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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葵和丹君又商量了一会儿夜里逃走的事宜,裘大却着急地忽然找上门来,见到她才送了一口气。
“清水姑娘你果然在这儿。快,跟我去见少主子。”
“怎么了?”
“少主子沐浴完毕,正在寻你。”裘大想到少主子阴沉着脸的模样,不由得了个抖。“似乎心情不太好。”
清葵这才想起他去沐浴前命令她要留在院子里,结果她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她跟着裘大进屋的时候,只见郁天坐在桌边饮茶。明明是一派从容,周边的气氛却像正酝酿着冰雹。裘大把她往里头一推,随即往后退出了房间,站在外头行了礼忙不迭地告退了。
虽然这里不过是个匪贼山寨,郁天用的东西却都是上好的。他饮茶的黑釉茶盏,外壁分布着浓淡大小不一的琉璃斑,正是稀有的曜变盏。那修长的手指搭在盏托上,玉白与琉璃光斑贴合,互为映衬。
清葵呆了呆,那双眼锁在他指尖上,竟移不开去。
“我以为你已经趁机逃走了。”
他忽然开口。
清葵眨眨眼,反应过来。“我干嘛要逃?”
他转眼盯着她,周围的冰冷褪了些许。“我不是叫你待在院子里哪儿也别去?”
“我姐姐不舒服,不能去瞧瞧?”清葵挑眉。“太没道理了罢?”
那双滴墨眸一滞,随即转了开去。“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就这么走了。”
“要不然呢?”她占了理儿,索性往前两步,朝他所在处逼了逼。“难道我应该去郁泉跟你‘告假’?”
他的手指一紧,捏住茶盏边缘。“别再过来了。”
“为什么?”越不让她过去,她越要过去。于是她又上前了两步,离他只有一步远。
郁天瞪着她,神情居然有些狼狈。
清葵生出些兴致,正要嘲笑他两句,却忽然闻得一股香气。
他刚沐浴完毕,头还未干,只拿了条带束上。凝成几缕的碎,梢处偶尔滴落水珠,在那身月白锦袍上留下清透的痕迹。
这香气便是从这犹带水汽的少年身上传来,比丹桂之香稍淡,较莲实之香稍浓,百转千回袅袅绕绕,引人求渴。
“这香味……”清葵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恍惚。“难怪会被追食鸟给认作食物……当真比任何食物都要诱人些……”她喃喃自语,全然没注意到郁天越来越狼狈的脸色。
“是什么?”她忽然问。
“什么?”郁天见她双目清明并无暧昧之态,稍稍松了口气,完全没反应过来她的问题。
“你身上的香气——是来自于那道温泉对不对?”清葵恍然大悟。“一定是那道温泉里有些特别的东西。”
郁天疑惑地下意识闻了闻。“什么香气?”
“一定是这样。”清葵点了点头。“你已经习惯了,自然闻不到。”
“你在转开我的注意么?”郁天有些懊恼。“你不是一直想离开?为何不走?”
“你怎么知道我想走?”
郁天别开眼。“我自然知道。你不喜欢这儿。”
清葵语塞,半响才呐呐道:“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我不是不喜欢这儿,而是怕麻烦。”
“不管怎样,暂时你还走不得。”
“我知道。没搞清我的身份之前,不会放我走,对不对?”清葵没好气地转身,往小榻上一坐。“真是怪了,到了你们这山寨,我倒成了危险人物。”
郁天闷闷地。“你知道就好。”
她摸了摸肚子。“好像有些饿了。”
“走罢。”郁天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从容地弹了弹衣角。“该用午膳了。”
清葵神情怪异地瞧着他的姿态动作。
“郁天。”
他略回,有些不耐。“还不走?”
“你真是你爹的儿子?”清葵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又瞧了他一通。“我的意思是,你真是邬寨主的儿子?”
郁天神色一凛。“你想说什么?”
“说实在的,你跟这儿——真是格格不入。”清葵晃了晃脑袋。“罢了,当我没说。”
“你不是怕麻烦?”郁天唇角微勾,优美的脸庞刹那间如皎月生光。“既然怕麻烦,就别问那么多。”
清葵张大了嘴。“郁天,你笑了?!”
他立刻又收去了笑容。“该走了。”转身又行,走得飞快。
她甚为失望。“喂,慢点儿,你慢点儿!”
郁天的午膳,照例是同寨主和寨主夫人一同用的。只不过前段时间多了个萧悔之,如今又加上一个清葵。
邬夫人自然就是那位厨娘,除下了围裙换了身衣服,平添几分妩媚。只是她举止动作大而化之,个性豪爽,又把那几分妩媚给淡了下去。
清葵气喘吁吁地跟在郁天身后进去,已然坐定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到他们两人身上来回而去。不要说郁天,连清葵都有些不自在。
“丫头,来,过来坐。”邬夫人最先动作,一把拉过清葵,按坐在自己身旁。“瞧你累成这样。”她转向郁天。“小天,也不疼惜着点儿。”
郁天已走到邬寨主身旁的位置,刚要坐下便听得这么一句,不免先僵了一僵才落了座。
“清水姑娘,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邬寨主和颜悦色,粗眉大眼都柔和了起来。
“很好。多谢寨主。”清葵点点头。
萧错坐在几人对面,淡然微笑地瞧着此番和乐融融。
邬夫人只道她眼睛不便利,时刻不停地替她夹菜。清葵也乐得受此照顾,来者不拒地一股脑儿全吃了下去。
邬寨主和夫人看得颇为欣慰,别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眼。
萧错有些惊愕,看着她把碗里堆积如山的饭菜一扫而光,又盛了二碗,不多时又一扫而光。
郁天呆呆地举着筷子,半天也没落下。
“丫头果然好胃口。”邬夫人欢喜地朝清葵手上拍拍。“多吃些,多吃些!等过两年养得壮实些,好替咱们小天生几个小胖小子!”
