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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业所说的“家”自然是指沈家的新宅子,那里除了沈老爷子和夫人之外,还住着沈宝意和沈良臣,虽然姐弟俩也只是节假日才回去。谈颖当然不想去,除开沈泽业之外其他人她一个也不想碰到。
她站在那明显迟疑的态度让沈泽业皱了皱眉头,老爷子腿脚不利索,费了点劲儿才走到她身边,“丫头,我知道那混小子又让你受委屈了……”
谈颖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措辞,这才抬头笑看着他,“沈伯伯,我记得以前您说过,只要我觉得开心的事,您都会支持对吗?”
沈泽业多聪明,马上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抿着唇不吭声。
可谈颖还是说出口了,“我不想和您回去。”
“就因为那混小子?”沈泽业气呼呼地瞪了瞪眼,说着还狠狠用拐杖在地板上敲了两下。
谈颖安抚地握了握他手背,“不是因为他,其实男女分手很平常,我不会一直在意。但是我也不能一辈子依赖你们,总要试着一个人生活。”
沈泽业听了她这话忽然有些悲伤,“小囡,你这是要抛弃沈伯伯?”
谈颖简直啼笑皆非,“您别闹了。”
“我知道。”沈泽业总算恢复常态,长长吁了口气,“一直都知道你有志气,这些年哪怕受了委屈也心甘情愿在沈家,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臭小子。如今他让你伤心难过,也再没有坚持的理由,我非逼你回去反而难为你了。”
原来有些事连旁人都看得这么清楚,谈颖不再试图说什么,只感激地看了眼沈老爷子,“谢谢您理解我。”
沈泽业临走的时候还在尝试改变谈颖的想法,一再劝说道:“你再想想,要不就回来吃个年夜饭,到时候我让老赵送你回来?”
谈颖已经搀着他到了楼下,沈良臣的车就等在不远处,他端坐在主驾,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夜色,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这边的对话。她也就放心地对沈泽业道:“不了,您要是想见我,我就陪你去喝茶、上香?反正您知道我住哪。”
沈泽业看她不为所动,接连叹气,“行,一个比一个倔。”
谈颖送他上了车,压根没看前座的人,只俯身叮嘱老爷子,“有事还可以给我打电话。”
“行了,上去吧,外面怪冷的。”沈泽业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心里总归是放不下她一个小女孩孤身在外。
见谈颖站着不动,始终沉默不语的沈良臣这才缓缓降下车窗,皱着眉头打量了眼她,“你不一起走?”
谈颖当着老爷子的面不好说什么,俯下-身,在他耳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刚才答应你不和程季青来往,不和他一起过年……可也没答应要和你一起过啊。”
沈良臣被她的话激得有些愠怒之色,谈颖却眉开眼笑地冲他挥了挥手,“春节快乐哥哥,路上小心。”
***
谈颖有多少年没喊过自己“哥哥”,沈良臣都快记不清了,小时候那傻丫头总是追在他身后一声声地这么喊他,这让他无比厌恶。他从小都对“哥哥弟弟”这类称呼很讨厌,不为别的,只为五岁那年妈妈去世后,他忽然多了个“姐姐”……
那个姐姐每每见他总是笑眯眯地喊他“弟弟”,可她看他的眼神却并不友善。
母亲和沈泽业结婚十年,他五岁,可他却有个八岁的姐姐?这样的关系在他渐渐长大懂事之后,终于明白了父亲婚内出轨的事实。这让他很是憎恶沈泽业,更加憎恶有人喊自己“哥哥”或者“弟弟”,原来如此亲昵的称呼背后居然也能渗透出这么丑陋恶心的事实。
谈颖总归是听话的,他说不喜欢她这么喊自己,她也就当真不那么喊了,再后来大了就更加胆大妄为,居然总是对他直呼其名。
有时候他想摆几分架子逼着她喊回去,她却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我才不呢,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哥。”
“为什么?”聪明如他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还回头追问她。
她就眯着眼,小猫儿似的在他耳边呵气,“这样我才能宣告主权,让大家都知道我喜欢你呀。就算别人要喜欢,那也比我晚。”
她就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一个臭丫头,不管他怎么过分她都好像不在意似的,可那年他和黎安妮的事儿却逼的她再次重新开始喊他“哥哥”。沈良臣永远忘不了那年在美国,她站在川流不息的街头眼眶通红,而她身后站着程季青。
再后来他终于清楚的明白了一个事实,“哥哥”这两个字是她在心里为两人界定的分水岭,这两个字喊出口,也预示着她的决心……
像是有什么忽然间失控了,沈良臣狠狠踩了脚油门,接着听到沈泽业幸灾乐祸的声音,“怎么,不痛快了?”
