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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凤派,门主堂。
萧揽一身竹叶青袍,面容清癯,长髯细眉,已是年过半百。
“师父。”
梅非进了门,朝他拜下。“小五回来了。”
萧揽注视着她渐露坚韧的眼神,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个徒儿,是令得他最头痛的,也是令得他最心疼的一个。
梅泗与他是生死相交的知己好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破例收下梅非和梅隐。
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现在也早就嫁了位如意郎君,过着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生活了罢。然而萧揽想到她与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样子,竟觉着说不出的别扭。
大概是因为这个徒儿的性情趣味都与普通的女子不同,叫他很难想象她也会像普通女子一般生活。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命运落到她的头上,也不显得又多悲壮或是多突兀。她接受得理所当然,像生来就是为了它。
她喜欢上容璃,他也看在眼里。虽然知道这样危险,他却仍然舍不得告诫她。
他只想让她试一试这普通女儿家的初恋。若容璃也能爱她,也许能与她共同背负起那个命运也不一定。
然而很显然,容璃并不是那个人。
她受伤了,没有哭,只是一个人下了山,回了越州。
再回来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受伤的痕迹。
她成长得很快。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受了伤,很快又能再站起来。
容璃只道她是株野生的植物,不适合养在平阳王府那样危险又深沉的土壤,却不知她其实是坚韧的木槿,无论在何处都能绽放出永恒的美丽,赢得自己的一方天地。
这一切,萧揽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无法替她分担肩上的负担,只能旁观,看着她是如何成长,如何蜕变,如何一点一点绽放光采。
“师父,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梅非皱着眉。“难道我还要等下去?已经一年了。”
“小五,你忘了你爹临终时对你的叮嘱了?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梅非抬头,终于露出一丝不安。“可是平阳和岭南已经结了盟,下一步就是联合向北。难道我还要蛰伏在越州等待那边的消息?如果,如果爹的信息没有传到那边呢?”
“不可能。你爹做事谨慎,没有全然的把握,他绝不会做。尤其是这样重要的事,他一定会确定信息传到。”萧揽顿了顿。“再等待一段时间罢,等平阳和岭南正式向北边宣战后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徒儿谨记。”说完正事,梅非又拜了一拜,起身朝萧揽奔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师父,徒儿带了你最喜欢的松花酒,滤过好几次,特地拿来孝敬您老人家的。”
萧揽也绷不住脸,笑呵呵地往她头上敲了敲。“你这丫头,还是那么鬼机灵。”
“对了师父,四师兄他有心上人的事,你知道了罢?”
“你是说那个桃色?”萧揽笑容一敛,抚了抚胡须。“没想到这小四平素自诩风流,真上了心却这般执着。”
“师父,我怀疑这桃色不是普通人。”梅非蹙眉。“但四师兄动了真心,怕是听不进去。”
“如何境遇,也都由他自己选择罢。”萧揽叹了一声。“那孩子,总得要吃些苦头。”
“对了,小五。关于你们的身世,小六他可有些觉察了?”
“应该还没有。”梅非摇摇头。“阿隐他一向听我的话,应当不会怀疑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将真相告诉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梅非咬了咬唇。“我担心阿隐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按捺不住招人怀疑。如今越州城里也有冯贼的耳目,我得等待时机。再说——我们姐弟向来感情很好,我怕他到时候他会加以阻拦。”
“这倒也是。小六他对你这个姐姐那是没话说了。”萧揽望着梅非的脸。“小五,就是苦了你,年纪轻轻,却要担起如此重任。”
“师父,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社稷天下,只因为阿隐他是我弟弟。”梅非面色沉静。“我得保护他。”
萧揽怔了怔,捻着胡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梅非和梅隐只在山上呆了两个时辰便回了美人笑。
回去的第一件事,梅非翻出了那只放着自己所有积蓄的小匣子,点好了银票放进怀里,然后大踏步从正门走进了美人笑。
微醺迎向她。
“小非,你怎么来了?”
“我要见陶无辛。”梅非定了定神。“微醺,我要见他。”
微醺愣了愣,垂下眼。“好,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陶无辛半躺在花梨木塌上,燕子眸阖上,似在小憩。素色桃花衫松散地系在身上,露出小半的蜜色胸膛。
梅非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他身上。确切地说,落在他那小半蜜色肌肤上。
她立刻想到了一些不该想到的暧昧记忆。
浓香,激荡,湿热的纠缠,吞噬,吟哦,肆无忌惮的求索。
她摇了摇脑袋。所幸这房里都是暗色的调调,看不出她脸上的热晕。
这个人很危险。她暗暗告诫自己。
桃色临走之时,在她耳边轻轻说的那几个字,忽然跳了出来。
多加小心。
这几个字,叫她确定了桃色一定是陶无辛的人,也确定了陶无辛一定是局中人。
至于他是哪一方的,她现在还不确定。但从桃色的话来看,无论他是哪一派的,恐怕都来者不善。
她走到他对面,将怀里的银票往桌上一放。
他依然阖着眼,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我欠你的,全都还清了。”她一眼便看见了桌上放着的那一张绢帛,正是陶无辛叫她签下的那一张。绢帛上压了一只串着红线的玉貔貅。
他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她把那张绢帛抽出来,放入袖中,又将玉貔貅挂回颈中。“咱们从此再无瓜葛。希望你能保守承诺。”
她转身离开,后面却传来轻飘慵懒的声音。
“还是这木槿比较适合你。青莲之类的,太过冷清了些。”
梅非猛地顿住脚。
他在说——青莲?
