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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佳宁去主编办公室向蒋娜汇报情况,战战兢兢地等着女王批示。
蒋娜大略听完,而后抬眼看看她,怪笑一声,“看来你就是欠人管,不在你身后边拿鞭子抽着你,你就永远不知道打起精神来工作。”
陆佳宁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悄悄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明天上午把采访稿整理出来交给我。”
“知道了。”
“出去吧,可以下班了。”
陆佳宁小心翼翼地退出来。
正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摆弄相机,颇为认真的样子。陆佳宁走过去。
“还不准备走?”边说边收拾东西。
“佳宁,我发现你这个老同学真上相啊!我拍了好多张照片,你来看看!”
陆佳宁依言凑上去看。
屏幕定格在一张费南低头浅笑的画面,头顶上方悬挂的水晶吊灯发出晕黄的光芒,打在他那张好看的脸庞上,越发衬得他眉眼温和,气质恬淡,一只握着咖啡杯的手,骨节分明,干净漂亮,配上玲珑精致的杯子,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贵族式的优雅。陆佳宁蓦地想到他形容自己香水时的比喻,不禁轻笑出声。
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就是想到些好玩的东西。”
“你专心点行不行?”
“赶紧回家吧,时候不早了。”陆佳宁不和他耽误时间,看看手表已经六点,“今天晚上你辛苦一下,修一下照片,明天主编就要。”
仰天长叹:“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陆佳宁回家之后才发现沈小艺已经做好了晚饭,正躺在小沙发上搂着抱枕看电视,陆佳宁瞅一眼,果然是体育新闻。
“不准备解释一下,亲爱的陆佳宁小姐?”沈小艺悠悠然地瞥她一眼,眼角眉梢处蕴着显而易见的薄怒。
陆佳宁吐吐舌头,还是躲不过啊。
“我临时有任务,来不及和你说。”她坐到沙发上故意挤挤沈小艺,满满的讨好味道。
“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我等了你一下午,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对不起嘛,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保证给你打电话!”说出口才觉不妥,于是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沈小艺都被气笑了,“蠢货。”
陆佳宁默默接受这个评价。
“你在看什么呢?”她继续没话找话。
“新闻,看不见啊你。”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陆佳宁故作惊讶,“新闻什么时候这么好看啦?跟电视剧似的!”
沈小艺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看你这样儿就知道肚子应该不疼了。”
“我就只有第一天和第二天上午难受,就这个规律,其实今天和你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沈小艺沉吟一下,斟酌着开口:“以前没去医院检查一下吗?生理痛很正常,但是疼成你那个样子的也太少见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佳宁面色有一瞬凝滞,随即又快速恢复正常,笑笑答:“记不清了,反正就莫名奇妙地疼了呗!”说完又豪气地搂搂沈小艺的肩膀,“放心,我查过,没病,就是不能受凉,以后多注意就行了。”
沈小艺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不再追问。
两人无声地看了会儿电视,沈小艺突然一个激灵,转过身来问陆佳宁:“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中午咱在餐厅看见的那个大个子有点儿眼熟啊?”
陆佳宁装傻,“什么大个子?”
“就是陈医生那个朋友啊!”
“哦,我没注意,我不先出去了么。”
“我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越来越觉得那人眼熟,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似的。”
陆佳宁却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个陈医生是哪个科室的?”
“肝胆外科,怎么了?”
肝胆外科?徐翔肝脏有毛病?他的身体不一向很好的么。再一想,也许他真的是单纯地去找朋友而已,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我就随便问问,该吃饭了,我去收拾桌子。”
刚起身,就听见电视里播报后天凌晨2点直播的一场比赛,陆佳宁不自觉地顿下脚步。
沈小艺却猛地一拍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那人像谁了!徐翔啊!他那个身高不多见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陆佳宁不自然地笑笑,“徐翔怎么会在这儿啊。”
沈小艺又偃旗息鼓,“也是,不过确实挺像的。”
陆佳宁赶紧走开。
洗完澡已经快11点,陆佳宁擦着头发出来,就见沈小艺裹着毯子坐沙发上看球赛,陆佳宁一看她这个架势就知道今晚她又打算通宵了。
正想说她几句,手机蓦地震动起来,她看一眼来电,竟是徐翔。
忐忑着接起,他的声音立刻低低地传了过来。
“有事?”陆佳宁走开几步。
“在家里?”
“嗯。”这个时间不在家还能在哪儿?陆佳宁腹诽。
“今天······”他开了个头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手里捏着空调遥控器,无意识地把玩着。
陆佳宁纳闷,“今天怎么了?”
