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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坎坷之路
卻明从小一接触到文学书籍,特别是古书,无论是普通装帧,还是线装,一看到泛黄的颜色,浓郁的纸香,他就会痴迷。他读书入迷,令人奇怪的是,对于书,他似乎有着特别灵敏的嗅觉,他常常凭着这种异能在不起眼之处挖掘出宝贝来。
而另一种文学形式的存在,也深深吸引着卻明。父亲广泛交友,冬天时,堂屋的火塘边,用搪瓷大茶缸在柴火里煮茶,然后,一大群父亲的老友围坐在烧的极旺的柴火边,一任柴火把每一个人的脸膛烤得发红发亮。边吃茶,边裹叶子烟抽,边烤着火,边起劲的聊着天,摆开了龙门阵。
这些龙门阵包罗万象,内容无非古往今来,天南海北的各种人间故事。其他季节虽不在火塘边,但无论是在院内的桃李树下,或是在庭院里的院墙下,除了没有火塘及烧的极旺的火,依旧是抽着烟,喝着茶神侃。对于卻明来说,父辈们一个接一个的龙门阵,最令他紧张,心跳,心痒难耐。这些龙门阵里面,精彩纷呈,惊险激烈的东西,实在是勾人魂魄。他的童年,少年时期,曾深深沉迷其中的,除书籍之外,当首推龙门阵了。在所有人的龙门阵里,卻明感觉父亲摆出来的龙门阵,在所有的人摆的龙门阵当中,无论悬念,惊险,紧张,激烈,排座次的话,应当稳居第一。
后来稍长,他阅读西游记,居然发现父亲用口头来演绎的版本,有些故事和情节比书上更精彩;有的,在书上根本就找不到;父亲他讲的“十八(宋)仁宗不认母,二十八宿下昆阳”;还有父亲讲的朱元璋称帝后,发小跑来相认,一个被杀头,一个得重用的故事,也是精彩绝伦,妙趣横生。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他在大队戴帽中学已经上到初一年级。
有一天,他与同伴到寨子背后的大森林里,去砍伐或拾捡干柴。这些干柴是枫香树,枥柴树,青冈树上自然形成的,是这些树干枯而死的枝桠。有的已掉落树下,有的还需爬上树去砍。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一支威武精干的解放军小分队,仿佛从天而降,一下子出现在了森林深处。这些军人一色绿军装,背着行李,水壶,戴着用树叶编的帽子,仿佛有使不完的劲。队伍当中就只有一个女兵,每一个人都由里到外透出来那么一股子俊气洒脱,女兵更显得飒爽英姿,直让他羡慕得到了骨子里去了!
军人身上的别样的威武,帅气令他惊奇不已,在这个阒静的山野深处出现的小分队,他们身上的那种神秘,傲骄彻底攫住了他!做一名骄傲的军人,也成为了他的梦想之一。
没过多久,大队从县城请来了两位女教师,到这所戴帽中学担任他们的任课代课老师。
那个年代城乡差别巨大,加上这两老师又长得如花似玉。她们的到来,山仿佛一下子变得更加明媚,有色,水也仿佛一下子变得更加欢快,清澈,风也一下子变得更和煦!她们,仿佛一缕朝阳,一股清风,照亮了山水,村庄;激活了花草树木。
两位女老师中,身材高挑的叫李薇,个头稍矮的叫罗霞。都十分活泼开朗,唱歌跳舞,十分在行。
大队支部迅速决定,立即就在学校成立文艺宣传队,由她们负责教歌教舞,并带着队员天天排练。
一霎时,两岸阒静的山野顿时沸腾了起来。平静的山村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生机盎然。歌声在天空中飘荡,在山水间回旋。
