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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澜见她一时理不出头绪,因道:“你我皆非圣人,一时不察亦是难免。长姐也是吃了许多暗亏这才稍稍领悟,不得要领时何妨退后一步,于大局处着手,抑或跳出圈子,方不受局限。”
雪华兴趣盎然,星眸紧盯海澜,“还请长姐赐教。”
“比如你本意是欲取得燕大师之首肯,而如何让其点头便是关键所在,或许大师不会亲自出面而让其管事甚至下人出面,其意趣又如何,这皆是考虑之范畴。至于所派之人更是应慎而又慎,派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小丫鬟去,谈吐、应对自然落于下风……”
“长姐所言甚是,此番不力,乃是我之失误。”
海澜点点头,又道:“依你所见,若是重新布局又当如何?”
雪华不假思索,“自然是派相对精明的郑嬷嬷前去?”
海澜幽幽一叹,“难道便没有旁的法子了么?”
雪华一脸困惑,“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海澜愈发耐下性子,“燕大师素喜风雅,十美图既在你手里,还怕见不着燕大师么?”
雪华醒悟道:“华儿只需放出风声即可。”
海澜点拨道:“手中有筹码,更要等得起,熬得住,切莫让旁人看轻你……”
雪华佩服得几欲五体投地,“长姐,可真……”
海澜冷冷截住她的话,“你不过是关心太切。”
不禁摇摇头,“若是你事事沉不住气,叫人觑得你心意,日后你一旦入宫,又如何招架得住别人的明枪暗箭?”
雪华恍然大悟,“长姐,华儿记下了。”
海澜这才露了一抹璀璨的笑意,雪华不觉看呆了,痴痴地听她道:“三妹如今还想找燕大师么?”
雪华点点头,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海澜的声音微涩,啜了口茶才道:“照我说,三妹竟是不必了。”
“何以?”
“我倒觉着三妹适才一舞,已不在人下……”
雪华似信非信,见海澜不似作伪,方道:“长姐见多识广,领悟力与判断力自然非一般人所能及。”
海澜遂道:“你肯信我,足见你亦非浅薄之人,长姐昔年曾见过大师——其舞姿不但在他人之上,且有常人所不及的表现力,今儿见着画册方知其进展不大——虽更神似,但终究还是少了一样……”
“少了甚,长姐?”
“舞魂,就如人有三魂七魄一般,生灵亦不例外,自然,形似乃基础,神似又更胜一筹,然形神皆备之上,则是灵性,也即骨子里的血性,此乃与生俱来,无法割舍之物,这亦是常人通常最易忽略的,而大师这一级的心性又太高……”
“是以看到他人的不足易,而看自己则难上难。”
海澜含笑看着她,“既如此,那华儿这一舞又是否该另取一名?”
“这个自然,”海澜沉吟着道:“大师之舞过于强劲,近乎男子,三妹这一舞于柔缓中来,更富于层次感,况由浅入深,循序渐进铺垫凤凰之所以为百鸟之王,历经之磨砺,更令人叹服,且舞姿看似有些微相似,实则大大不同,只是,你需花些时日强化记忆。”
雪华慎重道:“是,长姐。”
“不若叫凤凰涅磐,三妹以为如何?”海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灼人,“此舞可分为三段,凤凰展翅,为铺垫;凤凰浴火,则过渡;而凤凰浴火重生乃此舞之精髓,亦是重头戏,可适当加以延展,令人于回味中咂摸出千般滋味,乃至万种情丝。”
“此名甚好,我很喜欢,”雪华说罢起身,向着海澜福了一福,“长姐岂止华儿的良师益友?实为华儿命中之贵人是也。”
海澜不以为意地笑笑,“三妹言重了,长姐不过与你闲话一二罢了,”说着起身告辞。
雪华亲自与郑嬷嬷,并翠屏等丫鬟,将海澜及李嬷嬷送至院门口,“华儿恭送长姐。”
前院。
与周夫子仅一墙之隔的客房。
一盏铜人宫灯晕出一屋华彩,淡紫色的少年坐卧不安,索性离了榉木雕花架床,赤着脚趿着一双木屐,在屋里来回踱步。
那个烟云蝴蝶裙的少女,竟在脑中挥之不去。
自己打小学琴,又兼名师指点,琴技虽一直为人称道,亦不过是达到令人喜闻的祥和境界而已;尚未冲击洗涤心绪、净化心灵之意境。
而这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其琴音隐隐合着天人相和之论,可谓之出神入化,乃师傅当年所言的最高境界,即道家老子所言“大音希声”,庄子“至乐无乐”的意境,此女,真乃奇人也。可她究竟何人,何来历?
偏偏这府上诸人口风甚紧,问不出个所以然,可见这东家家规森严——又岂是普通殷实商贾所能及?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少女,即便是有着丰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子彤,也难以望其项背,何以自己从未听过其传闻?
观之言行举止,亦无可挑剔,比之丰城达官贵人的千金也毫不逊色,如此才情,却隐忍不发,便是自己亦做不到。
其貌虽不如其妹一般明艳——丰城的贵族千金怕是无人企及,却也秀雅动人,那双如星子般粲然的眸子纵使不带一丝温情,却偏偏令人过目难忘,顾盼之间,灵动,俏皮,傲娇,沉静……
还有多少是自己不曾领会,难以揣摩的?
