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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当陆佳宁拿着的手机赶到麦当劳的时候,手表指针堪堪停在了12点的位置。她从橱窗外向里张望,里面一派忙碌热闹的场景,人人都是三两成群,说说笑笑。她环视一圈,里面已经没有空余位置了。
她边推门进去,边开始拨打自己的手机。店里人声鼎沸,她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才勉强听得清话筒里的声音。
那边很快接起来。
“陈先生,是我。那个,你到了吗?能不能招一下手,我······”
“我的位置在最里面,座位上放着一件黑色风衣,我现在不在那里,你先等一下吧。”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嘴巴被什么东西捂着似的。
“哦,可以可以。”她忙答应着。话筒那边人声不大却也算得上嘈杂,估计是在洗手间。陆佳宁往里走去,很快便看见最后一排靠墙位置上放置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风衣。
难得她晚到半小时,对方还等在这里,原打算去买两杯饮料的,但看着点餐台前面的一条条长龙,陆佳宁果断放弃。
十分钟过去,那人还没有过来。她百无聊赖地趴在不大的桌子上,看着周围餐桌上摆放的精致食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又是十分钟过去,那人还没有出现。陆佳宁心下开始着急,频频往洗手间的方向张望。
店里依旧人来人往,拥挤异常,她双眼如电般地搜寻着每一个从面前经过的人,奈何终是毫无所获。她只知道对方的一个名字,其他一无所知。
她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话筒那边又出现了昨晚那令她心烦气躁的“嘟——嘟——嘟——”的等待音,只是这次那边并没有人接听。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拨打,半小时过去,手机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甜美机械音。陆佳宁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瘫倒在了椅子里。
当时针指到一点半的位置时,她终于决定离开。她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那个叫陈帆的家伙除了一开始和她还有联系外,剩下的时间里便再也联系不到了。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她必须回去了。
起身时,她很不道德地将一直摆在对面座椅里的黑色风衣扔到地上踩了两脚,似是泄愤,惹得周围人频频看过来,脸上俱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气冲冲地离开之后,一个戴着口罩,身材高大的男人沉默着从窗边的座椅里站起身,走到她刚刚落座的位置,很缓慢地弯下身子,将脏兮兮的风衣捡起来,在众人既好奇又不解的目光中,低着头缓步离开。
晚上回到家,陆佳宁是带着在商场里花了300块钱买来的诺基亚进门的,她心里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偏偏沈小艺今晚值夜班不回家,她就算有气也无处撒。
正当她烧水准备泡面的时候,那部崭新的银色诺基亚欢快地响起了自带的单调铃声,陆佳宁放下杯面,快步跑过去接起来。
她今天带着身份证去补办SIM卡的时候特地让人查了查话费余额,结果显示她没丢一分钱,这好歹让她心里舒坦了一点儿。
“你好,请问哪位?”
对方没声音。
陆佳宁又问了一遍,那边还是不说话。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她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不说话似的,话筒里只偶尔传来几丝微弱的电流声,除此之外安静得不像话,陆佳宁磨了一天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
“你谁啊?没事儿乱打什么电话?显摆有手机啊!有病!”大声嚷完,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看着手里小小的直板诺基亚,越看心里越来气。
今天她算是彻彻底底被人给耍了!从中午开始到现在,她在心里已经将那个素未谋面的陈帆给骂了个底朝天,只恨自己不知道多长个心眼,把他的手机号码要过来,这样即使见不到人,也能没事儿打个电话骚扰骚扰。
电话那头的男人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半晌,缓缓放下手机,原本僵硬的面部表情有了一丝微弱的动容。
这算是老天让她送给他的回国礼物?
真是笑话!
任他千算万算,终究是没有算到,她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落荒而逃了。
不能说落荒而逃!
他狠狠地看着扔在旁边的那部手机。只是意外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见面。更加没有想到,她居然来到了A城。
她居然选择在A城生活。
他面无表情地斜眼瞧着手边那部款型漂亮的白色手机,许多旧时的记忆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呼吸莫名加剧,一丝耻辱的恨意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悄然萌生。他僵硬地别开脸,深呼吸几口,让偌大的空荡荡的客厅折射出的冷意,慢慢平息心中那一股不安的躁动。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睨了一眼,沉思了一下才接通。
“在家呢?”
好友随和的声音多少缓解了他浮动不安的情绪,说话时,声音终于不再紧绷。
“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告诉你明天来医院一趟,你让我帮你找骨科专家,我联系到一位很有权威性的,明天下午约到时间了。”
“好,谢谢。”
“哎,对了,今天你那事儿解决得怎么样了?”电话那头的人饶有兴致地询问。
昨天晚上他正吃着饭呢,他的这位朋友就来了电话,说什么捡到一部手机,今天中午要还给人家,还要让他代劳去还。只是约好的地点离他工作的医院太远,他根本没时间来回赶,于是只能拒绝。按说现在应该早就解决完了吧,不过他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下。因为他的这位朋友不是一般人,由于名气太大,回国一个星期,除了来找他一起吃了顿饭之外,还从没在大白天出过门呢!当然,也有可能出过门而他不知道。
谁知却听不到回答了。
等了一会儿,他耐不住性子,又急着追问:“怎么了?人家认出你了?没出什么麻烦事儿吧?”
