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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轩说,青画,你跟来吧。
今日是大婚,她能跟去的自然只有婚场,他这句话说得随性无比,青画却听出了一点点意味,他这算是……暂且承认了她?
墨轩的寝宫离朝华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青画跟在他身后出现在了婚宴场上,顿时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在场的所有大臣都知道,青画这个痴儿可是朱墨的贵客,是以后要回去当青云太子妃的,所有的人都在揣测,难不成是陛下……临时起意收了她?一时间,场上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
青画默默跟在墨轩身后,对周围或诧异或同情或嫉妒的目光视而不见,她只低着头,看着脚下金贵华美的地毯,不远不近地跟着墨轩。她当然知道,这大概也是他给的考验,看她在这么多人明知的误会中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假如她退却了,那就是她没胆没担当,假如她干干脆脆表现出不是疯子的模样,那她就是鲁莽,假如她和他保持了距离,那她就是无诚意……
这墨轩皇帝,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也是八面玲珑的。
青画低头略略思索,眼角露出一两分笑意,干干脆脆抬起了头盯着墨轩看,抢在他前面走到了皇座边上,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眯眼笑。这一笑,宴场上又是一阵错落的议论声,嗡嗡直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青画抓着自家裙摆,冲着底下的文武百官后妃佳丽们咧嘴一笑,就是要坐到皇座上去——
“哎呀青画小姐留步!”
就在青画几步跨到皇座前的时候,一边伺候的太监尖声叫了,手忙脚乱地扶住了青画,猛力把她拉开了一大截。太监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禁不住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的脑袋上已经布满了厚厚的一层汗,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墨轩,又把青画往皇座之下的宴场力拉了好几步才絮絮叨叨道:“青画小姐,那位子您可做不得,您还是好好坐到下面去,或者和几个娘娘们玩去,听话。”
青画瞪大着眼睛水盈盈地看看墨轩,不吵不闹,朦朦胧胧看着他。她知道,这目光外人眼里是一个傻子有的迷蒙,到了墨轩这个知情人眼里,就是别有意味,再加上她方才的举动,恐怕就是血淋淋的挑衅了。
她其实只有一个目的,让他知道她有这胆量和应对手段去与他合谋而已。
墨轩微微一笑,不知道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脸的风流相,对上她牲畜无害的眼神,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稍稍挑了挑眉。
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青画企图坐上皇座,这件事如果是正常人做了,那就是死罪!可是她是个痴儿,还是别国来的郡主,更有可能是青云未来的太子妃,这身份却非同小可。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知道,墨轩会怎么处理这件公然冒犯天威的事情。所有人都静默着皱眉低头,今日是皇帝大婚,喜气洋洋的日子,偏偏出了这档子事,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
宴场上奏的本来是一支高雅清新的曲子,此刻周遭尽数安静了下来,好好的清平乐居然也带了几分颤。
青画状似不经意地扫眼过宴场,只看到了两个人面色不改,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一个是昭妃想容,一个是……墨云晔。只是不同的是,昭妃的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她似乎只是看着墨轩奇特的表情想笑,而墨云晔……则是直接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他的笑容里带着三分□□,七分温煦,就像是看着一样好玩的东西一般,兴致盎然。
被人当做什么时兴好玩的物件一样看着,青画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墨云晔的目光总是太过柔和,上辈子她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曾经对上了就会脸红心跳,现在她却只感到透骨的恐惧。那是——被蛇盯上了的猎物的感觉。
墨云晔,他是朱墨堂堂摄政王,是世人眼里的翩翩佳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恐怕也只有青画知他的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填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进去……他越是这般的神情,越让人毛骨悚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捉摸不定的目光,她低下头笑了笑,一不做二不休,在原地扯着身边太监的袖子,指着高高在上的皇座直嚷嚷:“画儿要上去,上去!”
