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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翼在时,田真很羡慕那些衣饰精致的神女,可如今灰翼被去掉,不知怎的,她反而对漂亮衣裳失去了兴趣,换来换去,最终还是恢复灰黑色装束,这才觉得顺眼多了。她不由自嘲,这大概就是气质问题,不是绝世美女的料,怎么装也不像。
柔和的蓝光里,魔神背对殿门立于榻前。
田真走过去唤道:“陛下。”
魔神“嗯”了声,微微侧脸。
田真装做不知,转到另一边,拂开他额前的长发,望了望那受伤的脸,安慰道:“陛下还是貌美。”
魔神毫不客气地揭穿:“违心之言。”
田真很没面子,真的踮起脚仔细瞧了半晌,道:“我说的真话,小伤,对陛下的容貌没什么影响。”
魔神看她:“尚有诚意。”
别看此神骄傲又暴力,其实什么都知道,真要骗过他不容易呢,田真笑道:“魔业护法不太会说话,陛下何必生气。”
魔神很直接地认错:“伤害部属泄愤,是吾之过。”
田真摸摸下巴。
此神很有原则,也很讲道理,可惜强大的实力与杀神的天性,决定了他的行为不可能完全受原则控制,脾气一上来,一切原则与道理都要靠边站。就比如说他不杀女人,可是恒月姬惹他发怒,照样被杀了。如果你跟着他混,而不清楚这个特点,那就倒霉了,后果可能是:此神生气了,一巴掌把你拍个半死,然后气消了,自我批评说“是吾之过”。
你冤枉吧,愤怒吧,问题是你敢揍回来不?
田真道:“这点小伤痕,不用我太多血的,陛下试试吧。”
魔神坐到榻上,道:“吾乃先天神体,凤血无用。”
田真恍然,难怪他上次受内伤也不肯用药,而是自行用天元神光治疗,这回是外伤,估计只能自愈了。生得太金贵也不是好事,就像好车,先天神体多拉风,可要坏了一点,修起来麻烦得很。
边想着,田真边在他身旁坐下。
魔神提醒她:“凤凰。”
田真道:“我累了,陛下难道不许我坐吗?”
也难怪,殿里除了这榻再无别的摆设,总让站着未免太不体恤下属。魔神没有再针对此事发表意见,看着她半晌,问道:“凤凰,你喜欢吾什么?”
田真故意想了想,道:“还是陛下的脸。”
“狡猾的凤凰,要令吾欢心,”魔神微微移开视线,“吾儿冰河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吾与魔界。”
田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陛下是说……”
“他有错,吾未怪罪。”
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田真看着他许久,问:“陛下装做不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魔神道:“吾有偏袒,对你不公。”
“陛下决定偏袒他了?”
“吾儿为魔界付出许多,魔界的未来需要他。”
“陛下的解释让我感激,问题是,我的回答能改变陛下的决定吗?”田真挑眉道,“如果我说不服,陛下会处置他?”
“是否处置,这个问题吾不需要你的回答。”魔神道,“吾问的是,你是否愿意为吾原谅他。”
谁再说此神笨的,明明就是六界最聪明的一个!田真笑起来:“陛下都这么说了,我若还不答应,那不是证明我对陛下的感情有假?”
“吾并无此意。”
“他知道我离开魔界可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次要不是陛下来得及时,我就没命了,不可能不计较的。”田真停了停道,“但是因为陛下,我愿意原谅他,我担心的是,会不会还有下次。”
魔神道:“你的宽容,会令他收敛。”
田真欣然道:“我相信陛下的话。”
魔神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察觉那目光与平日似有不同,田真忍住笑意凑近他:“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陛下了。”
魔神转过脸看殿门。
“亲爱的陛下?”
“花言巧语的凤凰。”
……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呼呼风声,紧接着一道英武身影落在殿门口,紫色披风扬起,经对面高高巨柱上珠光的映照,在地面投射下长长的影子。
田真连忙停止纠缠。
路冰河目不斜视地走进殿,先是单膝跪下行礼,然后起身问:“父皇此去优婆山,不知有何发现?”
“一条神蛇,不重要。”
“小小孽畜,怎能伤到父皇?”