“没有,我没见到她。”
“她没去?”
“······嗯。”
“这么说,你被放鸽子了?”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又赶紧补救道,“没事没事,你就权当给自己捡了部手机,这东西不嫌多的!”
他没听出这句话里有安慰的意思在,倒是对他幸灾乐祸的态度很是恼火,尤其是那句“你被放鸽子了”。
“我昨晚把你的名字告诉她了。”他冷着声音说。
“什么意思?然后呢?”
“没有然后,先挂了。”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徐翔——”
余音仍袅袅,只是徐翔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他那被蒙在鼓里的好友当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因为只有他知道,现在“陈帆”这个名字估计已经被人骂得不成样子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骂人时脸上那股恶狠狠的表情,以及满脑子想着坏主意的无赖样子。
心间缓缓淌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只是这情绪还未来得及被他消化,便被脑海中另一种想法夺去了全部的思维——
时隔四年,他变了,难道还指望她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吗?
他已不再阳光开朗,她又会一直活泼灵动吗?他现在脑海中想象的,不过只是旧时的她罢了!
他的视线重又回到那部手机上。拿起来,轻轻划开屏幕,流利地输入密码。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这部手机对他来说就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了。手机比人心简单多了,只需要输入几个数字,便可以窥视里面的一切。而人心呢?当初他花了两年时间,都不曾看懂一个人的心。
陆佳宁近来颇为清闲的工作突然忙碌了起来。
就在丢掉手机之后的第三天,盛唐内部突然传出消息,那位传说中的设计总监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于本月25号正式走马上任。与此同时,下月月初,盛唐将推出新款香水品牌,据小道消息称,这是那位至今未露面的设计总监在上任之后将要放出的第一把火。
陆佳宁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开始准备采访。过去的一周时间里,她千方百计地从盛唐内部打听出了寥寥可数的几条消息,虽说用处不大,但好歹聊胜于无。其中就包括对她来说很是重要的一条信息——盛唐发家始于D市。
D市,那是她的家乡,从小到大生活、学习的家乡。
这足以证明她心中那个不为人知的大胆猜想。
她和费南竟要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了吗?
犹记得八年前的盛夏,刚刚结束中考走出考场的她,在偌大的校园里那惊为天人的一瞥。那时她站在树荫下,广场被正午的太阳晒得闪闪发亮。身着白色T恤,红色短裤,趿拉着人字拖的费南,就以那样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时的他已生得格外高大,比起她同班的男生,不知高出了几个头去。她听见旁边一个打扮入时的女生兴奋地跟朋友咬耳朵——
“看见那个穿红色短裤的男生了吗?”她大胆地伸出手,指向广场中央,“那人叫费南,长得很好看的!”
从此她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漫长的暑假过后,陆佳宁开始了另无数学子闻风丧胆的高中生活。军训过后不久,她突然在某天傍晚惊奇地发现了费南的身影。他和她穿着同样的校服,站在音乐喷泉的一边,漫天夕照在他的背后铺散开来,夕阳下的他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似一副清丽的剪影画,命中注定般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心脏似被重物猛烈击中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吧。只是当时不知道的是,这份钟情竟会绵延了这么多年。
“陆佳宁?”一道含着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调柔软,嗓音带着江南一带温婉女子特有的甜美。
彼时陆佳宁正站在盛唐一楼大厅右侧的LED屏下,仔细阅读着盛唐公司的简介,闻声回过头,只见秦萱着一身白色修身西装,立在大厅中央,正对着她的方向,脸上现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陆佳宁愣了愣,没想到真的碰到了她。
今天她本是来和盛唐公关部相关负责人接洽的,后来突然想起秦萱也在这家公司上班,只是这想法被她一掠而过,根本没在意,不想竟真的碰上了。
秦萱慢慢朝她踱步而来。
“你怎么来我们公司了?有工作?”
陆佳宁看着她一脸好奇的表情,心里疑惑她是不是忘记同学聚会时两人的针锋相对了。明明时隔没多久,她现在却能安然无事般地站在她面前。
“嗯,有点事情要处理,马上就要走了。”陆佳宁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
秦萱看看手表,接着抬起头对她道:“已经中午了,从这里回丽影要挺长时间的,估计你回去之后也没时间吃饭了,不如现在一起去吃吧。”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陆佳宁想不也想地拒绝。
秦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忙也不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吧!我们时隔两年才见面,好歹一起吃顿饭。而且,我也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陆佳宁还想再拒绝,秦萱却已转身往前走,边走边回头询问:“你想吃什么东西?这附近有一家日本料理店挺不错的,去那里吗?”