“······今天我看你挺不舒服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陆佳宁心里一动,嘴上却已经快速回答:“我没事,可能是太冷了,所以脸色不好看。”
徐翔便硬是将疑惑压了下去。
沉默渐渐流淌在微弱的电流声中,冬夜的星空下,陆佳宁的心因这诡异的沉寂染上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
以前他们两个通电话,永远都有聊不完的话题,即便没什么事儿,也能互相调侃着对方说上半小时。可现在呢?明明能聊的话题那么多,却总会相顾无言,沉默以对。
客厅里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陆佳宁赶紧过去看,原来是沈小艺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在那儿一阵忙乱。
徐翔也听到了,忍不住问:“什么声音?”
“打翻杯子了。”她如实相告。
还是毛毛躁躁,徐翔心里想,差点冲口而出。正想说点什么,只听那边陆佳宁的声音当先传了过来。
“别用手,去拿扫把······你衣服都湿了,先别看了,这种比赛又不是没有重播······”
徐翔一下子安静下来,想起她说过的,那个爱看球赛的朋友。
“有人在家?”
陆佳宁忙着拿抹布擦水,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啊,对。那什么······把拖把拿过来。”
后一句明显不是说给他听的。
接着电话里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间或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电视里的声音,徐翔分辨出来那是足球比赛的直播。
他坐在宽大的床上,耳边所有声音像一下子全都远去,心里突然空旷得不像话。这种感觉徐翔形容不出来,但他却记得四年前同样经受过。只是那时候这种没着没落的心情很快被其他复杂难言的情绪替代,远不如这一刻感受得彻底。
他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先忙,挂了。”
陆佳宁听着电话里突兀的忙音怔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想清楚徐翔这通电话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徐翔起身来到卧室之外的阳台上,仰头看向夜空。冬日的夜空也是一片萧条的景象,星星少得很,空气凛冽,冷风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仿佛要吹到人的心里去。
他捏着手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响起陆佳宁的声音,本来平静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他深深吸进一口冷空气,借以平复躁动的情绪。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晚还要给她打电话?只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生病,还是另有其他尚未明了的原因?他眼里浮现出些许迷茫,第一次对自己的感情有了不确定的认知。
四年前,他是喜欢她的,这毋庸置疑。他甚至甘愿承担经济压力,也要租一处好房子与她朝夕相对地同居。
那去美国之后呢?徐翔慢慢回忆起刚与陆佳宁分手时自己的样子。那个时候应该是恨吧。恨她的背叛,恨她的利用,也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愚蠢。
那再之后呢?他开始投入无休止、高强度的训练当中,每天恨不得当成48小时来用,当初那些激烈的情绪慢慢淡化在时间的洪流中,甚至很多时候根本不会想得起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成了一台机器,只知道打球的机器。
到美国两个月后,他遵从父母的意愿安排好学校开始研究生学业,专业是与之前毫无关联的金融学,可想而知这对他难度有多大。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他连陆佳宁这个人也不再时常想起,他的时间根本分不出给她的位置了。但偶尔闲暇时光,走在充满异国风情的街道上,触目满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时,他会猛地想起她曾经躺在他怀里无比憧憬地说过——“我以后一定要去环游世界,看外国人看个够!”他当时批评她不爱国,她却一副你大惊小怪的样子看着他道“我就说去看看,你怎么还扯到政治层面上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学期政治课又挂科了!”那时候每当想起有关于她的回忆,徐翔都能感觉到从心脏处传来的阵阵不强烈却会持续的疼痛。
可当时徐翔就深深明白,时间能改变一切,就像他对她的恨,仅仅过了一年不到,就已经被现实消磨殆尽;就像一年不到,他已经不再经常性地想她。
所以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变得心如止水,平静如初。那个时候,她就真的彻底成为他不再举足轻重的回忆了。
可现在呢?他回国,与她偶遇,他竟不敢去面对。这代表什么?
他紧紧皱起眉头,努力思考自己的感情,试图理性分析完全。
他见到她,除了第一次太过震惊的情绪之外,整个人还算是比较平静的。再见面,心湖也只有一点点波动,就像被人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远不至于沸腾起惊涛骇浪。
可是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与她见面呢?
听到她生病的消息,忍不住打电话过去询问,就像几年前一样,似乎就是一种不自觉去关心她的习惯。他至此以为自己还是念着她的,还是在意的。可是当听到她说起那个与她住在一起的“朋友”时,他复杂难辨的情绪里,竟没有一丝愤怒的影子。他记得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看到她和异性单独说句话都会生气。
那才是在意啊,在意到他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那他现在这份除却了愤怒之外的低沉情绪,足够说明他还是在意她的吗?
徐翔无解。
以为不常想起就是慢慢淡忘了,结果看到她还是震惊;想承认自己对她还是在意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热情。
那他现在究竟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还能称之为爱情吗?他还爱她吗?
又一阵冷风灌进领口,徐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飘远的意识渐渐回笼。看看时间,已是夜里12点。他摇摇头,赶走脑袋里纷繁杂乱的情绪,重新回到卧室躺下。
明天上午8点的飞机,他还要回美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让这些无形的、惹他心烦的东西统统丢到一边去,现在的他很清楚,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