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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的那天夜里,韩悯坐在阑干上,最后抱着柱子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明。
身上披着一件厚衣裳,院墙外传来邻居们说话的声音,交流分享昨夜的惊险时刻。
家里人已将正堂打扫好,此时正摆饭。
脸上泪水干涸,有点难受,韩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韩识道:“醒了?”
韩悯揉揉眼睛:“嗯。”
“眼睛还疼吗?去洗把脸,准备吃饭。”
“好。”
今日一家人再聚在一块吃早饭,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吃过早饭,韩悯回了房间。
屋上瓦片落下来,案上堆着灰,他将抄好的书稿与写好的话本整理好,弄脏的地方重抄一遍。
韩悯准备先将书稿送去,得了钱,便去买灰瓦,将家里的屋顶补一补。
韩悯掂量了一下这些书稿,想着或许不够,便拿出自己存钱的小匣子。
再拿了一块银锭。
背着包袱出去,又想起前几日答应了韩佩,卖了书稿就带他去买糖吃,便喊上韩佩一起。
韩家门前,韩悯将韩佩扶上马:“坐稳了。”
牵着马,与他闲聊:“昨天晚上吓着没有?”
韩佩控诉道:“二哥把我吓了一跳,我原本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一个人抱出去,我还以为是坏人抢小孩。”
“小没良心的,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韩悯停了停,悠悠道:“再说了,你整天要吃要喝的,卖孩子的在街上随便一打听,知道养你这么麻烦,肯定就不会抢你了。”
韩佩用鼻子哼了一声。
韩悯扯了扯缰绳,马匹停下。
“你哼什么?二哥整天给你买吃的买喝的,你还敢哼?”
他一踩脚蹬,翻身上马,从身后搂住韩佩,捏了捏他的脸。
“你哼什么呀?说给二哥听听。”
韩悯松了松缰绳,骏马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韩佩抓住他的衣襟:“二哥,慢一点。”
“怕什么?你二哥我十一二岁就会骑马带人了,永安城里我的朋友,我全都带过。”
马匹撒开蹄子往前跑。韩佩嚎了一嗓子,直往韩悯怀里躲,惹得人笑话。
及至城门前,韩悯便下了马。
城内不得策马。
韩佩惊魂未定,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我也要下去。”
韩悯把他抱到地上,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马。
天气冷,两人都戴着半旧的兔毛帽子,领子也是毛的。
进入城中主干道,韩佩抬头看他:“二哥。”
韩悯低头:“怎么了?”
韩佩看了看前边的卖麦芽糖的摊子。
“我们要先去员外郎家送书稿,哥哥……”
韩悯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提钱的事情,便改口道:“要是到了地方,你还没吃完,那就太失礼了。等回来的时候再买。”
韩佩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麦芽糖,拉着韩悯上前,对卖糖的老大爷说:“老爷爷,我二哥等会儿再带我来,你可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和我哥哥呀。”
韩悯笑着向老人家行了个礼,老人家连连说“一定”。
途径白石书局,韩佩见他停在书局前,连忙把他往回拉了拉。
“二哥,别买书!”
白石书局常年印制科举所用的书册,可以算是永安城中最大的书局。
他常在这里给韩佩买启蒙书册,所以韩佩有点怕这儿。
韩悯笑了笑:“今日不买书,二哥把一些东西交给这里的伙计就好。”
他给白石书局写话本,前两年写的都是续书;直到前几日,白石书局才开始让他单独撰写话本。
韩悯站在门前,抬手招呼一个伙计过来。
小伙计迎上前:“韩公子来了?”
韩悯将《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的书稿递给他:“早。”
“诶,我先拿回去给我们掌柜的看看。有要改的地方,还是按照老规矩,请韩公子过几日再来,等改好就结钱。”
韩悯应了一声,向他道过别,拉着韩佩离开。
韩悯道:“别告诉爷爷我们来了这里。”
韩佩似懂非懂:“好。”
请韩悯抄书的,则是桐州城的一位员外郎。
这位员外郎藏书颇多,舍不得把珍本时时捧在手上翻阅,便请人抄书。
韩悯的字好看,在外边帮别人写信的时候,被他看见,才请了韩悯。
站在偏僻的角门前,韩悯叩了叩门。
片刻,里边人推门出来。
小厮从韩悯手中接过书稿,请他们在偏厅稍坐片刻。
韩悯坐在位置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拿起一块栗子糕,递到韩佩面前。
“要不要吃?”