就连河水也跟着欢快的吟唱起来!卻明整天沉浸在这美妙的欢乐里,无比的陶醉。他倍感此时的那怕是一丝丝风,一缕缕阳光,都十分的可爱,宝贵,值得他万分的去爱惜。自此之后,他每天像小鸟一样欢快,随时随地口里都哼着歌曲,双脚总在不停的蹦跳。
他从小就长得特别俊朗,大眼忽闪,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聪明灵活无以伦比。还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与邻居的儿子一道,被双方父母抱出来,坐在一起闲聊。村里有一个老太婆,是有名的精明人,刻薄嘴。当俩小孩一对比,情况鲜明,卻明便被她盛赞为米头。另一小孩则被她直呼为稗子。谁都知道,米头白净晶莹,颗粒饱满坚实;稗子灰暗浅淡,颗粒干瘪轻飘。这可使“稗子”父母为此而伤心失意了很久。
他是文艺宣传小队员。是经过两个女老师亲自遴选后,脱颖而出的。在这个偏僻的小学校里,他成了她们身边的小宠。她们对他的宠溺,足可让成年男子吃醋。宣传队每到一个小队演出,遇到过河,跳涧情形,她们就会牵他拉他甚或至于直接背着或抱着他。
他经常得以近距离地接近她们。近距离地闻到她们的气息;甚至清楚地看到她们脸上的汗毛。
李老师笑起来有一对好看的小酒窝,一头长发常用花手绢扎着。性情特别温和柔顺。
李老师特别喜欢他,经常和他会有所亲近。这时常使得前来追求李老师的男人吃醋!
卻明这个小不点与两个美女老师之间有着一种十分独特,奇异的关系状态。他聪明活泼,俊俏干净。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实在是令她们惊喜而意外。更何况,这个健康阳光的小伙子,还居然读过那么多的书,肚子里还很“有货”!她们便不可拒绝的喜欢上了他。会因为他的活泼好动,开心快乐而感到每一天充实,有意义;而他呢,则因为她们的到来而变得幸福,兴奋着。每一天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可好景不长。他虽每一天都在蹦蹦跳跳,快快乐乐着,但他在某一天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个预感使他心里顿时空落。因为他预感到两位老师都要离开这里了!她们要到别的地方去了!
果然没多久,先是,罗老师因得到正式的工作安排而回了县城;紧接着,他最李老师也因招工,去了另外一个中等城市。她们俩离开没有多久,他的哥哥高中毕业了,变成了回乡知青。没过多久,被安排做了大队民办教师,因此而当了他的老师。
其实,在两个女教师走了之后,大队一度请来了一个巫姓男老师,是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跛子,用今天的话说,是个病态男。
撕学生的书,打骂学生,拍桌子板凳,是家常便饭。
恰在这时,有人在制好,阴干,尚未烧窑的泥瓦片背面,用树枝或竹枝乱写了一行字。这行字正是时下流行的标语。但不曾想到,他(她)在刻划时把这句标语弄漏掉了一个字。
谁也不知道瓦片刻字是有意为之或者是完全出于无意识;这块放置于僻静处的瓦片,是在不经意间被发现或是有人故意诱导上纲上线的人看到了,发现者便如临大敌一般,怀着势与一切反动势力做坚决彻底斗争的坚定信念,飞速前往区里,找到主要领导秘密报告。说是该大队出现了“反标”!
