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盘果

酸拌折耳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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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果头领把碗摔成了几半,陶碗摔碎的声音惊吓到了一家人,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盘果发这么大的火。

    “他阿爸,孩子小不懂事。”坐在丈夫旁边的水仙用半宽慰半责怪的语气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男人。

    “都是你惯的结果,让她整天像个野小子一样。”盘果向妻子瞪大了眼睛,“从明天起,不,”他重重点头,用手指着女儿,“从现在起,她不准踏出大门一步。”

    风灵委屈中带着倔强,眼泪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像骄傲的驯鹿一般把头稍稍抬起,就是不让泪珠滚下来。

    长子安武刚想张嘴为妹妹说上几句,盘果把眼睛转向他,让他立刻打消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尝试。

    一家之主用不容反驳和质疑的眼神扫过祖平,这个小儿子像个聋哑人一样坐着,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只是一双眼睛咕噜咕噜看着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家人的沉默中,盘果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暂时得到了控制。水仙让仆人重新摆上了碗筷,还贴心地夹了一大块腊肉放在碗里。

    “那么多奴隶,不是你杀的还有谁?就算不是你亲手,也是你指使,你和申加对待那些两脚马有什么区别,你甚至比他还残忍。”风灵的话再次挑起了战争。

    盘果心头的火再次被点燃,他忽地站起来,举起蒲扇大的手掌要冲风灵打过去,眼疾手快的安武立马把阿爸的手拦住。风灵昂首挺胸,仿佛刑场就义的英雄,打算坚决和阿爸斗争到底。水仙大惊失色,急忙把风灵往自己身边拉。

    看到全家人乱成一团,盘果重重哼了一声,撩起长袍的下摆,踏着重重的步子,像一头找不到地方宣泄怒气的熊跨出了门槛。

    作为森多大寨的头领,德行出众的丈夫,严肃却又慈爱的父亲,盘果一直表现得非常出色。但最近一段时间,他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会对动作迟缓的烧火仆人大声呵斥,对水仙做的菜挑三拣四,甚至今天还差点动手打了一向疼爱的小女儿风灵,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举动有些诧异。

    门外的夜风让盘果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但却无法吹散他心中的烦闷。是的,是他下令杀了冶炼场的奴隶,但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每个奴隶都是健壮的青年,他们当中还有精于炼铜的工匠,杀掉他们是森多的一大损失。盘果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头领,但为了森多的未来,为了家族的安全,他只有选择让那些奴隶成为牺牲品。

    绕过几栋吊脚楼,来到仅属于头领自己的私人小楼。走上桐油刷得锃亮的楼梯,打开房门再回手关上,这是一间头领用来存放重要物品的房间。点亮油灯,搬开放在房屋正中的桌子,抠开地板,取出一个用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东西。

    盘果头领细心地把捆在牛皮上的绳索慢慢解开,谨慎的态度犹如他对神灵的恭敬。当牛皮被解开,一把有手臂长的刀展现在眼前,刀身笔直黑亮,刀锋薄而锋利,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从用牛角雕刻的刀把爬到刀身上,这就是尼楚大摩师所说的铁刀,随着那本炼铁的经书一并传承下来。当初尼楚拿出这把刀,把一把铜刀一劈两半,盘果头领立刻对尼楚所说的神火炼铁深信不移。

    油灯下,泛着寒光的刀锋凉透心,盘果双手竖握着刀把,在空气虚砍几刀,发出呼呼的风声。他感觉到澎湃的力量在血脉里流动,他挥舞得越来越快,刀光闪闪,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环把他围住。盘果的头上渗出了汗珠,每挥动一下铁刀,似乎就把心中的怨气砍成两半。刀锋划过桌子,一块桌角像豆腐一样被轻松削下,划过椅子,椅子腿断成两截,椅子歪倒在地。

    铁刀翻飞,不大的房间里只见刀光不见人影,盘果仿佛看到了触手可及的未来,他挥舞着铁刀,带领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横冲直闯,他似乎又找到了阔别多年的战斗感觉。

    正练得兴起,门外偏偏传来敲门声,门外多半水仙来给女儿求情。

    “你不用替她来说好话,这件事没有商量。”盘果的语气中还带着怨气,水仙太娇惯祖平和风灵两个孩子,不像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安武独立自强,因此也更得盘果的器重。

    敲门声并没有停止,固执地继续着。

    盘果叹了口气,把刀放回地板下,把桌子搬回原地,这才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尼楚大摩师。她今天竟然杵了根棍子,迈进门槛的脚步也不如往日灵便。

    “又在练刀吗?”尼楚看到了被盘古砍坏的桌子和椅子。

    “活动活动筋骨。”盘果把门关上,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在宣泄怒气,“那小子怎样了?”

