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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爷死了。”
月明星稀, 夜阑更深时分,江云哲如鬼影一般从窗外跃进少将军府, 足尖轻轻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动作轻盈得甚至没有惊起一点烛火的摇曳。
而灯盏旁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玄衣,几乎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正就着烛火擦拭着手中银.枪,银.枪刃锋而利,锐意逼人。
江云哲轻功极好, 可以说是独步天下, 就连京渊也未必能及他,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京渊便察觉到了他,直到江云哲开口道出七王爷的死讯,京渊擦拭的动作才微微顿了一瞬。
“以你的医术——”他开口, 声音平淡道, “也救不回来吗?”
江云哲摇头:“他中毒太深, 纵使有大罗金仙出手也难以活命, 我为他续了一个时辰的命, 好让他有机会与亲信交代遗言。你是不知道,我还没出亲王府, 外头就被禁军给围起来了,就这么一个时辰啊我都差点回不来。”
京渊又道:“可惜了。”
江云哲问他:“听你这话,似乎有惋惜之意?”
“我不该惋惜吗?”京渊虽是这般说着, 可烛火中,他的脸庞被火芒照印的格外深刻,也分外的冷漠,“他的才华不啻于太子,若为帝,必定是个好皇帝。”
江云哲闻言笑了一声,却又不像在笑,他坐到京渊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喉:“可你会愿意让他当皇帝吗?”
“不愿。”京渊也不隐瞒,“这天下,我必须得到。”
他立起银.枪,望着刃面上自己的面庞:“但我也不会杀他。”
“你当然不用杀他,反正多的是人想叫他死。”江云哲说,“对了,九王爷也死了,贤妃攥着的那雷藤散放在糕点里,那毒本来想下给七王爷的,结果被萧霁宁给吃了,他备受冷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亲王府里头的人照顾他也不上心,死了一夜了,第二日才叫人发现。”
江云哲叹完气,又接着絮絮叨叨地给京渊说:“不过也算是报应吧,贤妃那儿子,就老三,萧霁安也死在去皇陵的途中了,听说妻儿也一并被杀,身首异处,礼部的官员瞒了整整一年!昨日贤妃被爆出做了毒害七王爷这等恶事,礼部才敢颤颤报上,听说贤妃知道后便吐了血,估计也没几日可以喘气了。”
“京少将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江云哲见他嘴巴都说干了,京渊还是在摆弄他那支银.枪,就忍不住问他,“你一直在弄你这银.枪是怎么回事?”
“杀人。”京渊告诉他答案。
“杀谁?”江云哲奇怪。
“皇帝。”京渊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就像要宰一支雏鸟般。
“又杀皇帝?”江云哲挑眉,“你不才杀了萧霁烨吗?”
萧霁烨曾是二皇子,前两年才登基的,结果上位没多久就被七王爷揭发,说是云鸿帝身中剧毒驾崩仙去是萧霁烨干的事,满朝哗然,但如今萧霁烨已是皇帝,除了逼他禅位又没的办法。
结果京渊这厮倒好,二话不说就当朝斩了萧霁烨的首,踩着一地的血漠然而立,眼睛都不眨一下,缓缓开口道:“此等贼人不配为帝,在下不过是行京家的职责,守卫大萧江山罢了。”
京渊闻言只道:“杀萧霁烨,是奉了七王爷的命。”
江云哲嗤笑骂他:“你当死人不会说话你就尽情甩锅啦?七王爷明明是劝你不要奉萧霁烨那等暴君为帝,你倒干脆,直接弑君,换个人做皇帝。这四皇子当皇帝也没几年,你又要杀人家了?”
京渊又道:“我现今要杀萧霁清,是奉萧霁风的命。”
“哎哟,你还是给我说说五王爷的原话吧。”
“萧霁风告诉我,七王爷和萧霁宁之死,皆是萧霁清下的毒,此等贼人不配为帝,望我恪守京家的职责,守卫大萧江山。”
“你当初杀萧霁烨就是这么说的。”江云哲摇头啧啧感叹,“唉,七王爷要是当时就做了皇帝,他现今也不一定会死啊。”
不过这样的话江云哲也就随口一说罢了,七王爷不会做皇帝的,他纵有文官支持,可是手上没有兵权,京渊是欣赏七王爷,但他也不会支持七王爷登基,否则这大萧江山何时才能落入他的手中?