“你什么意思?”她没有回头,沉声问。
“没什么意思。”他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花中青莲,人中皇族。大夏的血脉,世袭的标记。不是么?”
“你说这个?”梅非忽然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如今早就不是大夏的天下了。当年我爹娘他们图个好玩,才在我身上刺了这朵青莲,不是胎记。没想到还真令得陶老板上了心。”
她神色如常,仿佛一切真不过只是个误会而已。
“好了,我得走了。陶老板,我们之间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希望你也不要提及。”
她终于又转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的陶无辛渐渐张开了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误会么?
他勾了勾唇。有胆色,却表现得有些过。有时候解释得越多,却越会引起怀疑。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长为让人移不开眼的奇葩。
果然是皇室后代,天生不一般。
就当没有发生过?陶无辛的笑容有些发冷。
想跟他彻底撇清关系,怕是有些难。
梅非自然不会以为陶无辛真的会信她的这番说辞。
陶无辛这么一问,的确叫她措手不及。但她能肯定的是,陶无辛还没有完全断定她的身份,否则无论他是哪一边的,都该采取行动了,而不是跟她聊天。
也许她该带着阿隐离开这儿。但现在她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若现在离开,倒正好坐实了他的猜测。她只能按兵不动,除非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老大。”小蜻蜓放下手里的算盘,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面前,指了指南雅间。“有人找你。”
“什么人?”
小蜻蜓的眼睛冒着粉色的泡泡。“很好看的男人——我最喜欢的类型!”
梅非白了她一眼。“他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小蜻蜓抱着拳头,一脸向往。“他看上去好冷——一句话也不多说。他还要了一壶菊花酒诶,喜欢菊花酒的男人……”
梅非的眉角抽得厉害。
红椒招呼好一桌客人,朝她们走来。
“老大,刚刚来了个黑衣男人,样子可凶了。”
“什么凶?是气度!”小蜻蜓极不赞同地睁大了眼。
“凶!”
“是气度!”
“凶!”
“是气度!”
……
梅非沉着脸。“都给我回去干活……”
小蜻蜓和红椒互做了个鬼脸,这才气呼呼地各自回了各自的地方。
梅非站在南雅间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擦推开门笑容满面地进去。
桌上放了一壶菊花酒,黑衣男子坐在一旁,端着酒杯轻抿,悄无声息。
他的面色冷凝,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其实他的五官相当俊俏,却很少有人会去注意那个。
“这位公子,听说你找我。”
那男子抬眼,朝她冷冷一望,却不言语。
梅非朝他一笑。“小女子梅非。”
男子的眼神一顿。“是你。”
“请问公子——”
“穆澈。”男子放下酒杯,朝她微点了点头。
梅非在他对面坐下,瞟了一眼他身前的酒壶和酒杯。
“不知敝店的菊花酒可合公子的口味?”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端起酒壶,倒满了酒杯,又将酒杯双手捧给他。
穆澈伸手去接,快要接到时,她却忽然手一滑。
酒杯被穆澈眼明手快地接住,竟一滴酒也没有洒。
“真是失礼了。”梅非歉意地笑笑。“穆公子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穆澈将酒杯放回桌上,一双冷眸盯着她看,薄唇微抿。
“我是从西蜀来的。”
梅非一愣。“西蜀可是个好地方。”她满脸不解。“不过,这跟公子的目的有关么?”
穆澈的眼神一闪。
“梅姑娘,不必担忧。我身上有西蜀王给我的令牌,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梅非愕然失笑。
“穆公子所言,叫梅非有些莫名其妙。”她摇摇头。“有话不妨直言。”
穆澈的眉头微展,似乎有些惊讶。
“难道梅姑娘真不知我为何而来?或者应该称你为公主殿下。”
梅非张大了嘴,像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穆公子,你要折杀小女子么?小女子平民出身,哪里是什么公-公主?”她拍着胸脯,脸上也浮起薄汗,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穆公子,我想你大概是找错了人。啧啧,吓死人了。”
穆澈扬眉看着她。“你真的不是?”
梅非拼命地摇头。“穆公子,以后寻人,还是打听清楚得好。不如你将你要寻的人的音容样貌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穆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不必。告辞。”
说完,他便起身,稳步离开了南雅间。
梅非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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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日记:
大家好,我是巴巴馒头巴大郎,现在在桃花醉后院的那颗桃树上为您做现场报道。
自从我跟踪报道梅老板和陶老板不可告人之关系一炮而红之后,我深深体会到了成名所带来的喜与悲。正所谓,做名人难,做名男人更难,做名男人之后还得坚守自己卖包子的本行,那是难上加难。
扯远了。
话说今天被我用高清晰狼毫笔记录下梅老板揣了五百两银子进了桃花醉后,直接要求面见陶老板这一事实。有理由相信,五百两银子一定是购买陶老板的某种服务所用。道德沦丧啊沦丧,世风日下啊日下!像我这种有德有品的人已经很少了。
也许我该把巴巴馒头该为有德馒头。
咳咳,话说回来,蹲在树底下这只虎视眈眈盯我半天的大黑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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