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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复国之战, 一直打了六年。
到第三年的时候, 平阳军倒戈,向西蜀大夏军投诚,与岭南决裂。
红月将军选择与自家夫君一边, 将自己一手带出的红月军和平阳军一同归到了连氏阵营。从此,大夏军的实力更强, 天定君王之说蔓延到了每个角落。
北都与岭南军中一片恐慌。
岭南不堪与敌,退居岭南郡一隅, 严防死守。第四年, 北戎第一猛将阿穆尔与北都拓元将军相继战死,联军士气大挫,不过苦苦顽抗。一年之后, 奄奄一息的北戎军求和, 发誓五十年内不再踏入中原一步,退回了北戎。北都被攻破, 冯傲在□□宫自刎而亡, 皇子皇女,嫔妃宫女皆成阶下之囚。一干党羽尽数剿灭,一个不留。
□□宫再一次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第六年春,连隐登基为帝,重改国号为夏, 年号光耀。
夏耀帝连隐将□□宫重新改为太平宫,重整朝纲。那些忠良耿直的文臣和在战争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武将受到重用,迅速成长为新帝的左膀右臂。
而在光复之战中起到极大作用的西蜀王莫齐和西蜀世子莫无忧, 分别被封为护国亲王和护国将军,赐下北都府邸。平阳世子容璃被封右相,红月将军被封镇北大将军,与容璃同样留守北都。
同时,夏耀帝宣布与月氏国建立友邦之好,促进两国交往,共荣共生。
光耀元年秋,莫无忧带领五万大夏军逼近岭南,也不动作。一个月后,岭南表示臣服。岭南王姜惊鸿灰头土脸地去了北都,向夏耀帝俯首称臣。
夏耀帝赐了镇南大将军的封号,将他遣送回岭南。
至此,天下初定。
天下平定之后,群臣开始“关怀”起耀帝的后宫空虚问题。
夏耀帝已年近三旬, 非但没有立后,连个嫔妃美人都没有。臣子们都道是新帝卧薪尝胆,为了复国无心成婚。然他毕竟是连氏独脉,如今四方平定,连氏子息传承便又成了重中之重。
夏耀帝对此不置可否,但凡此类谏劝他选妃立后的折子,往往只批得“已阅”两个字。
群臣惶惶,又见新帝与容右相和刑部方尚书过从甚密,皆以为新帝有龙阳之好。礼部尚书顾泓则与一干忠心耿耿的老臣子们一合计,索性在大殿之上拼死力谏,称后宫不可一日无妃,新帝不可一日无后。
耀帝摆了摆手。“朕自有主意。”
说完便堂而皇之地休朝,留得一干老臣跪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所幸没过多久,听闻耀帝从宫外接得一名女子,安置在坤仪殿。
坤仪殿,那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顾尚书等人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那女子身份如何,但新帝并非好龙阳断袖之风,便解了他们心头的一个大结。
太平宫内,永康殿。
一名藕荷色宫装的女子站在殿前,一双凤眸沾染了愁绪,往殿内望了又望。
正是梅非。
较之六年前,她更丰润了些,削尖的下巴如今是圆滑的鹅蛋型,脸庞白皙红润,离了少女时的娇俏青涩,倒是多了几分动人韵致。
“二师兄……”
她轻叹一声。身旁的侍女忙上前:“夫人,可要进去看看?”
“也好。”
殿前的两名守卫反应很快,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礼。
待她走出好一段儿,守卫乙疑惑地问向守卫甲。“大哥,咱们就这么放她进去?”
守卫甲一脸不屑。“所以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你可知道她是谁?”
“谁?”
守卫甲恨铁不成钢。“她穿的衣服可不是一般宫女能穿的。谁不知道这后宫里没有嫔妃娘娘,她一定就是前些日子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位夫人。”
守卫乙恍然大悟。“大哥果然英明。我听说这位夫人可是住在坤仪殿的。”
“所以说啊,她说不准就是将来的皇后娘娘。咱们不恭敬着点儿,难道还等着将来后悔吗?”