“皇室也没几个人了,下一个登基的就是五王爷吧。”江云哲道,“这人也是狡诈,明明是他杀的七王爷和九王爷,却将这污水泼到四王爷身上,白白给了你一个日后杀他的理由……”
京渊任凭江云哲如何唠叨,他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大萧自云鸿帝驾崩,便已几乎是四分五裂,二皇子自恃有徐君悔为靠,拥兵登基,但没一个皇子服他为帝。表面上都是尊称了他一声皇上,可私底下早在远离京都的州府豢养起了私兵。
等到四王爷登基后,其余亲王更是直接割据而立,虽然仍只有一个亲王的名头,可谁不知,诸位亲王中根本无一人听中央号令。
国家分裂动荡,这对大萧百姓没有丝毫好处,却十分利于京渊在暗中培育自己的势力,且因着京家身上的谢皇恩之毒,没有皇帝会太过忌惮于他。
想那五皇子萧霁风当初是何等信任纪星明,等登基后还不是因着他功高震主而疏远了,只更信京渊一些,命京渊驻守京城,派纪星明戍守边境。
五年后,突厥进攻大萧,纪星明力守边境抵御突厥军团而战死沙场。
说来也是奇怪,纪星明身死的那场战役,只死了他一个将军和数十名士兵,消息传入京城后也不见皇帝萧霁风有多伤心,只是派了位新将继续守卫边境。
只有皇后听闻哥哥去世,伤心不已,恸哭三天三夜后便小产了,落下一个刚成型的男胎。
而萧霁风派去的新将用兵之材也远不及纪星明,带领五十万大萧将士竟也抵不过三十万突厥士兵,被突厥打得溃不成军,仅一月边境便失守。加之大辽自丽妃与八皇子死后本就不再与大萧交好,便直接撕毁盟书与突厥联军,肆侵大萧,长驱直入,直逼京城而来!
萧霁风再无其他办法,只能将兵符交予京渊,期望京渊能够守住大萧。谁料京渊兵符一到手,便抽剑斩下了五王爷的脑袋。
满朝皆惊。
萧霁风无子,膝下仅有两位公主,这些年大萧皇室不知为何,频频有人暴毙丧命,萧霁风登基之后,除了长公主摇光还活着,云鸿帝所有的九子五女,皆数丧命。
百官正在商议着是让年纪大些的长公主继位,还是让萧霁风留下的两位公主之一继位,但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京渊便手握斩下五王爷首级的剑走上皇座,漠然坐下。
此意为何,不言而喻。
彼时大萧无皇子王爷可以继位,又逢突厥大辽联军入侵,现今恐怕只有京渊一人能够护住这摇摇欲坠的大萧江山——哪怕从今往后,“大萧”之名不复存在。
百官无奈,只得齐齐跪下,对京渊俯首称臣。
翌日,京渊身穿帝袍登基,改国号为“景”,国号:永珏。
他也不负曾经的大萧百官——如今的景朝的臣子所望,御驾亲征,不仅将突厥大辽从边境击退,还反攻入突厥,在杀至突厥首都时却忽然撤军,改路攻打大辽。
大辽国力比突厥弱,突厥已不敌京渊,更何况大辽?于是大辽撑不住半月便愿缴械投降归顺。
自古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降兵不杀。
然而在辽军投降后,京渊仍是杀了十万辽军,据说辽军的血几乎流淌成河,一路流到了突厥首都。
京渊从突厥首都撤军时,并未留一位士兵看守突厥被他打下的土地,可是他撤军之后,那些土地就算无景朝将士看守,突厥也无一人胆敢踏上他们曾经的土地,蜷缩在首都不敢出来。
待京渊将大辽吞没后,他才兵临突厥首都。
他不进攻,只是带着景朝百万铁骑等在突厥的城门外。
突厥王听闻辽军投降也被京渊斩杀,便宁愿战死,也不肯开城门投降。
可一些突厥百姓却惧怕京渊,熬不住景朝百万铁骑兵临城下的压迫,纷纷走上城墙跃下自尽。突厥首都外尸骨成山,突厥王不忍百姓如此自残,便自出城门,当着京渊的面自尽身亡,只求京渊放过他的子民。
京渊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血而亡,才面无表情缓缓道:“朕本就没打算杀你们,早日投降不好吗?”