“我有什么可不痛快的。”沈良臣阴沉着脸,声音也阴测测的像是要杀人。
“以为自己能主宰她的一切,结果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沈泽业睨着他挺直的脊背,微微叹了口气,“谈颖那丫头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吃软不吃硬,你这么逼她,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沈良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却兀自一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泽业重新闭上眼,许久才说:“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清楚。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她也未必还在那等着你,儿子啊,你总归只是个普通人。”
车厢再次陷入沉寂,沈良臣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有些东西已经偏离了他预期的轨道,他清楚的很。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父亲,半年不见,他的白发似乎比从前更多了,连胡子都开始斑白,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老了。
沈泽业像是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缓缓地睁开眼睛。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他看着慌忙避开的儿子,不由轻笑:“一个小囡,还是不能弥补你心里缺失的一切?”
沈良臣抿着唇,大力将后视镜扳得侧过去,“我和谈颖之间很简单,想过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和她好好在一起。可惜没法爱上她,所以一拍两散。”
“呵,一拍两散。”沈泽业像是听了个笑话,闭上眼什么都没在说了。也罢,年轻的时候不摔几个跟头,谁会长记性呢?
沈良臣回家之后就谁也不理地直接进了自己房间,他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那幅画。只是副简单的素描画,虽然看得出画画的人很有天赋,可也不算什么上乘佳作,但他就是那么专心致志地看了很久,最后才好似全身都放松下来。
他拉开书桌的最底层,里面放着一个被反置的相框,拿出来之后就能看清相框里的照片――是个很年轻的女人,面容姣好端庄,仔细看和他还有几分相似之处。
手指轻触了下,他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老头子说来说去,还是想护着那母女俩,我不会半途而废。”
“我想要的,也一样都跑不掉。”他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眸子里隐约有危险的光芒。
***
“想到你不会回沈家过年,但没想到你连我也拒绝。”叶子站在客运站和谈颖告别,撅了撅嘴巴,“其实我爸妈这两年也经常问起你。”
“我知道。”谈颖搂了搂她肩膀,“我真不怨姑父姑妈,只是也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
叶子咕哝一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麻烦的。”
谈颖不想旧话重提,转移话题道:“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可以。”叶子不情不愿地说,“我妈会来接我,再说我脚也好的差不多了。”
谈颖知道她脚伤的情况康复得不错才放心她一个人走的,于是也就没多问,陪着她顺利上了车,又目送她车子离开才走的。
这下回到家就真的只剩她自己了,租住的公寓那么小,可少了一个人还是觉得空的可怕。谈颖站在玄关处,看着四面冷冰冰的墙壁,连自己每走一步的声音都寂寞的吓人。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尝到了孤单的滋味,窗外已经开始有过年的气息,到处都有忽远忽近的鞭炮声,只隔了一扇窗户,可那些热闹和喜庆仿佛与自己一点都沾不上边。
谈颖看了眼窗外冰天雪地的世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卷起袖口,打算把屋子好好收拾一遍,一个人的春节照样也要好好过。
她到超市买了年货和对联,把屋子打扮的很温馨,早起还去花卉市场买了盆花回来,没事就把电视开到很大声,那样屋子里居然也不那么冷清了。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程季青忽然也没了消息,本来谈颖还有些犯愁要找什么理由来回绝他。她一向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唯独这次却不得不对沈良臣妥协,说到底,还是她软肋太多。
本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只孑然一人了,可惜沈良臣太了解她,随便一提就戳中了她痛处……思及此,谈颖还是拿出手机又给程季青去了个电话,就算不打算一起过春节也得给对方个交代,可那边显示已关机。
那之后谈颖又打了几次都是如此,她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皱了皱眉头,准备先去做点吃的,刚把手机放回桌上,熟悉的铃声忽然又响了起来。
谈颖被吓了一跳,有种心神不宁的古怪感。
打来的是个陌生号码,她看了眼确定不认识,于是犹豫了几秒才接起来,很快那边就传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