适时清葵嘴里正塞满了米饭,听得此言,只觉胸腔里一口浊气急上升,冲到嘴里将米饭全给喷了出来。
郁天十分不幸地被沾上了几颗饭粒,立刻铁青了脸,放下筷子,拿了一旁的绢帕擦了擦。
“吃不下了。”
他一脸厌烦地丢下绢帕,愤然离开。
邬寨主和邬夫人面面相觑,却见得清葵一脸委屈,连忙好生安慰。
萧悔之咳了两声,也放下筷子称已用毕,道了别。
“我是不是搅了大家的胃口?”清葵可怜巴巴地握着筷子。
“哪儿的话。”邬夫人同情地揽了她的肩。“小天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来,还想吃什么?”
清葵想了许久才怯生生的:“夫人,您之前送我的竹叶青,被少主子给弄撒了。”
“就这个?放心,待会儿我再灌上一壶给你带回去。”邬夫人豪迈地应了下来,又凑到她耳边:“可以叫小天陪你一起喝。”
邬寨主咳了咳。“夫人,小天从来不沾酒。”
“那有什么关系?”邬夫人挑高了眉。“说不准现在肯喝了呢?”她一脸暧昧,又同清葵说道:“别忘了早晨同你说过的话?先下手为强……”
邬寨主索性装作什么也听不到,开始猛刨碗里的饭。
清葵很想提醒他之前她喷了不少饭粒到他碗里,想一想还是忍住了。有些事,还是糊涂点儿的好。
彪悍的邬夫人和惧内的邬寨主,让清葵这顿饭吃得相当舒畅。
而郁天那头,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臭丫头搞得这样狼狈,连饭也吃不下去。她简直就是颗大祸星,偏偏暂时还不能让她走。
于是他生平一次坐立不定,心情烦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好像在等,又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
清葵左手拎着一只小盒子,右手抱着酒壶进门的时候,正见得他这番紊乱不清的神态。
“郁天?”
一见她,他立刻条件反射式地露出一脸嫌恶。“你出去。”
清葵很有些受伤。“哦。”
她乖顺地往外走,又被他拎着领子带了回来。
“郁天!你什么意思?”她终于怒了。
“叫你走你就走,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你——”清葵气结。“你究竟想怎么着?”
“我——”郁天语塞,许久才转过弯儿来。“谁让你吃那么多的?”
清葵一呆。原来是嫌弃她吃太多了。至于么?
“其实我吃得已经算少了。”她讪讪地,忽然生出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愧疚感。“丹——我姐姐平日里的饭量是我的两倍多。”
郁天有些闷。明明他不是想说这个来着,谁知道怎么见到她就扯到那个话题上了。
那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被这么歪七扭八地一搅,他也有些混乱。
清葵偷瞄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要不要吃点儿?我看你没怎么用饭。”
“不要。”他挥了挥手,蹙着眉。“看见你便没胃口。”
“那我先放在这儿。”她往后缩了几步。“等我走了你再吃。”
清葵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叹了口气。
她跟郁天仿佛是天生的不对盘儿,碰到便折腾。不过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儿,再怎么不对盘儿,从此也就消停了。
想到此,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空落。这山寨里头的玄机虽然与自己无关,但这里头的人却都让她有几分喜欢。从理智上说实在是该及早抽身离开,从感情上说又有些不舍。
“商清葵。”她从怀里掏出那柄铜镜,照着自己的异眸,语重心长。“别惹祸上身了。那个萧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你对付不了的,还是及早离开,继续双修大业才是正经。”
那双异眸盈盈一动,竟然翻出些光华。
她一愣,再仔细看时又没了线索。
“难不成我的缘定之人还真在这山寨里?”她又犯了难。“若是真的,难不成我还得先将他找出来带走?”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遍自从上山寨以来遇到的男人,打了个寒噤。
不会吧?
裘大太粗莽,榔头喜欢丹君。守门的阿淳长了一口龅牙,厨房的大李子壮得像只熊。
还有仇聪仇颖两兄弟,黑得像炭烧出来的。稍稍靠谱些的刘柱子,听说已经有了未婚妻。
或者还有萧错和郁天。一个是敌非友,一个臭脾气。
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她忿忿。就算真是他们中的一个,她也顾不上了。
思索了一会儿,清葵索性盘腿而坐,手结莲花印,敛神静气,运转体内阴阳之气,沉入丹田。
她安静了一下午,倒让郁天开始不安起来。
连晚膳她也只摇了头说不用,更是让他心内摸不着底。难不成被他这么训过之后受打击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像她那么古怪的女人会因为这个受打击?
一直到夜色初临,他从外头回来,她还安静地坐在榻上,看得他心里毛。
他把手里的食盒丢到她面前,冷声冷气地丢了一句:“这是娘要我带给你的。”
她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
“你哑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到底怎么回事?”
清葵似如梦初醒般,骇然瞪着他。
“天黑了?”
郁天像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有气无处使,只得憋了回去,朝她冷眼一瞪。“你又在练什么邪术?”
她像没有听到,只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打开食盒,拿了一只馒头出来咬着,一面还喃喃自语。
“还是不行。看样子是我想错了。”
她运转真气试图冲通魅目,却始终没有成功。看来她未必已经遇到了缘定之人,也许只是因为一些巧合罢了。想到此,她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
郁天见她懵懵懂懂,也不欲再与她纠缠,转身正要进屋,却听得她一声轻唤。
“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