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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衅?我怎么敢。华睿阳一直享受着别人的恭敬顺从,大概在他的思维里,我不过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戏子,我既然已经察觉出他对我的兴趣,早就该巴巴地粘上去,去讨好,去博取最大利益。我没什么背景,没在圈子里半道夭折,还混在现在的地步,已经算是不易。摸爬滚打中早就看惯了旁人脸色,人情冷暖的分寸我懂,谁该讨好、谁不能得罪我更是明白。
只是人总得活得有个底线,我的人生已经贫瘠,我不想什么都便宜卖掉。我不敢挑衅,只是在小心维护卑微的尊严罢了。
这些话我自然不会讲给他听,就算讲了他也未必能理解,我们道不同。
华睿阳见我不接话,又道:“你不要再妄想能带走楷楷,这种事不会发生。如果你为楷楷考虑,我建议你也在这里住段时间,陪孩子适应下新环境。”
我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华睿阳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他说完已经起身走向餐厅,我仔细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他留我也住下,名义上陪楷楷,实质上呢?陪床?他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叫他这么大费周折,华睿阳这么亲力亲为,我倒觉得几分可笑,他干脆直接跟我说你不陪我上床就别想再见儿子得了。
我低头苦笑,或许华睿阳是太无聊,折腾我找乐子吧。
几分钟后华睿阳从餐厅那边回来,伸手搀起我,也没问我对方才话题的答复,或许他心里已经默认我必然会应允,他是生意人,他的提议看上去是为我争取了最大利益:既不失去楷楷,又能攀上有钱有势的华家,何乐不为?
就像此刻他搀扶我一样,他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无所依靠,必须攀附着他?
我去掰开华睿阳的手,道:“不敢劳华先生大驾。”说罢单脚跳到餐桌旁落座,再抬眼看华睿阳,只见他这时并不气恼,反而噙着笑,道:“你倒跟楷楷似的不认生。”说罢又派人出去叫楷楷吃饭。
饭桌上布满了各式菜品,一盘盘精巧光鲜,我面前多摆了一碗白粥,华睿阳道:“你饿太久,先喝点粥。”
我确实是有些饿过劲儿了,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值得拘束,便拿起勺吃粥,刚喝两口,站在旁边的管家咳嗽了一声,非常明显的假咳,我回头看他,管家笑着对我道:
“华先生还没有动筷子。”
还真是穷讲究,我不理管家的提醒,一口气将白粥喝尽,胃里充实暖和起来,身上也舒服了些。我这才又对管家道:“我怕我再不吃东西,待会可能要麻烦您叫救护车。”
华睿阳微笑道:“你不见外倒是很讨我喜欢,先吃吧。”
说话间楷楷从外面跑了进来,举着脏兮兮的小手靠到我身上,小孩嫩嫩小手里捏着一只空蜗牛壳,喊着:“爸爸,蜗牛搬家了。”说着把蜗牛壳放到桌上,然后跑开洗手去了,不一会小孩甩着手出来,我看见道:“楷楷,又到处甩水!”小孩笑嘻嘻爬到我一旁座位上,把湿乎乎的小爪子蹭到我脸上,笑着说:“爸爸,香香!”
我闻到洗手液有股水果味,大概是儿童专用的那种款,抬眼看了下华睿阳,他还是淡淡笑着看我跟楷楷。我避开他目光,拿餐巾给楷楷擦干净手,旁边厨房端上来两碗虾仁蒸蛋,我和楷楷面前一人摆了一碗。
华睿阳道:“刚才叫厨房做的,楷楷喜欢吃,你也尝尝,吃了胃里舒服。”
我尝了口,确实水嫩,吹了吹喂给楷楷,楷楷滋溜吸进嘴里,吧嗒两下小嘴,笑着喊道:“我最喜欢叔叔家的蛋蛋!”我又舀一勺给小孩,华睿阳突然道:“楷楷过来。”
楷楷眨巴两下眼睛,从座位上爬下去,跑到华睿阳身旁,华睿阳抱起小孩放在自己腿上,对我道:“我喂他,你先好好吃饭。”
看华睿阳喂孩子……我觉得自己好几次差点被饭呛死。
喂孩子看着简单,其实还是有些小讲究,比如说拿勺子的角度,楷楷跟华睿阳配合了几次,蒸蛋都掉到小孩衣领里了,小孩可怜巴巴望向我,华睿阳却不气馁,还要继续喂。我看不下去,道:“你让他自己吃吧,楷楷没惯得非得叫人喂。”
华睿阳把小孩抱到一旁座椅上,楷楷似乎也是松了口气,自己握着小勺,舀着往嘴里送。小孩吃了小半碗,握着小勺看我,问着:“爸爸,吃完饭回家吗?”