守卫乙连连点头。“跟着大哥果然没错。”
梅非到内殿转了一圈,去了小厨房。
推开房门,那些陈设一如既往。当时穆澈用来烧鸡的大锅,还有装着女儿红的酒坛,依然摆放在原处,落上了一层灰。
当年穆澈失踪,上官久动用月氏之力相寻,却愣是没有查到他的一丝踪迹。到了如今,梅非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穆澈生还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然而重返故地,她心中却不能不感慨。太平宫两次易主,连氏重获江山的同时,也让太多人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事物。
回到坤仪殿的时候,连隐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
他坐在榻上,随意地翻着书,金黄色龙袍的映衬下,是日益成熟英挺的气度。那双桃花眼下的泪痣,已从殷红专为暗红色。
“回来了?”听得梅非进门,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梅非身旁跟着的宫女们纷纷慌乱地下跪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梅非愣了愣,看看周围跪了一片,正努力回想应该怎么行礼怎么说话,连隐却已抢先一步到她面前。“姐姐。”
这声呼唤,缓解了她的无措。
“你们先退下去罢。”
连隐摆了摆手,宫女们鱼贯而出,没忘了关好门。
梅非松了一口气。“阿隐,这儿我真是不习惯。”
连隐拉她坐下。“会慢慢习惯的。”
“罢了罢了。”梅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还是早些回越州去。在这儿我浑身不自在。还有小桃儿小果儿,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无辛他只会把孩子宠上天。”
连隐的唇角抿了抿。
“姐姐刚刚去了哪儿?”
“我去了二师兄的永康殿。”说到这个,她来了精神。
见连隐神色有些不豫,她连忙改口。“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你知道么,从前我还到他的厨房里找过东西吃。结果发现他在做烧鸡!”
她想到那时的情形,笑得合不拢嘴。
“你能想象么?就二师兄那个冰山样儿,居然自己做烧鸡?!”
连隐笑了一声。“结果被你偷吃了?”
“没有,我被他逮了个正着。”梅非眯着眼。“我们两个一起吃鸡喝酒,别提多痛快了。”
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
连隐端详着她的神情。“姐姐,都这么多年了,你就别想了。”
梅非点着头。“我也知道。不是今儿个去逛了逛永康殿,勾起了这情绪?不过阿隐,这儿真是冷清。以后你娶了妃子皇后,可得多生些孩子,否则这么大的地儿都没人,渗得慌。”
连隐垂下眸。“姐姐,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只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就好了。”
“怎么,阿隐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梅非戏谑地瞧他。“什么时候带给姐姐看看?”
连隐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若是这一辈子也没有喜欢的人,那又该怎么办?”
梅非敛去了笑容,眉间轻蹙。
“阿隐,你看看周围的这一切。”她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窗边。
窗外是层层叠叠的宫门檐角,大红色的墙壁如同一片片红色的海浪。
“这些年你的付出已经得到了回报。所有本应属于你的,现在都已回到了你手中。”她望着窗外的天空不时掠过的几只雀鸟,抿唇一笑。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你注定了要做乱世英雄,做创世之王。如今你已经做到了。”梅非转向他,凝视着他的侧脸。“天下虽然平定,但四处还有隐患重重。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但除了这些之外,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娶一个相爱的女人,跟她生几个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这对于你来说也许比普通人更不容易。”梅非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怜惜。“但我希望你快乐。”
“姐姐!”连隐忽然转过脸,抓住她的手臂,俊美的脸庞涌上一丝急迫。“如果你希望我快乐,就留下来罢。”
梅非惊讶地睁大了眼。
“姐姐,做我的皇后。这一世,我都只要你一个人。如果你放不下小桃儿小果儿,可以把他们接到宫里来一起住。”他的语调急切,似乎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阿隐,你犯糊涂了?”梅非往他头上敲了敲。“你姐姐我可是有夫之妇。当心被你姐夫听到了,他一气之下冲到太平宫抢人来了。”
连隐负气扭过头去,闷闷地说:“他抢不过我。”
也只有在她面前,连隐才会偶尔表现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梅非有些好笑。“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还叫鸟儿么?要是把我放在这深宫里,怕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得郁郁而终。阿隐,你明知故问。”
连隐勉强地笑了笑。
“姐姐要我怎么办?”
“我留心过了,北都有不少好女儿。阿隐,有空的时候你也出宫去逛逛,说不定能遇上合你心意的姑娘?老这么闷在宫里,哪能找到娘子?”