“自然,伤吾的是太上镜杀阵。”
短短几句,路冰河就问出了重点:“太上镜在六界之外,优婆山怎会现杀阵?”
魔神道:“当年吾父兄率众神所设,吾不慎入阵,功体受制,才让他们有了机会,如今应是神蛇破土而出,致使地力变动,触动此阵。”
路冰河道:“如此,优婆山终是险地,父皇当少去为妙。”
魔神道:“无妨,此阵吾已不惧。”
路冰河看着田真道:“儿还有一言,请父皇远离此女。”
谁说宽容会换来收敛的?田真差点气得内伤,为刚才的圣母思想后悔不已,谁要原谅你的?原谅也没好报!
魔神也觉得太直接了,提醒他:“凤凰无过,吾儿,慎言!”
“儿并非怀疑她是奸细,亦相信她无心害父皇,只不过天意难测。”路冰河停了停道,“父皇神威,凌驾六界之上,谁知自此女出现后便屡次受伤,未免太过巧合,谣言虽不可信,亦不可不防。”
不待魔神说话,他又道:“神、仙两界联盟,勇将多不可数,妖界助力有限,父皇若真在此时归去太上镜,魔界恐会生变,请父皇三思而行。”
魔神不语,视线缓缓移开,显然在衡量。
为魔界的未来,这么伟大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呢,田真冷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魔神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凤凰,先搬离寝殿。”
田真也等了很久,闻言站起身就走:“既然陛下相信,不用吩咐,我也不敢再踏进这殿半步了。”
对于田真两进两出寝殿的经历,众魔都叹息不已。不可否认,田真当时说了气话,但再狗腿的人也有自尊心,两个月来,她不仅真的没再去过寝殿,而且干脆连议事也请假不参加了,正合了路大天王的意。
有关神羽族的预言,田真是相信的,可是对于自己会应天意的可能,田真表示绝对的怀疑,自己这点能耐,完全是来打酱油的,属于老天近视了才有可能选中的人――承天意的是什么?那是主角,人人都该围着转的,自己多不容易啊,先是不幸看中有龙女的凤凰,现在倒追远古大神,还差点丢了命,路大天王这么作对,是嫉妒咱抢你的父爱?
两个月不见,魔神没有任何表示,想那种活了几千万年的大神哪会记得一只灰凤凰,好在路大天王给的待遇还不错,田真无奈接受安排,安心当个混吃混喝的魔界公民,
十方虚野是野游的好场所,永远有看不完的美景和数不尽的新鲜事,其中更有些奇特的地方,气候变化万千,今日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明日就白雪飘飘,或是雷霆闪电了。
身后的草地上,众魔在较量本事,都想拿下此次比武大会的头名,吸取前几次教训,田真不敢走远,独自坐在阳光下的树荫里,看着对面山谷大雨倾盆。
“我父皇不要你啦?”小小人影跳过来。
“臭小子!说什么?”田真怒了,将他一头红发揉乱。
路小残掰她的手:“喂!我又没惹你!”
田真喃喃道:“你父皇惹我了,你哥哥惹我了,我就惹你。”
“女人真不讲理呀,怪不得被父皇赶出来。”路小残动用法力弹开她,倒背着小手道,“你气他负心,又不敢去骂他,就拿我发火。”
负心?田真尴尬了。
好吧,同居这么久,此神很正派,除了抱过自己啥也没做,不用负任何责任,再说人家可一早就明白地表示过“吾不喜欢你”呢,哪能算负心。
“我哥哥说的没错,”路小残嘀咕道,“谁叫你是凤族的呢,又总是害父皇受伤,要不是你帮过我,我也会赶你走。”
田真叹气道:“好吧,他们本来都没错,可我现在很不高兴,总要找个人来出出气。”
路小残转身就跑了。
田真发笑。
没追到魔神大人,捡个狡猾厉害的儿子也算收获!
经小家伙这么一闹,田真母爱泛滥,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懒洋洋地站起身,打算过去看比武,谁知就在此时,她忽觉腰间一紧,然后就见前方的景物迅速远去,消失在视线中。
这一带临近虚天之门,仍属魔界的防守范围,路大天王做事周密,什么人能在重重关卡下潜进来而不被发现?
