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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真奇怪,自他搬家那年算起,整整五年过去了,我们居然能在同一所学校里再次相遇……
陆梵翊定定的看着我:“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钢琴?”他靠得这样近,他背后的墙上浮动着阳光和树叶的光影,我莫名紧张起来,上舞蹈课搭档跳舞时,有比这更近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诺诺低语:“五年级。”
“这么说,是我搬家以后的事。”
“嗯。”我犹豫着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又问:“为什么要学钢琴?”
我一下子竟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说:“我喜欢……钢琴的声音。”
他微笑时,眉宇间却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既陌生又熟悉。还不知道这首曲子的主人是谁的时候,很想知道,有时连做梦都能梦到掀开银色的窗帘看看房间里弹琴的人是谁,可知道以后,又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后来我总算明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连最后一点上舞蹈课的心情都没有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靠近陆梵翊,我就紧张,一紧张我就乱,一乱我就踩他的脚,一堂课下来,我不知道要踩他多少次,也不知道要在心里叹多少次气。
可是,他什么话都不说,连皱眉都是浅浅的,好像我踩的不是他的脚,而是一团棉花,他的无所谓让我对自己更加无语。每次舞蹈课,我远远看见唐樱从人群里投来的目光,瞪我瞪得狠狠地,我就觉得无奈极了。
“你不舒服?”陆梵翊忽然问我。
岂止是不舒服,我已经落下了病根,这辈子都不想再跳舞了……以前看别人跳舞也算是赏心悦目,现在连想想“跳舞”两个字都浑身不自然,更别说欣赏了。真可惜。我又叹了一口气。
“骆颜悦。”
“嗯?”
“跟我跳舞让你很难受?”
“嗯。”我沉浸在自己的叹息声里,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又在霎时清醒过来,抬头看他的反应,他只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也一样。”
我定了定神,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他说他也一样。老实说,我很理解他,跳什么舞,他根本就不用学跳舞,他跳得好得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结果碰上我这样的舞伴,一不小心就被踩得七荤八素,还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就是唐樱所谓的“翻不了身的咸鱼”,换做是我,我也会很难受。最重要的是,一想到学期尾的舞蹈考试,我就焦心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我只好再次跟唐樱诉苦,就差没在她面前哭出来:“唐樱,你帮帮我,给我们换个舞伴吧。”
唐樱很不客气地摁了摁我的头:“骆颜悦,我真搞不懂,你一点进步都没有也就算了,为什么比以前跳得还差,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哭丧着脸:“只要不是陆梵翊,换成任何人都行,当然了,最好是功底差一点的,免得拖累人家。”
唐樱没好气地说:“换一个更差的,让你们互相玩踩脚的游戏?我就不明白了,你练琴的进取心都被狗吃了?”
我不管了,赖在她身边蹭来蹭去:“跳舞跟练琴怎么一样呢?陆梵翊也说了,跟我跳舞让他很难受,你也考虑考虑他的感受,快给我们换个舞伴吧。”
唐樱叹了一口气:“你真是的,有多少人争着想当陆梵翊的舞伴呢!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你手里,就像烫了手的山芋一样,这么急着要扔出去。你让我想想,看怎么帮你解决。”
难得唐樱许了诺,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吃完晚饭,我照例要去琴房里练琴,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独立空间。在这里上学最大的好处就是,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在晚自习的时候参与不同的课程学习,而学习的方向,都与将来的留学目标直接相关。弹钢琴跟别的课程不一样,每个人需要有自己独立的琴房。刚开始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有轮值的老师来例行检查,后来变成了不定时抽检,大概因为选这个科目的人寥寥无几。
唐樱有时候会说:“颜悦,你不觉得弹钢琴是一条路走到黑?你总不能一辈子弹钢琴吧,那多无趣,要是有一天你不弹钢琴了,那你要做什么?”
我说:“不弹钢琴?我还没有想过。有可能吗?好比时尚杂志是你的最爱,每天一定要看,要是有一天,你不读时尚杂志,这些时间你会拿来干什么?”
唐樱一拍手掌,信誓旦旦:“我怎么可能不读时尚杂志呢!我以后可是要混进时尚圈的,我发誓,世界上最顶级的秀场上,每年都会有我的位置。”
已经是深秋时分,就快入冬了,琴房外的树叶被吹得刷刷作响,像一曲交响乐。一阵凉意袭来,我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倒出开水。远处的校道上走过一群一群的学生,看来教学楼那边已经下课了。
弹完最后一曲,正准备关灯离开,却看见隔壁教室前的走廊上站着一个颇为熟悉的背影,我走出教室,看见他的侧脸:“你怎么在这里?”
“想听首曲子静静心,就来了。”陆梵翊的神色很轻松。
从周一到周五,他选了好几门课,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没去上课?”