区里主要领导很重视,指派派区公安特派员前来破案。特派员穿一件皮衣,威风凛凛,出现在了卻明就读的大队学校。
那时的公安人员,都是配有手枪的。特派员腰上,544手枪时隐时现。
等特派员到场看了看所谓的反标之后,便皱了皱眉,在心里鞭笞那个小题大做的人。已确认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不过既然来了,好歹拿一个结果回去汇报。
那时候全国上下普遍以阶级斗争为纲。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嘛。
巫老师被指定配合公安特派员工作。巫刚到这所小学时,就很快被卻明吸引住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卻明的声音在全班,乃至于全校最凸显。声音洪亮无比就算了,小小年纪,声音居然具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在众多的声音的洪流里便具有最明显的特性,每一个熟悉他的人,一下子就能从中作出十分准确的分辨。全体学生合唱,在仅能听得到歌声的极远的地方,你就能从众多的声音里,立马听出来他的声音。
他与同村在校的一个大个子同学打过一架,他稍稍占了下风。没过多久,大个子居然去欺负他的弟弟。他大吼一声,喝住了大个子。大个子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大大咧咧的朝他扑了过来!卻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但这次决不能再处于下风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便指着大个子身后大吼了一声。乘大个子转身之机,顺手从地下捡起了一块石头,悄悄握在了右手手心里。双方一动手,他用右手掌里握着的石头,准确的打在对方攻击他的右手臂上。当即把对方打得蹲在地下直不起腰来。自此次之后,同班大个子,高年级同学,都知道了卻明的不好惹。
卻明不仅调皮,大胆,且有过几次顶撞巫老师的记录。尤其不幸的是,那个在打架中吃亏的大个,不偏不倚,正好又是巫老师的亲戚;还有,谁让卻明有一个成分高的母亲呢?!
那时,卻明刚上小学五年级,十一岁略大一点,十二岁还未到。有一次在外面闯了祸,这一顿打是不可避免的了。跑出去,吃住是个大问题;出现在父亲面前,这顿暴打不可避免,怎么办好呢?他灵机一动,突然想到钻进只装了一半粮食的囤箩,坐在粮食上面,不弄出任何一点声响。他因为从小好奇而胆大。不是弄坏打米机;就是放鞭炮惊跑拴在树上的马儿;或者点火烧山而引发大火·····。这次,他是因为发现了农场管教干事放在家里的手枪,他上人家去玩耍,偷偷拿起乌黑铮亮的手枪就胡乱抠放,没想到手枪真的击发了!他顾不得双耳被震得不停的鸣叫,扔下手枪就夺门疯跑。
一开始,父亲拎着有他小腿粗细的木根,暴跳着,狂吼着四处寻找着他。他听着父亲发出的暴怒的声音,抖得厉害,但丝毫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渐渐地,特别是到了第三天。由于怎么也找不到他,家人尤其是父亲把对他的怒气,已转而变成了越来越深的担忧,甚至恐惧。他能听到父母几乎带着哭声的呼唤。此时,他们只希望他赶快出现,只要他没事,一切就都烟消云散。看到时机成熟,他才装作睡醒一般,大叫了一声。此时,他的突然现身,父母简直如获至宝!
巫老师心怀鬼胎,打定主意让他来顶缸。对他软硬兼施,诓哄骇诈。假惺惺对他说,事情本不大,你又是小孩子,你说是你干的大家都过关,否则,会影响到学校不能正常开课。
而且,最过不了关的是你!
巫老师知道他最喜欢读书,所以,当他说出此事会影响到正常开课,卻明最担心的就是读不成书,因此内心便变得混乱无力起来。一下子仿佛被巫老师拿住了七寸。
他辩解说,真不是我写的!
巫老师说,有人说是你写的,他看见你写了!写就写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正要再次辩解,巫老师不耐烦地说,这么小的一件事,你承认了,大家都了事,总要有人出来承认嘛。要不然,大家都会受影响,都会被拖累!
看到卻明还想争辩,巫老师挥挥手,你就说是你干的,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嘛?!
他困惑于巫老师好歹说没事,又好歹要他承认。那个时候他毕竟人太小了,意识幼稚,模糊,不知辨别。
他被带到了现场。那是河的深塘边的高岸上,参天巨树之下,比成人还要高的深草丛中。恰好在道路转弯的左側,是一处死角。当特派员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询问,“是你干的吗?”时,他已茫然不知辩驳。因为在这事没有了结之前,他就像一只笼中鸟,完全没有了自由。一会儿被带到这里;一会儿又被叫到那里。看着别的小孩子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笑闹,他羡慕之极。几个小时的反复折腾,他倍感折磨,他已经十分困倦,恹恹欲睡而又不能得到睡觉,腹中饥渴又不能得以饮食!
