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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正殿内, 香炉中龙涎袅袅。
穆澈屈膝跪地, 头触地面,行了稽首之礼。“儿臣参见父皇陛下。”
“起来罢。”
低沉威严的声音。一身黄色皇袍的男子背身而立,右手抬了抬。
穆澈起身。
“阿澈, 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男子转身, 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与全身萦绕的威慑气场颇有些不合。“将功抵过, 之前的过失朕就不再追究了。”
“多谢父皇。”
冯傲, 也就是厉肃帝,朝他迈了两步。“朕命你在路上对她加以试探,结果如何了?”
“回父皇, 连姑娘生性淳善, 也很聪明。”穆澈拱手相报。“她知道凭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心中未存妄念。”
“当真?”厉肃帝眼微眯。“然朕听安乐说, 这个女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当时在西蜀, 安乐曾施计陷害于她,也未能成功。”
“她的确有智慧,却也珍惜自己的性命。”
厉肃帝瞟了他一眼。“阿澈,你与她算是同门,心存照顾也属应当。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 万万不能因一时之意误了大事。”
穆澈眉头微蹙,脸色凝重。“儿臣明白。”
厉肃帝沉吟一刻。“依你之见,那西蜀世子是否真倾心于她?”
“儿臣不敢断言。西蜀世子风流浪荡之名在外, 红颜知己亦不少。但儿臣提出带连非回昌平时,这西蜀世子并未表示异议。”
“但据朕所知,他可是暗中相送,一直将你们送出了西蜀。”
穆澈微微一僵。
这件事,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世子与连姑娘本为表兄妹,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
“听闻这莫无辛为人城府极深,难以捉摸。你看不出他的心思也是正常。”厉肃帝抚须轻笑。“无妨,朕自有别计,可探其意。阿澈,这次辛苦你了。”
“儿臣不敢。”
“阿澈,这些年时局不稳,你一直为了国事四处奔波。朕这么几个儿子里,只有你还没有成家封王。这次回了昌平,就多待一段时间再走罢,待朕给你赐门婚事,封王建府。”
“父皇,这——”穆澈面露难色。“儿臣年纪尚轻,还不想成家。”
“这是哪儿的话?朕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了两个儿子了!”厉肃帝呵呵一笑。“还是阿澈已有了心上人?”
“儿臣未曾想过这些。”
“该想了。”厉肃帝直视着他的脸。“若有了心上人,大可告诉父皇。父皇也不是什么拘礼之人,只要身份尚可,纳进来就是。哪个皇子没有几个妃子侍妾的?”
“多谢父皇。儿臣知道了。”
“你也奔波了这许多日,如无他事,便早些下去歇息罢。”
“是。”穆澈犹豫了一下。“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安置连姑娘?”
“朕自有打算。”厉肃帝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有话要说?”