有法子能让自己与她走得更近么?他默默问着自己,那明亮的烛火忽地“哔啵”一声。
芳华院。
孙嬷嬷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着与郑嬷嬷,并三个丫鬟说笑的雪华,不禁有些失落,忙笑道:“三小姐,不若早些歇息吧。”
雪华冲她甜甜一笑,“本来叫她们小声些的,免得吵了你瞌睡,谁知还是……”
看着稍稍释疑的她,索性起身,亲自挽起她胳膊,“左右嬷嬷已被吵醒,不如便一起坐坐,一面赏月,一面吃些瓜果。”
郑嬷嬷见状,忙舍出自己的小杌子与孙嬷嬷坐了,自己则随意坐在地上,如是,孙嬷嬷的脸方透出一抹暖色,坐了片刻,听得众人不过说些赏月,瓜果糕点一类的,便索然无味,少不得找些借口回去睡了。
见她走了,翠屏问道:“小姐,您当真不找那燕大师了么?”
雪华点点头,却未说话。
紫烟还欲再问,青荷忙摆了摆手,紫烟忙住了嘴,却一脸不解地瞅着雪华。
郑嬷嬷便道:“小姐不找燕大师,自然有不找的理由,身为下人,又何须穷追不舍逼问主子?”
见翠屏与紫烟红了脸,雪华索性转过头,看着青荷,“明儿找人问问,看都有谁欲找大师学舞?”
青荷忙起身应了。
正说着一朵桃花悠悠飘了下来,雪华忙伸手将它捉住,不禁笑逐颜开。
郑嬷嬷若有所思,“小姐这是要交好运了……”
翠屏的眼睛笑成弯月,“嬷嬷说得可是桃花运么?”
嬷嬷啐了她一口,“好没正经,你也不看看小姐才多大?”
紫烟并青荷打趣道:“好嬷嬷,快说说,连带奴婢们也好长些见识。”
嬷嬷正色道:“因着这桃花粉艳,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天底下的文人骚客皆以之比拟姿容出众的女子,倒也贴切。不过奴婢说的可不仅这个,说起春日,脱口而出的便是桃花,且说得、想得最多的亦是桃花,何以?不过因着桃花有着春正盛的意头,”
一面作势扶了扶头上的蝶戏桃花鎏金银簪,“是以,小姐随意伸手就接住桃花,此乃天意,一则表明小姐从此平步青云;二则暗喻小姐艳丽不可方物。”
青荷眼尖,忙道:“难怪嬷嬷今日戴了这簪子,也是想步步登高么?”
嬷嬷听她一说,不禁红了老脸,“你这蹄子,讨打。”
青荷笑着躲到雪华背后,探出头,“嬷嬷且饶了奴婢这一遭罢,明儿一早奴婢还得当差呢。”
雪华忙当和事佬,“嬷嬷也别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仔细手痛,”一面又道:“嬷嬷,这桃花可制作桃花糕么?”
“桃花性微温,入心、肺及肠,活血生血,养颜色,袪痰,既然可入药,想必制作糕点亦无不妥,小姐既喜欢,明儿奴婢姑且试试。”
“如此甚好,长姐肤色若梨花一般,虽白皙却无甚血色,令我每每忧心。”
翠屏因道:“小姐——姐妹情深,真是羡煞奴婢。”
紫烟遂开解道:“你也别再想着从前的事,既于事无补,又徒添烦恼。”
雪华点点头,“可不?为你大兄那样的人生气可不值。”
青荷亦劝道:“那样嗜赌成性,连自己亲妹妹亦不惜卖掉还赌债的人,还提他做甚?只当没这样的兄长……”
翠屏忙以袖擦拭去眼角的晶莹,“好在奴婢有幸跟着小姐,总算跳出了苦海。”
郑嬷嬷觑着她道:“小姐可是个有福之人,好好跟着小姐,各人皆可挣个好前程。”一面又拿眼角瞅着紫烟与青荷。
三人皆笑着应了。
郑嬷嬷因道:“时辰不早了,还不快去为小姐准备沐浴之事?”翠屏与紫烟争着去了,青荷则忙着拾掇香几与圈椅,自是不提。
郑嬷嬷则扶着雪华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小姐,奴婢觉着,是不是该为您造势了。”
她看了眼雪华,愈发压低了声音,“小姐纵还小,然德才之名亦该早作打算。”
雪华一双星眸盯着她,“此事勿急,”见她一脸失望,乃道:“嬷嬷无需着急,此事容后再议。”
嬷嬷赔笑道:“奴婢也是为小姐打算来着。”
雪华轻笑道:“嬷嬷为我着想,我又岂会不知?只是……”顿了顿,看着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若是名头太响,碍了他人的眼——只恐没来由生出许多变故,反倒适得其反。”
郑嬷嬷呆了一呆,方回过神,笑道:“那就缓几年再说。”
雪华娇笑道:“到时嬷嬷可不许偷懒哦,”说着,调皮地伸出小指,“嬷嬷,拉勾。”
郑嬷嬷笑着伸出了手指,“那就拉勾。”
雪华的声音脆嫩脆嫩的,唱得有板有眼,“金勾勾,银勾勾,不如咱们拉勾勾。别摇头,别摆手,莫怕隔壁大黄狗。你有手,我有手,咱拿棍子赶它走。爬坡陡,上山陡,不畏艰险乐悠悠,乐悠悠。”
郑嬷嬷笑眯眯看着她,“小姐,怎么你唱的拉勾勾跟别人不一样?”
雪华“扑哧”一笑,“当然不一样了,”说着得意地瞅了嬷嬷一眼,“这可是本小姐自己编的呢。”
郑嬷嬷用手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还真有你的,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