为了尽快结束这种人身的受限,他在意识极度模糊的状态之下,茫然点头。之后,大脑又是一片混沌。。
正在田里犁田的父亲被通知到学校来,颇感惊愕!听完情况并看情形,猜想是巫老师搞的鬼,当即直接朝巫发问,你凭什么肯定是我儿子干的?有证据吗?俗话说,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万万不可冤枉了好人!但凡世人做事可要凭良心!
明父顿了顿,接着说,我这个儿子是调皮,爱惹祸,但这件事,只有天知道是谁干的。冤枉小娃娃,让他背黑锅,良心太坏了!不会有好报的!不信走着瞧!
这个巫某果真后来结局很悲惨!一是生养的孩子是残疾人;二是晚年病体怏怏;三是妻子还跟别人跑了。——这是后话。
一是那时他太小,二是核实下来乃小事一桩。因此也就没定什么性。但后来却有人谣传,说卻明写了反标。
卻明的顽劣,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的,但也给自身带来过几乎灭顶的灾难!有一次,生产队在河边的沙坝田里插秧,田的上空是动力电线,本来就比较低矮,上面挂上社员们抛摔的秧苗后更加低垂。卻明便与人打赌,说他可以跳上去抓住动力电线。别人不信,他便不顾一切跳上去,真的抓住了动力电线。然而,他也就身体触电了!由于本能,竟不但不知放手,反而死死攥握着。强大的电流当即就将他击倒在了水田里。他只听的耳际一片惊叫,呼喊声,但就是直至昏迷,仍然死握着电线。电流击得田水“咕咕”直响,就在卻明即将昏迷之际,母亲奋不顾身,捡起一根竹竿就死命挑开卻明手中尚自紧握的电线,把卻明从死神手中救了回来!
山上满山遍野的本地杨梅,口感好极了。有一天,卻明背上当地盛行的竹编饭箩,钻进密林里去,从早晨进山,直到天黑尽才收工,摘得满满两饭箩的杨梅,他虽馋的口水直流,但只尝了几颗,便强迫自己忍住!他要把杨梅背到区里去卖,挣点钱来花。他的笔墨纸张,衣裤鞋袜,不管方方面面,都实实在在太需要用到钱了!
步行到区里,有三十华里的路途,他一个小孩子,只能边走边问路。当走的筋疲力尽时,他遇到了一群往区里去赶集的成人,遂提出与他们结伴,他们一致答应。当走到一地名唤作阴风洞的山寨时,恶狗的狂吠声音响彻整个山谷,并在山峦之间回荡。卻明一下子吓得一激愣,提出来要走在队伍中间。那伙成年人同意了。谁知就在他刚刚走进队伍中间,几条高大凶猛的恶狗已冲到他们的身边。一条恶狗见卻明张张惶惶的,便朝他呲牙狂吠,紧接着朝他一个猛扑。卻明顿时感到右腿肚一阵剧痛,等他撸起裤腿一看,恶狗已在他腿上留下了三个清晰可见的牙洞!右腿裤子也被咬破。
哥哥来当他们的老师一段时间后,“四人帮”被粉碎了;紧接着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陆续给地富反坏右摘帽;又恢复了高考。
七七年恢复高考,哥哥就考上大学走了。大队戴帽中学宣告解体。他没有了读书的地方。
他家附近有一个农场,每一个点上都有小学,初高中在场部。但,人家不接收非农场子弟入学。区里有中学,但要步行四十华里。全程必经的道路,是临时修来用作运煤的,坑洼粗糙的初级公路。
父母对于他与弟弟是否继续读书的问题,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在一个毛雨飘飞的天气,他没有告诉父母,带着弟弟,偷偷踏上了去往区中学的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