“是。儿臣听闻安乐公主与连姑娘有旧怨,连姑娘住在安乐殿,恐怕——”
厉肃帝敛去笑意,目露利光。
穆澈垂眸不语。
片刻之后,厉肃帝忽然呵呵一笑。“你倒是有心了。放心罢,朕另有安排。”
“儿臣逾越,请父皇恕罪。”
“父子俩哪儿来那么多罪不罪的?”厉肃帝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下去休息罢,顺道看看你母妃。她许久没见你,也很是挂念。”
“是。儿臣告退。”
梅非被明月和翠湖带到了一间客房。客房地处安乐殿的西北角,偏僻幽静,旁边就是一小片荒地。积雪铺陈,只零星有几颗枯黄的草茎,显得有些荒凉。
客房看上去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布置相当地简单,只草草地做了清洁,角落里还有明显的积灰,甚至偶尔还能看见些许蛛网。
家具床榻看上去都有些旧,所幸还没有残破。
“连妹妹来得匆忙,本宫实在腾不出地方,只好命人收拾了这件房给你。”薛幼桃站在门口并不进来,眼神里颇有些嫌弃之意。“这地方虽然有些旧,但却安静得很。正好适合连妹妹。”
梅非微微一笑。“的确不错。多谢公主殿下。”
薛幼桃从一开始便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却没有找到丝毫气馁厌恶,不免有些失望,也没了捉弄她的心思。
“连妹妹辛苦了。早些休息罢。”
她转身,施施然而去。
身后那一群宫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便都幸灾乐祸地跟着离开了。
明月和翠湖留了下来。
明月朝梅非行了个礼。“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奴婢就是。奴婢就住在旁边那一间房。”她倒是神色恭谨,毕恭毕敬,不像其他人那般不屑。
梅非也回之感激一笑。“谢谢。”
翠湖不耐地催了催。“明月,你还不走?姑娘初来乍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我们还忙着呢。”
明月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先休息休息,晚膳奴婢会送到房中。”
“多谢明月姑娘。”
明月和翠湖出了门,从外面阖上了门板。依稀还能听到翠湖的声音,像是在抱怨明月为何要多管闲事。
梅非笑了一声,将自己背的包裹放到桌上,寻了块手巾和水盆,开始大扫除。
一个时辰之后,屋里总算是干净了许多。
做完了这些,她又拿了一把扫帚,仔细地扫着门口的雪,清出了一片空地。
“你在做什么?”
她一吓,猛地抬头。穆澈微蹙了眉,站在她面前。
“二师兄?”她愣了愣,下意识朝周围看了看。“你翻墙进来的?”
他是皇子,若是光明正大地来,怎么也不可能不惊动薛幼桃。
穆澈神色一赧,随即又恢复了冷冽。“我问你在做什么。”
“扫雪啊。”她的脸红彤彤,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要是不扫门口的雪,久了就会变成冰,很容易滑倒。要是冰融化了,又会渗到土里变成泥,会沾得满鞋泥污,很难看。”
穆澈的眉头揪得更紧。
“为什么要你自己动手?难道安乐殿没有下人?”
“呃——”梅非把扫帚一竖。“这样不是挺好?我在越凤派的时候,天天都扫雪来着。”
“越凤派什么时候让弟子扫雪了?”
梅非脸一热,所幸之前脸色泛红,也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我常惹师父生气,所以他就罚我喽。”
穆澈无奈又有些好笑。“我已经同父皇说过了,他会另外替你安排住处。”
“那自然好。我跟这个安乐公主实在不对盘。”梅非朝他眨眨眼。
穆澈垂了眸,欲言又止。
梅非见他神色为难,疑惑地问:“二师兄,你有什么话要说?”
穆澈咳了咳。
“关于我的身份——”
原来是这个。梅非反应了过来。敢情他是觉得骗了自己,心中有愧,特地来解释一番。
“没关系。”梅非摇了摇头。“谁没有秘密?我们初见的时候,我不也说了谎?”
穆澈的脸色柔和了些。
“那我还能叫你二师兄么?还是该改口叫殿下了?”
穆澈摆了摆手。“还是叫二师兄罢。”
“二师兄,你也住在宫里?”
“是,我住在安乐殿以北的永康殿。”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丢给了她。
梅非堪堪接住。
“这是飞空掠影刀的心法。你先看着,自行练习运气。以后有机会了,我自会教你。”
“多谢二师兄!”梅非笑嘻嘻地拿了心法朝他晃晃。“我会好好学。”
“好。”穆澈似有些不自在。“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纵身而起,几下子便没了人影,地上的雪屑被带起,在半空飞舞。
“大师兄果然厉害。脚底下沾了那么多雪,还能用轻功。”梅非满脸崇敬。
只听得闷声一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梅非一呆。
大概是听错了。她晃了晃脑袋,继续扫雪。
扫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安乐殿里陆续燃起灯笼。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明月提着一只宫灯,面露惊讶。翠湖捧了一只食盘,跟在她身旁。
“我反正没事,就出来逛逛。”梅非把扫帚放到一边。
“用些晚膳罢。”明月将宫灯放在门口。“翠湖,你把屋里的灯点起来。”
晚膳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大概是因为时间长了的缘故,微微发凉。
明月抱歉地说:“姑娘,我拿到厨房热热再给你。”
“不用了。”梅非连忙谢绝了她的好意。
“明月,你就别操这心了。”翠湖点了一盏灯,拿到桌上。“姑娘这么大冷天儿还在外头散步,一看就是不怕冷的。怎么还需要热饭热菜?”