察觉对方无伤人之意,田真第一个反应是:“王?”
“除了你的王,就记不住别人了?”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凤凰。”
“文犀?”田真听出是谁,惊喜不已。
文犀带着她降落在一片山谷里,这才松开手,微笑道:“见你一面不容易,等了好几日,总算叫我等到了。”
与上次装束不同,素色披风,边角恰到好处地镶着金纹。
田真打量他几眼,又朝四周张望,问:“你一个人来的?”
“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文犀也在打量她,赞道,“没了灰翼,果然好看多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田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灰翼还在的,看不见而已,我本来就是灰凤凰。”
“此地属魔宫地界,他们很快会追来,我们去那边说话。”
他没有再动用法力,带着田真步行往南走,田真也明白其中缘故,一切法术所赖者,无非天地灵气,取灵气为己用,施展法力遁行,周围的气流多少会有异常,当然,高手通常不用担心被人察觉,但有魔界这位大神在,任何高手都要比平日更小心。
以林木山石作掩护,二人沿小径而行,至几里外才停住。
文犀叹道:“此地防守关卡布置严密巧妙,纵是高手也难混进来,魔界天王名不虚传。”
路大天王确实名不虚传,看咱现在的境地就知道了,田真打趣道:“意思就是,你不是一般的高手?”
文犀道:“有些人哄起我来,也不是一般高手。”
田真忙道:“对不起,上次是我骗了你。”
文犀板起脸,侧身道:“你倒坦白。”
田真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利用你,只不过当时迫不得已,我怕你知道了不答应,所以才……”
文犀失笑:“若非我答应,你又岂会走得那么容易,小凤凰?”
田真愣住。
“你是真的投了魔界,”文犀道,“从魔神手底救了这边的人,还能活下来,就绝不会是奸细。”
田真恍然道:“原来你早知就道了,我来自神羽族,路大天王一定会格外留心,若我真是奸细,哪还能活到今天。”
文犀看着她半晌,道:“想是被算计了一番,才跑去优婆山找人。”
田真无奈地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当时言语试探,就知你不对,必定有所隐瞒,后来见到朝华君才证实了。”文犀正色道,“你当我的侍卫是什么,你那夜独自离开,他们是报过我的,就因为放你走,铸成大错,你可知引出多少事?”
田真忙问:“什么?”
“朝华君有心替你隐瞒,是以神界当时并未下追杀令,那夜恒月神女也去了优婆山,我并没在意,谁知她竟死于魔神之手,月神王报与神帝,此事牵扯出你,如今神帝下令捉拿叛逆,你的王因为你也受了责罚。”
田真呆了呆,喃喃道:“月王怎会知道和我有关?”她猛然想起什么,叫道:“那个侍女,月林!她没有死,是她说出去的!”
文犀道:“呆凤凰,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斩草不除根……”
田真头痛道:“春风吹又生啊。”
文犀失笑:“这时候还有心思贫嘴,斩草不除根,必然后患无穷,我上次忘记嘱咐你,修成人形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今后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明明是恒月姬想害自己,现在人一死,什么错都落到自己头上了,谁叫人家是尊贵的神女呢!田真越想越有气,道:“你不问她为什么会死?”