见她如此,墨云晔的目光中便带了一丝玩味。
太监吓锝不清,哆哆嗦嗦地拉着她的手腕絮叨:“画儿小姐啊……您,您听奴婢一句劝……这可玩不得啊……”
从始至终,墨轩都静静地站在一边,既不作声也不表态,只是静静地看着青画把一个顽劣的小孩表演得入木三分。直到那拉扯着青画的太监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又瞥见远远走来神色急促的书闲,他眼底的那一丝风流神色总算是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通透的光亮。
不消片刻,匆匆赶来的书闲急急到了皇座之下,从太监的手里把青画的手腕拉了出来,拽到了自己身后,满眼惴惴不安地朝墨轩行了个礼道:“陛下,画儿她……”
墨轩低着头沉吟了片刻,抬头的时候目光是三若有所思,他笑道:“不知者不罪,朕自然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言毕,他不动声色地朝青画笑了笑。
所有的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等候在一旁已经许久的宫女这才颤颤巍巍地提着花灯走到了殿中,对着墨轩盈盈跪下轻道:“陛下……吉时到了,您……”
墨轩颔首:“行礼罢。”
欢快的宴乐又重新响了起来,青画不着痕迹地退到了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场上的一片繁华。书闲的心思似乎还在她身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看她,似乎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青画的心思却被方才宫女手里提着的花灯给吸引了过去——
那花灯里面盛的是一种透明的汁液,点燃了之后香气四溢。这花灯里的油参合的是一种叫青莘的草,长在朱墨的高山之巅,因为气味芳香又谐音“情深”,故而被用作婚礼之上的彩灯。这草很是难得,是宫里特有的熏香料子,寻常官宦人家根本消耗不起,她也只在上辈子她还是宁锦的时候见过一次。皇家婚礼自然是奢华至极的,只是引起她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青莘的气味……
这味道,深而悠扬,恍人心神,本来是安神定心的药效,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隐隐有些胸闷。而书闲的脸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比平常还白了好几分。
青画站在原地踟蹰的时候,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昭妃笑吟吟地走了上来,轻轻挽住了她的手,对着还在往这边打量的书闲笑了笑道:“妹妹可别误了吉时,画儿我来照顾吧。”
礼乐奏响,锣鼓齐鸣,青莘花灯把书闲和墨轩围了起来,衣着鲜亮的舞姬们跳起了朱墨最古老的祈神舞……青画被昭妃拉着稍稍往外走了一些,避开几乎无处不在的舞姬们的脚步,到了不远处的花池边。
“画儿妹妹,你不舒服?”
不……舒服?
青画微微皱了眉头,抓了一把自己胸口的衣襟。她的确不舒服,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仅如此,她似乎……还有几分晕眩,看着远处的东西还带了几分重影儿,不大看得真切……倒有几分中毒的样子。可是自从入宫,衣食住行她都仔细检查过,这五年来她都与毒虫毒草做伴,如果真有人下毒,她应该不至于会有疏漏的地方……
“画儿妹妹?”
昭妃有些焦急的声音就在耳畔,青画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嗡鸣,脑中糊涂一片,心思却越来越明朗了——她咬咬牙稳住心神,皱皱鼻子勉强笑道:“好香……是什么?”
昭妃笑道:“那是青莘草的味道啊。”
青莘,青画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某些个东西被她抓住了:青莘谐音情深,它的气味倒是与多年前她记忆里的没有两样,可是她记得还有一种与青莘长在一块儿的花,叫并蒂青莘,它长得与青莘无二致,却没有青莘的功用……相反,它有毒,虽然不大厉害,却能慢慢让人精力衰竭。
朱墨宫中的人自然是闻惯了这味儿,所以对同种的并蒂青莘不大敏感,可是对于她和书闲两个外来之人……这满满绕着的花灯燃丝,足够让她们两个胸闷难忍了。
这宫里,有人想让书闲她久病不起。
那会是谁?
青画的脑袋有些昏沉,隔着舞姬的轻歌曼舞水袖流云,她找到了书闲的身影。她被围在彩灯中间,脸色已经惨白,眼神里分明染上了痛苦的挣扎。她似乎已经喘不过气了……
怎么办?青画问自己,这药估计也不会让人晕厥,半日下来只会让人累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如果硬撑是可以撑过的,但是下次呢?下下次呢?书闲她要面对的是后宫争风,她不能输在这第一步上。
昭妃的眼里露出了几分关切,她轻道:“画儿妹妹,如果你不舒服,不如我送你回房去?”
青画凝神想了想,看了一眼舞姬丛中的书闲,看了一眼墨轩,还有一旁斟酒的墨云晔,咬咬牙下了决心——她毫无预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瑟瑟发抖地蹲在了地上,扬声大叫:
“疼!呜呜……疼死了……呜呜……”
“画儿妹妹?”
“痛死了!呜呜……”
“来人,宣太医!”
昭妃的脸色也变了,大概是觉得她一个痴儿做不了假,被她脸上痛苦的神色给唬住了,急急忙忙地想去拉扯她起来。
青画仰起脑袋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手脚都发抖了。这模样有一半是装的,有一半却是真的,她的确想发抖,因为毒香的缘故。她从小被司空□□着接触毒虫毒草,但却不是对□□无感,相反,她是更加敏感。只是伤身比一般人少了很多。所以,她其实不痛。
可她不痛,不代表书闲不会痛。书闲性子内向,恐怕这会儿是死死撑着吧。
青画揉着眼睛,透着朦胧的眼泪看下人群中的书闲,暗暗加大了几分声响——
——只要她一出事,那就不用等到书闲忍耐不了,她是朱墨的“贵客”,墨轩自当会派最好的太医给她诊治。其实这种做香料的毒草她不是不能解,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无计可施。婚宴上那么多双眼睛青画都不怕,她只怕墨云晔会看出什么来,所以她不能像书闲示警,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怀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到她的怪异之处,她要想阻止这件事,就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