“我有一节自习课。”他说。
我才不会被他绕走:“这么说,你还是逃课,自习课不应该在这里上。”
他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离得我那么远,说话不累?过来。”
我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挪过去站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却发现这样站着比站得远更让我不自然。
“谁告诉你,我要换舞伴?”他问道。
“你没有理由不想换。”他大概是从唐樱那里知道的,不过没关系,他不好意思开口,由我来说也一样,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想法一致。
他反而说:“这么说来,我倒是很想知道,你非要把我换掉的理由。”
我把他换掉的理由?我该说什么理由?——因为我不能专心,所以想换一个舞伴,换一个我就能专心了,为什么?因为我跳得不好,他跳得好,所以我要把他换掉,换一个跳得不好的,为什么?因为我常踩他的脚,可是他从来不在意,我还要把他换掉,为什么?我心里明明就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些理由好像都不能成立,为什么?于是我认真地想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你该跟好一点的舞伴搭档,期末测评的时候就不会被拖累了。”
他有点诧异:“只是因为这个?”
“嗯。”我更认真地点头,什么叫“只是因为”,难道这个原因不够说服力?
“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分数,”他看了我一眼,“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颇为惊讶地看着他,他很意外地问:“你在意分数?”
“为什么不在意?”他的意外让我更意外,虽然舞蹈老师平时对我们是放养式,但期末评分是出了名的严格,我跳成这样,当然担心期末会不会不及格。
他笑说:“你在意还总这么心不在焉,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无所谓。既然是这样,你就更不能换了我。”
“为什么?”按我的理解,我既然在意,就更应该换个舞伴,因为跟他跳舞的时候,我没办法专心……
他镇静地说:“因为我可以教你。”
他的话竟叫我一时竟无从驳起——对了:“可是,你今天明明说了,跟我跳舞也让你很难受。”
他把目光挪开:“我收回这句让你误会的话。”
“为什么?”我更不明白了。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我根本不想换舞伴。走吧,归宿的预备铃就快响了。”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爸爸有时会开玩笑说,跟商人谈判的时候要很小心,时刻不能忘记自己的立场和底线,因为他会把你兜得团团转,最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你还在原地犯糊涂呢!陆梵翊说要继承他家里的生意,他是个商人,我没有守好底线,所以被他兜得团团转。
从那以后,上舞蹈课的时候,他就成了一个“严师”,只要我把脸转到别的地方,他就会抽出一只手,按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摆正,这么几次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心不在焉了。他纠正我的每一个动作,我走神踩了他,他会皱眉头:“想什么?专心点。”
我最怕他皱眉头,一慌,又踩他一脚,懊恼之际,听见他说:“你该不是想占用我晚上的时间来练习吧,虽然我也不介意。”
我立即把散失到四面八方的精神全都搜集回来,一点都不敢怠慢,他却带着笑意说:“别紧张,太僵了。”
我承认,他是个好老师,因为段时间过后,唐樱以她比较专业的眼光做出了评判,她说我比以前跳得好太多了,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太多的“太”字。
期末来得很快,在舞蹈这一科上,我拿到了不错的分数,虽然没有很高,但起码比我预想得好“太”多了。
最后一节课,我们没有再跳舞,舞蹈老师把男生和女生分开两边坐,每个人都要填写一份对搭档的表现评价表,评价表里面有一个搭档评分,这个分数会占总分的百分之十。
舞蹈老师一把表收上去,马上翻动着,当着全班的面进行点评,例如某某对搭档缺乏耐心,某某可以更细心一点,某某动作不够到位……这样的“公审”让每个人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翻着翻着,她突然停了一下,抬头问:“陆梵翊是谁?”
我心里蓦地一紧,坐在那边的陆梵翊抬了抬手,回应道:“我是。”
舞蹈老师笑着说:“我只是有点好奇,因为你的搭档在你的全部评估项目中都写了“优秀”,并且给你打了满分。我看看,你的搭档是……”陆梵翊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立刻低下头,舞蹈老师还在锲而不舍地翻着评价表,“骆颜悦,也不错。你可以更专注一点,舞蹈虽说要靠天分,后天的努力也重要,你的搭档给了你95分。你们这一对还算默契……”
我很心虚——默契什么鬼,在这方面,我跟他的距离根本就是天差地别……95分,他给得会不会太高了……
坐在旁边的唐樱笑着凑过来:“老师夸你们有默契。”
正说着,舞蹈老师又说:“辰羲跟严寓欢,你们给对方打了一样的分数,都是98分,也不错。”
唐樱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叹息道:“辰羲从来没跳过舞,只在考试的时候随便跳了一曲,居然在老师和搭档的评分中都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真是不可思议。还有寓欢的分数,居然比我高这么多。”
“你的分数也很高,叹什么气?”我默默抬手把她的头推回去。所谓“术业有专攻”,要是比唱歌,寓欢是比不过她的,但是,说到舞蹈,虽然唐樱也是从小开始跳舞,但寓欢的表现力还是更突出一些。
唐樱又重新倚过来:“颜悦,寒假你要做什么?”
我说:“会去外婆家里住一段时间,还要跟颜灵学画画。”
她的声音沉沉的:“那多没意思……我要去旅游。”
“去哪里?”
她抬头笑了:“意大利。”
大概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段这样的时候——不为生活所扰,不知世间尚有无数出人意料的疾苦,也不知道有很多事情,原来竟然可以不在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