣。李卓不再说什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差五分钟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