“姐姐这话说得跟那帮子迂人越来越像了。”连隐垂了头,双肘撑在窗台上,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龙趴在朱漆上,显得有些懒散。
“你说我迂腐?”梅非很有些不服气。“我只是担心你——”
“我明白的。”连隐打断了她的话。
连氏只剩下他一个,子息的传承不能在他这里折断。
若是断了,争下这江山又有什么意义?失去了自己唯一爱着的人,换来的若是无意义,叫他情何以堪?
这个循环的僵局,没有破解的方法。
他在心里苦笑几声。是不是早在他决心要收复江山的那一刻,所有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他留不住她。就算有了天下,就算大权在握,他依然留不住她。这是他这一世最深刻的悲哀。
这一辈子,他总是依她的。这一次也是一样。
“阿隐,冯傲的那些嫔妃皇子们,你打算怎么办?”梅非忽然想到这件事上。
“我早知道姐姐要问。”连隐已经收拾了脸上的伤情,又是容光焕发的光耀之帝。“依姐姐之见,应当如何?”
梅非瞧了他一眼。“不如饶了他们的命罢。”
“当年冯傲斩草未能除根,才叫我有了复国之机。姐姐不担心他们会成为心腹之患?”连隐微微一笑。
梅非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杀他们,一定是心中有了计较。既然你敢放虎归山,便一定有杜绝后患的把握。”
连隐欣悦地笑了一声。“姐姐果然了解我。”
“别忘了,我们可是师出同门。”梅非朝他挤挤眼。“你把西蜀王和容师兄他们留在北都,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连隐微愣,垂下眸。“三大郡王割据一方,终成大患。”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梅非叹了口气。“你是对的。不过——好歹给他们留条后路。”
“放心,他们终究是功臣。”
“阿隐,我想等容师兄和红月的孩儿满月宴之后便启程回越州。”
“好罢。我知道你放不下莫公子和小桃儿小果儿。”连隐点点头,神情淡然。“姐姐,常来看看我罢。”
“一定。我还想带小桃儿小果儿来给容师兄和方师兄他们瞧瞧呢。”
梅非出宫,出得十分低调。
她只骑了一匹枣红母马,优哉游哉。
马儿咯噔咯噔地迈着小碎步刚一出宫门,脖子上一紧就给停了下来。它委屈的大眼中只瞧见前方一名身着素衣的男子,身下一匹纯黑色的俊俏公马,浑身皮毛油亮发光。
马儿羞涩地垂了头,装作不经意地送去一个媚眼,却听得自己的主人惊讶地问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那男子轻笑一声,燕子眸闪亮无比,胜过了身下黑马那油亮的皮毛。素衣上几朵粉桃吐蕊,外加三两桃枝,随意极了。
“我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冲进去抢人。”
“臭桃子。”虽然是骂他,马儿却明显地感觉到主人心情愉悦,甚至身子也有些颤颤。“你这么跑来,那两个小霸王怎么办?”
“不是有娘在么?还有大师兄他们。”那男子笑得极痞。“我只关心我家娘子,万一被人抢了去可怎么办。”
两人已经走近,男子掉转了马头,两马齐头并进,距离不过一尺远。
枣红马儿又朝黑马瞄了瞄。这神情,这身段,真是个良马。
黑马似感觉到它的注视,不屑地扬了扬脖子,打了个响鼻。
“娘子,咱们该回家了罢。”
“我们不正往家走?”
“这两小霸王实在叫为夫头疼。不然我们再要个女儿。”
“好。”
“你同意了?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个地方——”
“你这色心不改的!”
“嘶——娘子你下手真重……”
……
夕阳下,两人两马的背影,一会儿纠缠,一会儿分开些许。
到最后,终究扭成一团,消失在北都厚重的城门外。
光耀元年初冬,新帝下令将冯傲一干亲眷,无论男女,流放至大夏月氏的边境为奴,再不可重返中原。
光耀一年春,新帝宣旨采选秀女,充实后宫。
光耀五年秋,新帝取消郡王制,改用州官制代替。至此,大夏国郡王分治一方的传统彻底终结。
光耀六年,大夏国迎来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这段在史书上鼎鼎有名的“耀文盛世”一直维持了足足两百八十六年。作为这段盛世的开端,夏耀帝连隐被誉为与开国皇帝夏武帝齐名的天定君王,倍受推崇。
他一生八十九载,后宫嫔妃约四十人,共育有五位皇子,六位公主。
终生未立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