话尽,便率军回朝。
原先京渊杀尽十万辽军时,景朝还有言官敢死谏京渊,说他冷心无情,而且京渊登基之后,摇光长公主和萧霁风留下的两位公主也不明惨死,一些曾是大萧臣子的景朝官员,便心有不满,觉得那是京渊所为。
除此之外,大萧民间也渐渐有些声音,说永珏帝残暴酷戾,凶虐滥杀,他连斩前朝三位皇帝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突厥首都此事过后,景朝百官无人不畏惧京渊,再无人敢进言,民间也无人敢议论皇帝。
皇宫中但凡是京渊路过的地方,宫人们皆是跪伏于地,无人仰头看一眼皇帝的模样,更别说是与京渊说话,而大臣们除了上朝请奏时颤声讲两句以外,也无胆与京渊多言。
举国上下,就只剩江云哲一人还能正常地与京渊交流说话。
他如当年在少将军府潜入房间一般,蹬窗进了京渊的寝殿:“我在京城中扒了二十八户人家的瓦片,才听到一户人家在偷偷说你是地狱恶鬼转世,喜欢剥.人.皮活饮人血。”
“好剥.人.皮?也不算全错吧。”彼时京渊正半倚着明窗,看着一本祭文集,听到江云哲这么说便从鼻间发出嗤音,开口道,“不过正是因为有你常常揭瓦,民间才会有永珏帝会常派暗卫偷听民间话语,一听到有人说他坏话,便会割了那人舌头的流言。”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那是长久不说话导致的。
江云哲无奈,问他道:“你又何必呢?”
京渊的确剥了一人的皮,那人是个贪官,他私订重税压迫当地百姓,竟致使当地百姓冬日也无衣物可以御寒,生生冻死了数十户人家,这事才闹大报到京城。
京渊亲自处理的那位贪官——他叫人剥.了他的皮,而后扔至雪地里,也叫他尝尝这活活冻死的滋味。
“国有国法,你按法律惩治不就可以了。你这样做,只会叫自己名声越来越差,就像辽军,你明明——”江云哲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自己过往数年里和京渊说过无数次,可京渊从来不听。
京渊的确杀了十万辽军,可那是因为十万辽军和突厥联军入侵大萧后奸.淫.掳.掠,残.害近三十万大萧子民。之所以伤亡如此惨重,是因为大辽撕毁盟书太过突兀,百姓们见到辽军在突厥军后出现,还以为是邻国的盟军来救他们了,便开了城门迎接。
辽军以他们这不是投降为借口,将数城的百姓糟.蹋致.死,连突厥军都没有这般残忍,所以他才怒极,杀了十万辽军为那些百姓报仇,却也没杀一个普通的大辽百姓。
而突厥军打就打了,没有背信弃义,也没杀太多降军俘虏,所以京渊率军到突厥首都时,是真没打算进攻,就等着突厥王自己投降,他也让士兵喊了“投降不杀”。
结果突厥王自己怕没了脸面不肯投降,不许将士开门,自己还杀了不少想投降百姓,将他们扔下城墙,还四处散播说就算投降也会京渊杀了的话,才逼得城中突厥百姓绝望,纷纷跳城自尽。
况且突厥王是被他们皇室自己的人看不下去了杀的,和京渊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看着突厥王死后嘲讽的那些话更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传到京城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想到这里,江云哲忍不住问京渊:“京渊……你这样做,就没想过你死后的名声会如何吗?你有想过以后的史书会如何记载你吗?”
“没想过。”京渊老实道,“我也不在乎。”
江云哲听他所言,也无话可说。
沉默半晌后和京渊道:“京钺病了,情形不太好。”
“吊住他的命。”京渊翻了一页手中的祭文集,“别让他死在我前头了。”
不过随后京渊想了想,还是决心去地牢看一眼京钺——毕竟他也有很久没见过他了。
而去见京钺那会,京渊还特地穿了龙袍,踏入并不阴暗的地牢。
京钺被关押的地方环境很好,他也被好吃好喝的养着,只是数十年来,他吃的都是同一桌菜式——他杀了京渊母亲那晚,京渊生辰宴上的菜式。
京钺一见京渊,就开口问他:“京渊,你后悔吗?”
