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梅花苦寒

岩城太瘦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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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悯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理了理头发,开始抄书。

    系统道:“这就对了,慢慢努力,都会有的。”

    韩悯一面写字,一面道:“我觉得我应该找些其他出路了。”

    “你都做两份活儿了,写话本,还抄书,你还想做什么?”

    “还不知道,但是得想其他法子多弄些钱来。家用要钱,兄长治腿要钱,爷爷怕冷,吃补药也要用钱。要是想把爷爷的书稿找回来,应该还要用钱打点。”

    “你说的对,咱们的钱确实是不多了。”

    “是我的钱,你是无情的机器,你没钱。”

    系统一阵无语,但还是给他传了一本书——

    《大学生就业手册》

    韩悯抿了抿唇:“有古代版的吗?或许叫《太学生就业手册》?”

    “没有。”

    韩悯随手翻了翻:“我觉得可能有些时代差异——时代鸿沟。”

    “慢慢想吧,反正也不急,你还有抄书的活儿可干。”

    “也是。”

    韩悯收回思绪,继续抄书。

    入夜时分,韩悯端着参汤去了爷爷房里。

    与其说是参汤,不如说是人参的须的须的汤。

    寡淡如水,大抵还有一些功效。

    韩悯坐在榻前的小板凳上,将参汤吹凉,舀了一勺,递到爷爷面前。

    韩爷爷嘴角抽了抽:“又不是老来痴呆,这有什么好喂的?”

    韩悯笑着道:“我出去这几天,爷爷又没喝汤吧?”

    被他看穿了,韩爷爷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道:“不好喝,爷爷不爱喝。”

    “所以我今天亲自盯着爷爷喝。”

    韩爷爷喝了半碗,摆摆手,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韩悯得意道:“我临走的时候,数了数参须的数目。”

    “你这就不太厚道了……”韩爷爷顿了顿,“留着那些钱贴补家用多好,非买那些东西,爷爷一把老骨头,就这样了。”

    韩悯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坐到榻上,挤在爷爷身边:“不行,爷爷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端着碗,漆黑的眼眸瞧着爷爷,哄道:“爷爷,再喝一口,最后再喝一口。”

    韩爷爷摇头道:“韩娇娇,韩娇娇。”

    韩悯小时候生得嫩,粉团子似的,旁人常把他认作韩家二孙女儿。

    被认错的次数多了,韩悯也烦。

    有一回又有人问他,他烦了,便说:“对,我是韩娇娇,韩家的二孙女儿。”

    此后许久,家里人还时不时会提起这件事。

    闹不过“韩娇娇”撒娇,老人家最后抿了一口参汤。

    韩悯再同爷爷说了两句闲话,便端着参汤,走出房间。

    洗漱之后,抱着木盆与巾子回了自己房里。

    冬夜寒冷,韩家兄弟常挤在一块儿睡。

    他回去时,韩识正拿着一册书,韩佩歪在大哥身边,听他说故事。

    韩识头也不抬,对韩悯道:“地上多冷,还不快点过来?”

    韩悯放下木盆,将外裳挂在衣桁上,从榻尾爬上去。

    韩佩伸手要抱:“二哥。”

    韩悯抱了他一下:“回去盖着被子。”

    他掀起兄长韩识盖在腿上的毛毯,隔着裤脚,戳了戳兄长的腿。

    “我这几天不在,没人给兄长揉腿了。”

    韩佩扭股儿糖似的往他怀里钻:“我给大哥揉了。”

    韩识点头:“嗯,佩哥儿给我揉了。”

    韩佩用得意的眼神看向韩悯。

    求夸奖。

    韩悯笑着道:“乖,等二哥抄完了书,带你去买麦芽糖吃。回被子里裹着,二哥给哥哥揉揉腿。”

    “好。”

    韩悯低下头,帮韩识揉腿。

    手法是桐州城里一个老大夫教他的,倒也不是什么神奇方子,就是活血。

    韩悯要是在家,每日夜里都给兄长揉,揉了快有两年。

    韩识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道:“爷爷喝汤了?”

    “嗯。”

    “还是韩娇娇有法子,旁的人劝,爷爷根本不听。”

    还没来得及说话,韩佩眨眨满是疑问的眼睛:“韩娇娇是谁?”

    韩识忍住笑,佯正经道:“是你二姐。”

    韩佩愈发摸不着头脑:“我二姐?我二姐是谁?”

    “是韩娇娇。”

    韩佩想不明白,又看见韩识与韩悯偷笑,有些生气。

    “你们有秘密不告诉我。”

    韩识与韩悯对视一眼,韩识道:“你快告诉他,他都生气了。”

    韩悯低下头:“我不说,我说不出口。”

    韩佩瞪着眼睛,抓着韩悯的胳膊晃了晃:“二哥,我和你比较熟,你告诉我。”

    韩识咳了一声:“你怎么就跟二哥比较熟了?”

    韩佩振振有词:“我一出生就认得二哥了,而且照着排行来说,我自然是和二哥比较熟。”

    韩识便道:“你二哥也一出生就认得我,而且你二哥今年十九,你才五岁,我认识你二哥十九年。我和你二哥更熟。”

    这样一打岔,韩佩也忘了韩娇娇的事情,掰着指头算了算年份。

    韩悯十分疑惑:“为什么要争这个?”