    “痛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还是不点头。”尼楚在一把还完好的椅子上坐下来,把木棍靠在墙上,捂着嘴干咳了两声,似乎她的健康出了问题,“才几天而已,好猎手要有好耐心。”

    “我有耐心。”盘果从墙角拿过一壶酒,排开泥封,给尼楚倒上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一饮而尽。绵舔的酒水下肚,让他感觉舒服了许多。

    尼楚细细抿上一口,又咳了几声,“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盘果的眉头皱了起来,“还有多久?”

    尼楚伸出一根几乎只有皮包着骨头的手指。

    “一个月?”盘果不仅皱眉,连心脏似乎也收缩了一下。他知道尼楚要进入转世轮回,但没想到这么快,“也就是说祭祀大典之后?”

    尼楚苦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我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接过尼楚用竹节般的手递过来的纸卷,盘果在油灯下展开,“拉姆上师已经动身前往森多。”

    “雅格连一个月也不愿意等。”盘果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纸卷点燃。上师是雅格大摩师派往各个部族监督当地大摩师顺利转世的人,更确切地说,是来接替尼楚大摩师的摩师。在尼楚死后到森多转世大摩师出现之前的十八年间,都由上师替代尼楚大摩师的位置。这相当于令堆和雅格把一根骨钉钉在了森多,从此盘果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令堆和雅格的眼睛,大小事情还得征询上师的意见。

    “拉姆上师估计这几天就到。”尼楚的声音显得格外沧桑。

    看着这个三百多岁的憔悴老人,盘果的心情无比复杂,是她看着自己从牙牙学语到继承父业当上森多的头领,多少次困难挫折中,是尼楚帮助他渡过。对盘果而言,尼楚不仅仅是森多的大摩师,更是一位没有血脉联系的长辈,而如今,这位一直陪伴支持自己的长辈将走到她人生的尽头,盘果的不舍与心痛难以言表。而对这个还未谋面的拉姆上师,盘果不单把他看成令堆和雅格的密探,更把拉姆看成从盘果身边夺走尼楚的凶手。似乎是拉姆的到来,才导致了尼楚的转世,尽管他知道这么想很牵强,但他忍不住会把这一切迁怒到这位上师身上。

    “只要他踏入森多大寨,我就让他有来无回。”盘果几乎是咬着牙说。

    “你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后生仔一样冲动。”尼楚看盘果的眼神如同长辈关切的样子。

    “我不允许别人在森多的地界上对我指手画脚。”盘果在手心里揉碎了纸卷,似乎纸卷就是拉姆的人头。

    “冲动是魔鬼,它不但会吞噬你的理智,”尼楚的声音严厉起来,“还会把整个森多拖入毁灭的深渊。”

    “前几天你还要我起兵反叛令堆,现在为什么要我忍?”盘果一双虎目圆睁。

    尼楚用手中的木棍敲击着地板,发出咚咚的声响,“我要的是你有起兵的打算,并没有让你冲动。”

    “我不会让你走,不会让你进入那个该死的轮回转世,森多不能没有你,一天也不能。”盘果背着手在屋子里心烦意乱地踱步。

    “这是命,是神灵的旨意,”尼楚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我活了三百多年,辅佐了你们家族一代又一代的头领,我很欣慰,森多现在成为濮囯最富足的部族。”

    盘果突然扑通跪倒在尼楚面前,“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您转世的时间推迟,哪怕一个月也好。”

    “神灵的旨意,谁也不能改变。”尼楚把盘果扶起来,“我答应你,在你还没坐上大王的位置之前,绝不离开。”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水仙焦急的声音,“他阿爸,出大事了。”

    盘果大踏步走到门前把门拉开,看到了满脸愁容的水仙,“什么事这么惊慌?”

    水仙几乎要哭出来,“申加被奴隶抓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