明月脸色微怒。“翠湖,姑娘是公主的客人。你如此怠慢,小心我回禀了公主,给你教训。”
翠湖有些不屑。“公主才不会罚我呢。”
明月瞟了她一眼,眼中似有厌色。后来又转向梅非。“姑娘请先用膳,奴婢先行退下了。”
梅非先拿那琥珀戒指试了试,确定没有毒,随即草草吃下。已经是寒冷的天气,再吃这些冷食,胃里凉得有些难受。饭菜的分量很少,对于一般的女子也许是够了,不过她从小习武,胃口一向很大,这么一点儿还不够平日里正餐的一半。
她揉了揉肚子,皱眉,忽然开始怀念在西蜀每餐被莫无辛喂得餮足的日子。哪怕在越州的时候也好啊,至少不会吃不饱。
难道自己来昌平,没死在冯傲的手下,却是被活活饿死的?
她决定自力更生,想想办法。
她换了身月白色的衣服,拿块绢帕蒙了脸和头发,出了门。
所幸她所住的地方离安乐殿的主殿很远,离小厨房倒是很近。摸索了一阵子,还真被她找到了厨房的所在地。
然而这厨房干干净净,只有炉子上炖着的一碗雪耳燕窝散发浓香,再没有别的东西可吃。梅非刚犹豫了一下子,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连忙屏气,跃上了屋里的横梁。
从横梁上往下,恰好可以将下面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门被推开,进来了两个宫女。一个正是翠湖,而另一个面生得很,想来也是薛幼桃的侍女之一。
“不知道公主的燕窝熬好了没有?”那个面生的宫女快步走到炉子面前。“好像差不多了。”
翠湖走到她身边,掀开盖子看了看。“再熬一刻钟就好。白芍,你就好了,做公主的贴身侍女,不用去别的地方。谁像我,还得去服侍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女人。”
“你刚刚去送饭了?”白芍笑了一声。“不就是送送饭,问两声做做表面功夫。有什么麻烦的?”
“那也得做啊。不知道明月怎么想的,还跟那女人好生好气的,仿佛是她主子似的!”
“别说人家。”白芍走到门边,探头出去看了看。“你可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翠湖很是好奇。“我只看公主待她轻慢,看来也不是什么多高贵的身份。”
“别那么说。我无意中听到,这连姑娘她可是咱们前朝大夏皇室的血脉!”
“什么?”翠湖惊讶。“她也算皇室?大夏皇室,不是在很多年前就被咱们陛下给——”
白芍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心些你这嘴。”
翠湖拍了拍胸口,表示知道了。
“就算她是又如何?前朝的公主,说白了,什么也不是!”
“话虽这么说,表面上总归也要做做工夫。”白芍瞧了瞧火。“谁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意思?所以现在总归还得小心着些,人家明月不就比你聪明。”
“怎么,我听你这意思——”
“听说这连姑娘之前在西蜀就跟西蜀的世子纠缠不清,很有些暧昧。如今四皇子又为她说话,多半也让她给迷了去。这女人手段可高着哪!赶明儿见了皇上,说不准——”
两人会意地笑了一阵子。
“我看她长得也不是什么倾国之色,怎么能迷得了西蜀世子,还有咱们四皇子?”
“这你可就不懂了。女人跟男人之间这点儿事啊,玄妙着那!真正狐媚的女人,往往都不是那个最美的。晏妃不就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倒是。看来我还得对她好言好语,省得一朝咸鱼翻身——”
“瞧你这形容!”白芍往她脸上拍了拍。“燕窝好了。咱们送过去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