京钺问的是京渊后不后悔杀了景祯。
说是京渊杀的也不尽然,京渊只是安排了几个患有花柳病的女子去景祯常去的青楼,景祯如果能管得住自己,他就不会得病而死。
可景祯管不住自己。
景祯死了的消息被京钺知道后,他是恼怒过的,但后来他被京渊关在牢中久了,在某次京渊来看他时,他就问京渊他后不后悔杀了景祯。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杀错了呢?”
“你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杀了他。”
“哈哈哈,你和我一样,不愧是我的儿子。”
正如京渊知道如何真正伤害京钺一般,京钺也知道如何激起京渊的怒意。
就算京渊嘴上什么都不说,脸上也神色不变,他也知道京渊在生气,怒了,烦了。
每次京渊来看他,京钺都要问上这么一句话。
待京渊默不作声的走了,他又在京渊身后叫嚣吼道:“京渊!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京渊从地宫出来后,漠然走在明亮宫道上,路旁宫女宫人伏跪在地,不敢抬头。
每年他生母忌辰当日,京渊都会看祭文,但他从不祭拜母亲。
今日不是他生母忌辰,京渊也看了祭文,他还出了皇宫,走到京城郊外一座小坟旁,这座小坟不够华贵,但周围却有重兵把守,防止有人来搅了这处的安宁。
京渊到这后也没怎么跪拜,只是在墓前上了几柱香,换了新的祭品,还扫了坟头落叶砍除杂草——这些事他没假手他人,皆是亲力亲为。
做完这一切后,他靠在墓碑边上,开口轻声道:“我的确也什么不知道,但京钺没给过我知道的机会。”
“我也想后悔,可是没人能给我后悔的机会。”
“我最恨京钺心狠无情,屠尽血亲,其实想想,我和他也没什么区别。”
“我要是没杀你,会怎样呢?”
京渊说到这里也被自己逗笑了,他像是许久没笑了,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而后他从怀里掏出几个还热乎着的月饼,放在墓碑前道:“中秋快到了,要陪大臣们吃饭,就不来看你了,听说月柳记家的月饼很好吃,送你几个吧。”
“纵使我知来世不可期,往日不可追,但来生若是没有摊上京钺这样的父亲,我不介意你再做我弟弟。”
说罢,京渊便起身,走了两步,他没回头,想了想又说道:“算我欠你的,你做我大哥也行。”
这一次,京渊没有再回头。
江云哲听京渊的令,用各种好药吊着京钺的命,叫他活到了七十还未死去。
京渊到了这一年,也有五十了。
他三十岁登基,在位二十年,他统治下的景朝国土辽阔,国力强盛,御下贪官污吏甚少,但他却不得民心。民间依然有说永珏帝好剥人皮做鼓,还喜欢用人血洗澡的传言,所以他才无妻无子,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京渊对此嗤之以鼻,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在他五十岁生辰当日,江云哲给他带来一个消息,说萧天枢死了。
萧天枢是七王爷萧霁鸣的女儿。
萧霁鸣当年路过怀宁州时曾与一农女有情,并定了终身,承诺等他从京城回来时便娶这女子为王妃,只是萧霁鸣去了京城后,就再也没回来。
农女后来产下一女,起名为天枢,一直跟随母亲生活。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京渊也一直暗中派人保护着她,怕东平郡后人知晓后杀了她——大萧皇室中人暴毙而亡,大多都与东平郡后人有关。
萧天枢平安长大,还嫁了人,与丈夫琴瑟和鸣,恩爱无比。
但是她却死了。
不是旁人杀的,是难产而死,她腹中胎儿因在腹中憋太久,一产下便是死胎,萧天枢也血崩而亡。
那时江云哲正在地宫给京钺续命,根本来不及赶到怀宁州救人。
京渊听闻萧天枢死后,在皇椅上怔然坐了一夜。
江云哲就陪在他的身旁,待到天明时,京渊的头发竟是全部都白了。
京渊道:“我大限已至。”
说完这话,京渊便起身去了地宫,他去看望京钺。
两人一见面,却只见京钺年过古稀,发间却只是花白,哪像京渊满头雪发。
故而京钺一见京渊便大笑起来:“哈哈,京渊!你终于后悔了吧?!”