我瞥了华睿阳一眼,问楷楷:“楷楷想回家了?”
楷楷点点头,说:“想王奶奶,还有大兔兔。爸爸,可以带大狗狗回家吗?”
华睿阳没吱声,我微笑着给楷楷夹了点菜。
楷楷还小,不懂事,可是他也不是个没有感情和思维的物件。吃过饭后,华睿阳叫楷楷先到二楼房间去玩会玩具,待小孩跑进二楼房间,华睿阳又将我抱起,还掂量了两下,道:“吃完饭感觉重了些。”他将我抱进二楼一间屋中,放在床沿边上,道:“你先睡一觉。”
前天华睿阳突然将楷楷接走,又做出不许我再见楷楷的架势,现在却接我来这里跟儿子同住,前一番看上去是白折腾,不过真实效果却是叫我懂得在他面前该怎么拿捏分寸,要懂得乖顺,不然有得疼。
现在他叫我睡会,我当然应下,我道:“楷楷也习惯午休,我抱着他睡会。”华睿阳点头同意,出门叫楷楷过来。楷楷拖拉着一本画册,有些犯困地揉揉眼睛,爬到床上蹭到我身旁,华睿阳过来亲了亲楷楷额头,略一顿,竟在我额头上也蜻蜓点水地也亲了下。我心中惊骇,别过脸去,楷楷看看我,又看看华睿阳,小声嘟囔着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小孩揉揉眼睛缩进被子里去了。
华睿阳微笑着出门,我舒一口气,抱着儿子才觉异常困乏,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是沉沉暮色,撑起身子看见楷楷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大狗,趴在地上画画,见我醒了,楷楷跑过来喊着:“爸爸大懒虫。”
身上有些酸疼,不过力气恢复了些,我抱起小孩紧紧搂在怀里,暖暖的小身子这般亲昵,我怎么舍得放手,本就没有赢的希望,不如能争取多少算多少。我问小孩:“楷楷,你喜不喜欢这里?”
楷楷点头,我又问:“喜不喜欢叔叔?”小孩继续点头,我说:“那要是爸爸不在这里,楷楷会不会想爸爸?”
小孩大概理解不了话里意思,软软地趴在我胸前,小嘴亲亲我,说着:“爸爸也在。”
“我是说,以后楷楷住在这里,跟叔叔一起住,这是叔叔家,爸爸不能经常过来,楷楷得一个人,见不到爸爸的话,楷楷会不会乖?”
小孩一愣,直起身子紧紧勾住我脖子,紧张道:“爸爸快点起床,回家,要回家。”我笑着点点头,小孩过去摸了摸大狗的长毛,跟大狗道:“狗狗,过几天再来看你。”
半年前我去外地拍戏,日程实在太紧,我大半个月没有回家,头一次跟小孩分开那么长时间,那段日子楷楷天天在电话里哭着要爸爸,就算我回家之后,小孩还战战兢兢,感冒又染了肺炎。经历那次之后我便不轻易接外地的戏,争取天天能陪在儿子身边。小孩心里更是烙下了阴影,只要离开我时间一久便会紧张。华睿阳这里,也就是住一天两天罢了。
血缘又如何,孩子是我亲手养大的。
脚也已经疼得没那么无法忍受,我下床整理好衣服,攥着楷楷的小手下楼。华睿阳正坐在沙发中翻看报纸,见我下来起身问道:“睡好了?”
我到华睿阳面前,道:“睡得很好,不敢再打扰华先生了,先领楷楷回家了。楷楷,谢谢叔叔。”
小孩昂着小脸,说着:“谢谢叔叔。”
华睿阳没料到,沉了脸,道:“我说过的话,你还真当耳旁风。楷楷不能跟你回家,你要么住下,要么自己走。”
我点头,蹲下身子平视着儿子眼睛,道:“楷楷,你看,叔叔不让爸爸带你回家,你自己在这里住着好不好?”