韩佩摇摇头,一心想着他的麦芽糖。
韩悯笑了笑,自己把栗子糕吃了。
等了许久,那小厮才回来。
“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家小少爷昨日被惊着了,哭着要吃糖,老爷急得不行,看见我就让我去外边找卖糖的,所以耽搁了许久。”
小厮清点过银钱,将两块碎银子与十来个铜板递给韩悯。
“请韩公子点一点。我们老爷说,昨日夜里地动,料想韩公子家也不好过,让我多添了一些。”
韩悯只看了一眼,又看向小厮:“请问……”
那小厮道:“老爷说,暂时没有要抄的书了。韩公子抄了两年,都抄完了。”
韩悯微怔,随后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若是日后员外再添新藏,再找我便是。”
“好好好,我送送韩公子。”
韩悯将多拿的钱放在桌上,带着韩佩出去。
小厮将他二人送出偏门。
韩悯摸了摸袖中的银钱,经济来源就这么断了一处。
他抿了抿唇,将烦心事暂时抛在脑后,牵起韩佩:“走,二哥给你买糖吃。”
韩佩牵着他的手,顺着来时的路回去,高兴得要飞起来。
只可惜回去时,卖糖的老人家已经离开了。
隔壁卖橘子的婆婆说,是被员外郎家的小厮喊去了。
实在不巧,却又太巧。
韩悯见韩佩闷闷不乐的,便带着他在台阶上坐着等。
韩悯搂住他的肩:“都是二哥不好,应该先给你买糖的。”
韩佩摇摇头:“二哥又不知道。二哥挣钱好难。”他用小手比划了一下:“那么厚的东西,就值那么一点儿钱。”
他撑着头,陷入沉思。
韩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懂得这些事情,便道:“二哥一直都有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给你买米糖好不好?”
韩佩不语。
“那二哥带你去福缘居买点心好不好?”
他仍旧不说话。
韩悯最后道:“那……说不准再等会儿,老爷爷就回来了呢?”
韩佩这才有了些精神,他轻声问:“二哥,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老爷爷喊到家里来?明明是我先让老爷爷等我的。”
韩悯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思忖了一会儿,把韩佩抱起来,对他咬耳朵道:“卖糖的老爷爷其实是一个神医。你刚刚也听见了,员外郎家的小孩子被吓坏了,所以他爹娘着急请神医爷爷去看病。”
韩佩抱住他的脖子:“我也不太舒服。”
“你怎么了?”
“我头晕眼花,看见书上的字就犯困。”
最后韩佩道:“不过还是被吓着比较严重一些。”
韩悯轻笑,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最终还是没等到卖糖的老人家回来,韩悯只好带着韩佩离开。
昨日夜里,柳州地动波及桐州,桐州城中多是木瓦建筑。榫卯结构稳固,只是屋顶上瓦片被震落下来,砸坏不少。
郊外就有泥水匠,还有百姓私家的瓦窑。
他们到时,瓦窑的主人直说他来的不巧,前才来了一个人,把剩下的灰瓦买走了大半。
在窑里搜了一圈,才凑出半筐灰瓦,花了书稿钱的一多半,只剩下零头。
将灰瓦架在马背上,韩佩也坐在马上,韩悯牵着马,要去泥瓦匠那儿。
瓦窑主人看见他走的方向,在他身后喊道:“小哥儿!周师傅不在家呢!”
韩悯回头。
“这城中震坏屋顶的,不知有多少,他一早就出门了,大概得忙到晚上才回来呢。你别去了,白跑一趟。”
韩悯朝他拱拱手:“多谢您。”
他牵着马,往回家的方向去。
途中看见路边田里堆着茅草,便用剩下的铜板买了些茅草。
韩悯一边走,一边摸下巴:“系统,麻烦帮我找一下修屋顶的文献。”
系统有些怀疑:“我怕你从屋顶上摔下来。”
“我们家的屋顶又不高,总不能让爷爷和女眷们吹风过夜……”
于是系统给他找了本通用技术手册。
翻到修屋顶那几页,韩悯通篇看下来,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韩家的宅子是个小天井院,后边还有内宅。
韩悯把灰瓦茅草从马背上卸下来,又搬了木梯来,将衣摆扎紧,挽起衣袖,准备先修爷爷房间的屋顶。
韩爷爷坐在廊下,抬头看他爬梯子,连声道:“小心小心。”
韩悯也有些怕高,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朝爷爷笑了笑。
一眯眼睛,蹭蹭蹭爬上去。韩悯坐在屋顶上,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见半筐灰瓦,还放在院子的地上,没拿上来。
“嗯……这个、爷爷!算了,还是我自己再爬一次吧。”
韩悯没敢往下看,又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韩爷爷道:“随便弄弄就行了。”
韩悯背起竹筐,扶住木梯,点了点头:“我知道,爷爷……主要是我也不会仔细弄。”
这一日,韩悯在屋顶上吹了许久的冷风,一边吸鼻子,一边修屋顶。
系统拿着图示给他参照。
韩悯歪了歪脑袋:“这是什么?你是不是拿反了?”
系统无奈道:“就是这样的,你照着修。”
韩悯往另一边歪脑袋,还是怀疑它拿反了。
就这么修修补补,韩悯花了一整天,把家里的屋顶全都——
不能算是修好了,只能算是用个什么东西盖起来了。
黄昏时,韩悯站在院子里,踮着脚,仰着头,看自己修好的屋顶。
韩爷爷拄着拐杖,站在他身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沉吟道:“悯哥儿啊,你房间这个……”
他把自己的房间压到最后面,天快黑了,就草草弄了两下。
韩悯看了看自己用茅草铺了漏洞的屋顶,却道:“爷爷,茅草很稳的,我铺了四层。”
“哦?这有什么机关?”
韩悯抱着手:“老杜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我有四重,比老杜还多一重。而且现在也不是八月。”
正说这话,北风呼呼,几根茅草就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