陆佳宁暗暗叹了口气,举步跟上,“我是真的没时间,你要是有话要说,我们就去路口的那家咖啡厅吧。”
秦萱脚步停了停,似是没想到陆佳宁会拒绝,而且拒绝得这么干脆。眼角余光中,她一脸比自己还要坦然的表情,秋日阳光下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两道粗直的眉毛隐隐昭示着倔强的性格。明明是高挑瘦削的身材,却硬是在外面套上毫无美感的厚重的长款羽绒服,完全没有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该有的美丽和明媚。
为什么这样一个比自己差那么多的陆佳宁,却得到了自己爱而不得的徐翔呢?
一刹那,过去时近六年的隐忍和思念,在此刻仿佛统统化成了对面前女孩无法压抑的嫉妒之情,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迅速侵袭她的脑海。她用力深呼吸几口气,咬着牙将她自己极度不齿的妒忌重重地压制下去。
待到了咖啡厅,甫一落座,就有训练有素的侍者上前来礼貌地询问。
“来一杯摩卡,”秦萱说完,转回头来,又柔柔地笑对着陆佳宁,“你喝什么?”
“我就不用了。”陆佳宁淡淡地说,“白水就很好。”
秦萱也不觉尴尬,待侍者离开之后,半开玩笑地道:“还是你提议的要来咖啡厅,结果只喝白水?”
我是为了快点听你说完快点走!陆佳宁在心里忿忿地想,但面上还是一派风轻云淡,只笑笑作为回应。本来就快要到生理期了,她最近什么都不敢碰。
“最近工作忙吗?”秦萱继续做引导话题的那一个。
“还好,估计很快就会忙了。”
“对了,你来我们公司是有工作上的事吗?”
“算是吧。”她并不打算向秦萱透漏过多。
“哦,那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陆佳宁回了她一个敷衍的笑容,烦透了现在两人戴着虚伪的面具友好对话的样子。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陆佳宁提醒她,“什么呀?”
“也没什么,”她淡淡地笑笑,眼睛望向窗外,“我来A城两年多了,每天只知道埋头工作,周末的时候连个可以一起逛街的朋友都找不到。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去找你的,但工作一直都很忙,而且,”她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
“哪儿的话,”陆佳宁拿起水杯喝一口水,心里缭绕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咱们又不是仇人。”
确实不是仇人啊。只是当年秦萱光明正大地喜欢她的男朋友而已,人家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只是心里是这样想的,却总会在面对秦萱的时候觉得别扭。这种“别扭”算不得讨厌,但也绝不是一种正面的情绪。
“同学聚会那天,”秦萱斟酌着开口,“我喝的太多了,只记得找你说过话,至于说的什么,我事后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如果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还希望你见谅,我当时确实喝醉了。”
“没什么的。”嘴里这样说,心头却闪过另一句话——酒后吐真言。想来秦萱大概从大学时代就开始讨厌她了,难为她现在还能面对着自己谈笑风生。
“不管怎样,希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们都是离开自己家乡来A城打拼的人,而且还是同学,理应亲近一点的。不过像现在这样的状态也很好,以后你如果有事的话,尽可以来找我,我们毕竟同窗四年呢!”一番话说得极尽真诚。
秦萱在心里一直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即使有嫉妒,即使有不耐烦,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女人,那样她会看不起自己。就像当年心高气傲的自己,在得知徐翔钟情他人之后,也只是默默地收藏好自己的万般爱恋,继续挺起胸膛,做自己小小世界里骄傲的公主。即使有遗憾,却始终问心无愧。
而现在,现在长大之后的自己,假使有机会,说不定她会光明正大地放手一搏。不是因为徐翔有多好,只是大概还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总是最吸引人的。况且她很清楚,她对徐翔的感情不仅仅是种爱而不得的执念,她心里一直有他,从六年前的初见,到如今丝丝缕缕不曾断点的怀念,她对这种感情从不曾有过一丝一毫仿若亵渎般的怀疑。
“还有一件事,”秦萱重整精神继续开口,“我可能马上要去美国了。”
机会总是要自己去争取的,既然苦涩的等待换不来任何希望的光影,那她愿意收拾行囊,义无反顾地追逐阳光!
陆佳宁却如被人迎头浇了冷水一般,一下子僵在了座位上,思绪出现好几秒持续的空白。
美国。
秦萱要去美国。
她去美国做什么?
呵,对着她说出去美国这种话,还能有别的意思吗?
“哦,”陆佳宁听见自己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声单音节,“什么时候?”
“现在还不确定。公司有一个培训项目,为时一年,回来之后可以直接提升经理。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错过。”
嗯,像是学霸说的话,陆佳宁不无嘲讽地想,徐翔魅力可真大呀,能让当年风靡整个校园的秦大美女甘愿苦守六年仍痴心不悔!心里却有另一种情绪同时滋生,像吸附着重力,引得她一颗心直往下坠,还带着点儿委屈的感觉。
是的,想起那个人,她很清楚地就能辨别出自己纷繁复杂的众多情绪里,有一缕微微弱弱的委屈感。
只因当年,他们其实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