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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的入秋时分,天气总是毫无预兆地转凉。窗外刮起今年的第一阵秋风,树上的叶子随风瑟瑟飘落,偶尔一片两片飞入窗来,在脚边缓缓旋转。我百无聊赖地倚在落地窗旁看着路灯下飘舞的树叶,感到阵阵凉意渗过发丝直入脖颈,又被身上腾起的体温迅速暖化——感冒已经将近一周,却还是没有好起来的迹象,昨天早上起床,天气骤然变凉,出去的时候没有穿够衣服,昨晚就变本加厉地发起烧来。
“感冒了还往风口里站,身体要不要了?”外婆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责备。
我回头看见她从厨房出来,朝她笑笑:“早就退热了,快好了。”不料一阵风突然卷进来,头发被吹得纷乱——“嗳——嘁……”这个喷嚏彻底出卖了我。
“你看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不快进来。”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身旁,两手一合,落地窗就被关得严严实实,厨房里稠苦的中药味迅速蔓延过来。
“外婆,明天下午我要回酒店里一趟,艾棋说好像有个什么活动,她们小组要布置礼堂,人手不太够。”我突然想起这回事,差点忘了跟她说。
她转身又进了厨房,小心地端出一碗中药:“不是在休年假吗,还要回去?帮忙也没有请病人帮的道理,艾棋这孩子,心眼也是越来越缺了。快喝药,再放就凉了,凉了更苦。”
她端药碗的手有点颤颤的,我急忙走过去接过碗:“布置礼堂无非就是传传东西摆摆花,不是什么重活。”
听我这样说,她脸上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坐在沙发上打她的毛衣:“那你今晚早点睡,明天早上再喝一剂药,先看看见好不见好,要是还不见好,就让艾棋想办法再找找别人。”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觉得艾棋从来没有开口让我帮什么忙,既然开了口,就应该是遇到了难处。低下头,盯着碗里深褐色、看着就奇苦无比的中药,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深呼吸一口气,端起药碗就往嘴里灌……果然,这个药,一次比一次更苦。
“好了,喝完了药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外婆看着我龇牙咧嘴地灌完那碗药,笑出声来,打开装陈皮的小铁罐子递过来。我又灌了两口温水,拈了一片陈皮含在嘴里。
如今嗅觉异常灵敏的我,喝了药以后,几乎能闻到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那碗药的味道,这真不是好的感受……
回到房间里拉上窗帘关了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正对着窗户的那盏路灯坏了,一闪一闪的,很引我注目,让窗帘都形同虚设。
“颜悦,睡着了没有?”外婆打开房门走进来,“手机漏在大厅里了,有人找你。”她把手机交给我,又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艾棋这个夜猫子,总爱挑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而且一打就是大半个小时,说起话来收都收不住,还经常埋怨我一接她电话就睡着……我是病人我最大,睡着就睡着,我打定主意,重新躺下,闭着眼睛把手机放在耳边:“喂?”
“你好,请问,你是颜悦吗?”电话那头是一把娇柔的女声,艾棋向来粗犷,不可能是她。但除了艾棋,谁会在这个时间找我?
“嗯。你是?”身上散发的丝丝中药味熏得我昏昏欲睡。既然不是艾棋,这通电话很快就会结束,我并不想爬起来开灯。
“那么,你姓骆?”她问得小心翼翼——好奇怪的人,她有我的号码,却一直在问我的名字。
受鼻音的困扰,我只能尽力让话语清晰:“是,我姓骆,你是哪位?”
“颜悦,是你吗?”她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这种循环的问法很叫我摸不着头脑,但紧接着,她又问了一个叫我更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种游戏,艾棋很喜欢玩,她的逻辑是:这样有利于加深对陌生友谊的印象……艾棋的异性缘很好,她有很多很多比较陌生的朋友,隔一段时间就用这招唬对方,她给这个招数取了个名字——“猜朋友”,瞿肖阳当时笑得特别夸张,他嘲笑说,一听就知道这是幼稚园的游戏……我很难想象,除了艾棋,竟然还有别人喜欢玩这个,电话里的人一定能跟艾棋交朋友,而我,真的不具备这样的超能力,只得跟她说:“抱歉,我……猜不到……”
我当然猜不到,女性朋友,我只有艾棋一个,男性朋友,我只有瞿肖阳一个。
隐约感觉到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我握着手机都快睡着了,才听见声音:“颜悦,我是唐樱……”
她说她叫什么……我应该是睡着了,估计已经在做梦了……
隔了很久,她又重复一次:“我叫唐樱,你是我认识的颜悦吗?”
我睁开眼睛,窗外的路灯依然在忽闪忽闪,还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所以,我刚才并没有听错,也不是做梦——她说,她是唐樱。
“你还在吗?”这一次,她的声音彻底弱了下去,在长长的寂静里失落不已,“不好意思,我想我应该是找错人了,抱歉……”
周围太暗,暗得我分不太清是现实还是幻想,于是爬起来开了灯,然而,几乎同时地,灯亮了,电话也被挂断了。我甚至来不及告诉她:没有找错。
唐樱,是我。
好久不见了。
“还没睡?”外婆敲了两下房门,她应该已经关了大厅里的灯,回房时却透过门缝看见我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颜悦,别聊太晚,早点休息。”
我对门口的外婆说:“马上就睡。”
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关了灯,却再也睡不着。
告别过去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仪式,但它们回来,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整夜都睡不安稳,不知道是因为药效太重还是唐樱突如其来的电话,我梦见一些好久不见的人,久到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八年。随时间沉淀下去的记忆突然翻涌起来,变得异常清晰,连枝细末节都毫厘毕现。它们本来已经朝四面八方散失很久,却仿佛突然得到某种号召,又游丝一样地飘回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旧时的尘埃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