京渊搬了个小椅子在京钺面前坐下,与他面对面道:“我没有孩子。”
京钺只是冷笑,他不信。
但是京渊却当着京钺的面拿出谢皇恩的解药——那药丸金芒熠熠,流光溢彩,是谢皇恩的解药错不了。
这是谢皇恩的最后一枚解药,世间仅此一粒。
除了这一粒,谢皇恩再无解药,也不可能再有解药,因为制造解药的药引,是云鸿帝的血。
京钺没想到京渊这么多年,当真没有吃下解药,他正愕然地望着这么解药时,京渊却迅疾抬手钳住他的下颌,逼他吃了这枚解药。
“我今日就要死了。”看着京钺咽下那枚解药后,京渊便开口道,“等我离开这里后,便会永远关闭地宫的门,除非天崩地裂,此处之门才会被人打开。”
京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些恐慌的神色。
“地宫留有拇指大小的通风口,我也给你准备了足够的粮食。”京渊扔给京钺一把钥匙,那可以开他脚上的锁,“够你再活三十年的粮食。”
京渊笑起:“父亲,你一心想要这皇位,儿子替您办到了。”
“只惭愧我无子无后,景朝要一世而亡。”
“且儿子要在你前去,只能提前祝您长命百岁,先给您的百岁生辰恭贺一句:‘大吉’了。”
“您总是问儿子后不后悔,那父亲您呢?您后悔吗?”
说完这句话,京渊便不再管京钺,离开地宫后将地宫大门关上,除非天崩地裂,否则此处再无人能够打开。
京渊回了寝殿,他今日没有上朝,所以也没人发现他白了头,除了江云哲,无人敢抬头看他。
江云哲和他为友多年,从没哭过,晨时见京渊一夜白发时只是愣了下。
结果他见京渊回了寝殿后便将龙袍脱下,只穿一身玄黑的衣物躺在床上时,便红了眼睛,他问京渊:“你多年来不管自己的名声,却将景国治理得如此安宁,是想将这天下重新交予萧天枢吗?”
京渊不得民心,他死后,大萧曾经的官员定会拥萧天枢为女帝。
京渊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了句:“江云哲,此生能有你为友,是我一生幸事。”
江云哲闻言只哭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宫里没人认识我,恐怕我要与你一起遗臭万年了。”
京渊闭上眼睛,不再与江云哲说话,勾唇笑着自顾自道:“生无恋,死有憾。”
他生而无眷恋之人,无缱绻之事,无欢无乐,旁人常说死而无憾,他倒好,偏偏临死前留下了遗憾,没能将这江山交还给萧家。
他这一生,生、死皆不由己,皆不遂愿。
临近终了万般带不走,唯有孽缠身。
末了,京渊轻声叹道:“罢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说完这一句话,他便止了气息。
江云哲见状呼吸也跟着一窒,而后退到殿前,对着京渊深深三拜,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再无踪迹。
宫内的小太监一日都没见到永珏帝的面,到夜晚见屋里灯不亮,颤颤巍巍进屋后却发现永珏帝满头白发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皇上?”
小太监大着胆子上前,用手指探了探皇帝的鼻息。
在察觉不到一丝热意后他踉踉跄跄地奔出金龙殿,扬声道:“皇上驾崩了——!”
景朝永珏帝,终年五十岁,无妻无子。
永珏帝死后,景朝后继无人,景,一世而亡。
他死后,景朝四分五裂,各地群雄四起割据,战乱纷纷,直到两百年过去,这片土地才被另一人统一。
后朝礼官评其谥号为:厉。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
而后人史书中则记载——
“景厉帝京渊,杀兄弑父,残忍酷戾,暴虐无度,为暴君也。”
作者有话要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李煜
意思是:人生从来就是令人遗憾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如同春水东流一样无可避免,无可挽回。
这一章写了很久,也很长,所以才更新的这么晚,不好意思啦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