“事已发生,无须再问理由,”文犀单手扶上她的肩,淡淡道,“只要小凤凰认为她有死的必要,她就该死。”
田真感动。
魔神大人是神,习惯站在高处去评判事情,重视理由,对与错很分明,令人崇拜敬畏;而在这个好朋友面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以及如何应对才是重点,对与错则相对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会偏私,就更有人情味。
“难得见面,今夜我们谁也别急着回去。”文犀拉起她继续走,“天色已晚,找个地方慢慢说话吧。”
田真先是觉得一夜不归欠妥,但想到那两父子都要自己离远点,估计对自己回不回的事也不会在意,于是打消顾虑,跟着他边走边说。
黄昏过,长夜来临。
这一晚很不平静,电闪雷鸣,划破黑夜,十方虚野风雨大作,不时天火降,引得远处山头树木燃烧。
雷电影响气流,反而有助于藏匿行踪,这种天气找人本是难上加难的,以防万一,田真仍然制止文犀使用法力,两人找了块隐蔽的巨岩,躲在下面避雨,还生起堆火。
“察觉外人进入,路冰河肯定会增设守卫……”
“我能进来,就有把握出去。”
衣裳湿漉漉的,狂风过,田真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发抖:“那就好。”
文犀见状将她搂入怀里取暖,田真知道他修为高深,不畏寒冷,想这天气,要在野外过一夜,单凭自己和这堆火是绝对不行的,倒不必扭捏作态。
文犀道:“你的事我听朝华君说了,得人形就好,修行是慢慢来的,初时未免难点。”
田真白眼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最低劣的体质。”
文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抬眸看外面漆黑的夜。
田真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问:“文少宫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当年落难时,也是十方虚野,遇见这样的天气,我独自躲在山洞里,又唯恐惊动仇家,不敢动用法力,只道难有出头之日了,谁知一转眼就过了近千年,我竟还能回到仙界。”文犀说到这里,忽又莞尔,“当日受伤,险些落到路小天王手里,我几乎就要放弃了,幸亏有你相救,小凤凰。”
颠沛流离的生活,寻常人忍受几十年就很难得,这样的仙士竟能忍上千年,田真半是佩服半是感动,道:“救你只是意外,你赢在你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还能坚持,我是连你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的。”
文犀道:“留在魔界就是与神、仙两界为敌,魔界之强,一人而已,圣无名的预言你也听说过,若真应验,他会再次被封印,两位天王极可能迁怒于你,身为神界叛逆,那时你还指望谁维护你?”
“你说的我都明白,”田真摇头道,“可现在就算我回去,月族肯放过我?”
“恒月姬并非死于你之手,神帝与月王不敢出兵魔界,故迁怒于你,此时你若主动归去请罪,尚有余地,朝华君还是有这个能力护你周全的。”
“是王叫你来的?”
“他的确请我来说服你,但我来,并非因为他。”
“我不会回神界。”
文犀点头:“我知道,你可以随我去仙界。”
田真沉吟道:“叛离魔宫代价更大,一旦走漏风声,可能会将魔神的怒火引向仙界,仙帝会同意收留我?”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文犀揉揉她的脑袋,“今非昔比,我在仙界还能说上话。”
田真叫道:“喂喂,我不是凤凰了,别再摸我的头!”
文犀笑起来,反而在她头上多拍了下:“得了人形就忘记本体,在我眼里,你就是凤凰,给我带来幸运的小凤凰呢。”
“我现在的处境还能带来什么好运?只会连累你。”
“那就轮到我来护你了。”
电闪雷鸣,衬得耳边的声音更加温柔,田真觉得很不自在,忙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挣开,装做去添柴火:“看来这雨今夜是停不了了……”
文犀将她拉回怀里,问道:“我没有立即带你走,就是先问你的意思,你怎么打算?”
田真迟疑道:“我……再想想吧。”
文犀皱了下眉,随即微笑:“也罢,待你想通,可以随时来仙界找我。”
话刚说完,就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地上的火堆被扑灭,火星四溅。
周围的气氛不知何时已发生了变化,冷意蔓延至心里,携带着恐怖的怒意,田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猛地抬头望向前方。
察觉到不对,文犀也敛了笑容,缓缓松开她,站起身挡在前面,右手微握,凝神戒备。
说来也巧,头顶恰有一道闪电破空而过,映得大地如同白昼。
刹那间,四周的景物清晰无比。
闪电底下,前方空地上,高高的身影冷然而立,长发披垂,黑袍金边与头上的金饰都在电光里闪烁。
田真吓得跳起来:“陛下!”
黄金也导电啊!你穿成这样出来,就不怕雷击?
厚重的雨幕被神力推开,形成无雨空间,雷声轰鸣,蛇形闪电在云中穿梭,气势磅礴的背景,衬得那身影越发威武。
忽明忽灭的电光里,魔神依旧站在原地,右手负于身后,广袖下的左手却已抬起。
“朝三暮四的凤凰!”狭长双眸眯起,杀气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