小孩紧紧攥着我的手,小嘴一瘪,带着哭腔问我:“爸爸不要我了?我以后乖……”
我心里疼,可这戏必须继续演,我道:“不是爸爸不要楷楷,是叔叔太喜欢楷楷,不想让楷楷跟爸爸回家,楷楷乖,爸爸以后来看你。”
小孩“哇”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紧紧抱着我的腿,一边眼泪鼻涕一边喊着:“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我摸摸小孩头发,掰开小孩手,将他推到华睿阳身旁,小孩那丁点力气怎么反抗得了,被我推过去后,我一撤手,楷楷哭得更大声,又返身扑到我身上。
楷楷哭得歇斯底里,嗓子都有些哑,我抬头去看华睿阳,华睿阳脸色极差,对我冷笑道:“沈文初,你还真是没有底线,孩子都这么利用。”
我无奈回他一个微笑,道:“这地步也是拜您所赐,华先生也看到了,楷楷现在跟我分不开,要是您不心疼孩子,尽管按照您的想法来。不过我不会搬到你这里住,一晚也不会。”
楷楷哭得撕心裂肺,我裤子上都湿了一片,我心疼得要命,可是华睿阳还是没有吱声,我也不能前功尽弃去哄他。小孩哭得吞进去气,已经开始打嗝,又哭了两声,突然哇一口吐出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抱起楷楷,小孩还是紧紧抓着我衣服前襟,哭着:“爸爸别走。”
就在我要放弃,忍不住要说出“不走”之前,华睿阳先叹了口气,道:“你先带楷楷回家吧。”
我没想到华睿阳妥协得这么快,果真是因为他才是亲生父亲吗?而我是冒牌货才舍得这么利用孩子?罪恶感铺天盖地冲击过来,我自诩是个好父亲,可现在却利用儿子,让楷楷哭得那么难受,我心里愧疚难耐,偏偏又进退不得,真是很想陪着楷楷一起哭。
华睿阳说完抱过楷楷,擦擦小孩哭花了的脸,道:“不哭,让大亨陪楷楷回家玩。”
楷楷打着嗝,抽泣着抹抹眼睛,问道:“真的?大狗狗跟我回家?”
华睿阳点头,小孩这才停了哭叫。华睿阳吩咐管家安排车,抱着楷楷向外走去,对我正眼不瞧。
副驾驶上蹲着憨憨的古牧,我同华睿阳坐在后座,楷楷夹在中间。小孩还有点嗝气,我给他顺着背,考虑着回家怎么补偿儿子,华睿阳一直望着车窗外,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心里忐忑,猜不到他的打算。
车子拐进市里的时候,路旁有家超市在做活动,飘着很多小动物形状的氢气球,楷楷爬到我腿上,满眼新奇地看着外面。我也看过去,是个小型超市,就在路边不远处,所以超市门口的人也瞧了个清楚。
我几分心惊地看到了以前认识的人,忙道:“麻烦停一下车。”
华睿阳看向我,司机请示后将车靠在了路旁。我并没有着急下车,在车内打量着那人。其实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左脚瘸得那么明显。他穿着一件发黄的白汗衫,后背沓湿了一片,正在往超市里搬着一个纸箱,头发也剪成了寸板,一副落魄穷困模样。如果不是以前跟他相熟,又印象太过深刻,我八成已经认不出他来。
想了想,翻开自己钱包,把里面现金都找出来,觉得有点少,问华睿阳道:“有没有现金,先借点钱。”
司机机灵地找出自己钱包,递给我道:“现金我这里有,您随便拿。”司机钱夹里有不少现钞,我干脆都拿出来,又要了便签和笔,把自己电话号码写下,然后才打开车门出去。
那人背对着我,在摆着超市门口的宣传商品,我心头发涩,叫了声:“阎亮?是阿亮吧。”那人明显一僵,回过头来,看到我后惊愕道:“文初?”
我将钱和记着电话号码的纸塞进阎亮手里,道:“欠你的酒钱都还没还你就销声匿迹,真不厚道。这些钱先还你,还有我电话,一定打电话给我。”
阎亮眼圈有点泛红,他握着钱又想塞还给我,说着:“文初,你根本没欠我钱吧……”
我拍拍阎亮肩膀,道:“今天不能跟你多聊,一定打我电话。”我怕他再跟我争执钱的事,忙转身上车,隔着车窗看见阎亮还愣住原地,我心里不是滋味,对华睿阳道:“快走吧。”
华睿阳看了看我,没问什么,他不问,我心里却很难平静,直接开口道:“那人以前是很有前途的歌手,比我大几岁,我出道时候一直都帮衬着。他后来跟唐耀的妹妹谈恋爱,华先生知道唐耀吧,算起来是您亲戚。唐耀看不惯阿亮,叫人打瘸了阿亮的腿,后来阿亮嗓子也出了问题,彻底从圈子里消失。”
华睿阳皱眉,道:“唐耀?”
我嗓子有些哽,脾气终于上来,冲华睿阳喊道:“华睿阳,你说我要是得罪了你,是不是也要变得那样。”
楷楷被我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小手拽拽我衣角,小声喊了声爸爸。我咬牙闭嘴,不再看华睿阳,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开到我家楼下,楷楷下车搂着大亨跑到了一旁草地上,华睿阳从车上下来,我不理他,直接去开门。华睿阳突然抓住我手腕,道:
“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定位在敌对面上?文初,你有些防备过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