    再说了一会儿话,韩佩躺在榻上,咧着嘴流口水,已经睡着了。

    韩悯把毯子重新盖在兄长腿上:“兄长也睡吧。”

    韩识问:“又要去抄书?”

    韩悯下了地,披起衣裳:“就抄一会儿。”

    “早点回来睡。”

    “好。”

    韩悯夜里少眠,总是腾出时间来写字。

    这回要抄的书是大部头,要写的话本也还没写,已经耽搁了十来日,必须加快进度。

    这几天天冷,韩悯都窝在家里写字。

    烛光昏黄,在纸上小心地落下最后一笔,韩悯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韩佩坐在他身边,伸长了脖子去看:“二哥,你写完啦?”

    “嗯……还差一章。”

    韩佩瘪了瘪嘴,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沮丧。

    韩悯笑笑:“今晚就能写完,明天就带你去买糖吃。”

    韩佩点点头:“二哥慢慢写,我不馋,我一点都不馋。”

    韩悯指了指他的嘴角:“可是你的口水流出来了。”

    韩佩连忙伸手擦嘴,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跑走。

    屏风隔开烛光,韩识见他过来,掀开帐子,朝他招招手。

    “你二哥还不睡?”

    “二哥说还有一章。”

    “好。”

    韩佩爬上榻,盖上被子躺好。

    想到二哥说明天带他去买糖吃,忍不住咂了砸嘴。

    韩识亦道:“你流口水了。”

    韩佩再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又被骗了,气得拍了一下床,扭过身去不理他。

    瞧瞧,人家这才是亲兄弟呢,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哼。

    屏风外边,韩悯揉了揉手腕,拿起笔,继续写字。

    许久之后,红烛烧短一截,韩悯放下笔,扭了扭脖子,抬头望着房梁。

    忽然簌簌两声,房梁上陈年的积灰掉落下来,正好扑在韩悯面上。

    韩悯捂着眼睛,还没伸手揉两下,只觉得地动山摇,整个地面都在晃动。

    檐上瓦片落下,哐当几声响。

    里间的韩识警觉,反应得快,大喊了一声:“韩悯!”

    韩悯回过神,才知道这是地震了,顾不上被迷花的眼睛,冲到里间。

    韩识将迷迷糊糊的韩佩抱起来,递给他,却道:“去找爷爷!”

    灰尘弥散里,韩悯没来得及应上一句,抱着韩佩跑到院子里。

    “站好,不要乱跑。”

    也只来得及嘱咐了韩佩一句,韩悯又跑向隔壁屋子。

    韩爷爷身子不好,害怕他夜里有事喊不到人,所以他们住得近。

    韩悯使劲揉了揉被迷花的眼睛,看清楚路之后,跑进隔壁房里。

    老人家睡眠浅,早已醒了,拿了拐杖,正要下榻。

    韩悯一把背起老人家,也到了房前的空地里。

    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韩识已从榻上翻了下来,拿起倚在墙边的拐杖。

    韩悯上前,一抄韩识的膝弯,把他也抱出去了。

    此时元娘子与柳娘子也相携从内院里逃了出来。

    柳娘子正哄韩佩。元娘子见两个儿子平安出来,也连忙上前,将他二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应当是柳州地震的余震,波及到了桐州。

    不太厉害,只晃了一阵子,待他们都到了院子里,就停下了。

    韩悯将韩识放在廊前阑干上,使劲揉了揉眼睛,灰尘进了眼里,不自觉就流下眼泪。

    元娘子拉开他的手:“怎么了?娘看看。”

    “没事,房梁上灰尘落下来,进眼里了。”

    元娘子对韩识道:“大儿子,你给你弟弟吹吹。娘去打水,给他洗洗。”

    韩识拉住他的手,韩悯半蹲,与他齐高。

    韩识扶着他的脸,吹了吹他的眼睛:“现在怎么样?”

    还没说话,元娘子从院中的井里打了一桶水,舀了一瓢,拿出一块帕子,浸湿了给他擦擦眼睛。

    元娘子佯怒道:“谁让你自个儿使劲揉的?都揉红了。”

    韩悯眨了眨眼睛,眼里直泛泪光。

    可怜兮兮的。

    元娘子也没再说他。

    此时天色尚早,但是害怕再出事,也就都没有回房去,都待在大堂里。

    很快的,外边也有衙役敲锣,让他们不用惊慌,注意防范。

    韩悯与韩识一块儿,坐在走廊的阑干上。

    韩悯拿着两块浸湿的帕子,捂着眼睛。

    觉着差不多了,便把帕子揭下来,韩识看了一眼:“还是有些红。”

    于是韩悯继续敷眼睛。

    却听见韩识忽然问:“你怎么抱得动我的?”

    韩悯笑了笑:“忽然就抱得动了呗。现在再来,肯定就不行了。”

    过了一会儿,韩悯再一次揭下帕子。

    屋顶的瓦片被震落下来,摔在院子里,瓦砾碎片,仿佛废墟一般。

    韩悯叹道:“哥啊,要花钱修房子了。”

    韩识摸摸他的脑袋,仿佛答非所问:“那树梅花开得很好。”

    庭院正中,梅树发了新花,于废墟之上。

    韩悯忽觉鼻头一酸,赶忙拿起帕子,把自己通红的眼睛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