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为她征战

吾九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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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玫瑰放到她手里的时候, 道尔顿想起了副官的话。

    ……您该对在陛下面前说些好的,实在不行您就背背诗集,自己想不出来还背不出来吗?……我说, 老大,追心上人是不能要颜面的,那些贵族的小白脸讨好情人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是不是该背上一两句诗歌, 像那些浮夸的贵族子弟一般, 深情款款地诉白“愿为之而死”的爱?

    说已在您设的坟里,混乱而迷醉的火,在胸膛里紧张而贪灼?[1]

    说剖开胸膛肋骨,把心脏做燃烧的果实, 任您驱使鸟群啄食?[2]

    为您征战沙场, 也为您情书万行, 直至为您生死不忘。

    道尔顿听到胸腔里低沉的鼓点, 隐约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诗人喜欢将爱情比作战争。这的确是一场战争, 而他这个战场上丢盔弃甲,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只能勉强地维续那一丁点可怜的颜面。

    那些话在牙关后呼之欲出, 只要……只要她一个颔首——不、甚至不需要颔首。

    她只需要笑一笑就够了。

    没有颔首也没有微笑, 从女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女王将黄金玫瑰翻转, 似乎也遗忘了还有人在等待她的答案,专注地在看这隔了不短时间回到她手里的勋章。她从容而又冷淡,将跟纸一样轻薄的声音里隐藏的所有复杂爱意置若罔闻。

    年轻的黑发军官一言不发地站着, 唇线扯得笔直。

    他高且瘦, 不说话时,带着军人特有的气质,仿佛他根本不是来见什么喜欢的人, 而是冷静地等待审判。

    道尔顿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

    他没再问,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背过身,道尔顿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地抬手将自己的袖口和衣领理了一下,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

    “道尔顿,”女王终于开口,“请过来。”

    带着枪茧的手指忽然一停,随即下意识地屈指,指骨因为过分用力泛起白意。道尔顿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几乎分不清楚那一瞬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是什么心情。

    “您不该这么戏弄一条可怜虫,”他低哑地问,“看他无能为力,随您摆布是否让您感觉愉快?”

    “如果说‘是’呢?那飞虫要挣脱罗网吗?”

    道尔顿转过身,与女王对视了一会儿。

    蜡烛的火忽明忽暗,她的眼睛在光里也难以辨清。

    有那么一瞬间,第一次见面的影像与此时此刻重叠起来。兵/变那一天晚上,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穿过鲜血和尸体,行走在阴森的宫殿里,猜想会见到一位什么样的女王,胆怯的,愤怒的,还是无助的?

    推开门,他见到了孤独的女王。

    她在背叛与诡计中高坐王位,平静而又清醒地孤独着。

    “那就是吧。”

    道尔顿忽然烦躁起来,搭在领口的手指用力过度,原本整整齐齐的衣领变得有些凌乱。他在女王椅前的软垫上单膝跪下。

    “现在呢?”

    道尔顿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黄金玫瑰这件小事上如此犹豫不决,为什么要眼巴巴地赶上来把黄金玫瑰重新放到她手中。他其实是告诉她,他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把黄金玫瑰扯下也只是一时冲动。

    他不会背弃她。

    但这些话说不出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野心勃勃的豺狼,是随时可能噬主的恶犬。像他这样的人说忠诚,说永不背叛,听起来就是彻头彻底的笑话,而她也未必需要。

    他只是觉得有一点难过。

    那一夜坐在宫廷里,等待叛军到来的女王是什么心情?连相伴多年的老师,都弃她而去,一条路忽然只剩她自己一个。

    “现在您要拿那条可怜虫怎么办?”

    道尔顿自暴自弃般地问,那些微妙的复杂情绪他说不口,只能将玫瑰放到她手中,当作一个隐晦的誓言。

    隐晦到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我没有为死者唱赞歌的习惯,在我这里没有不可替代的将军。”

    女王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垂下来,不论是声音还是话的内容都格外冷酷无情。她将黄金玫瑰重新别在了道尔顿肩上。

    “去为我征战,要么被遗忘,要么凯旋。”

    ………………………………

    远在森格莱岛的雅格守军可不知道有一朵黄金玫瑰太阳般落到了一位军事天才的肩上,点燃了他对胜利前所未有的渴望。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烈日之下,焦头烂额地准备着军事防御工事。

    “快点!快点!把那边偷懒的家伙吊起来!”

    森格莱岛的指挥官安德烈亚站在城墙上,一边指挥着森格莱岛的平民将运输船上的物资搬下,送往城堡内的阴冷的地窖储存起来,一边指挥着包括骑士在内的劳工赶紧修筑别名“三角堡”的侧翼堡垒。

    大筐大筐的泥土被用滑轮吊着升起,鹤嘴镐敲击石头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将军。”

    一名穿着钢甲的骑士领着几名士兵从城外返回,他登上了城墙,找到了安德烈亚。

    “乡间的水井绳索都已经弄断了,靠近海岸线的泉眼也放了毒。求援信也发出去了……不过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骑士说着,看着在安德烈特亲自监督下显得格外急促的工地。

    “按照密探的消息,进攻森格莱岛的主力不是鲁特,是罗兰。”骑士说,“一个年轻得过头的平民小子指挥的陆军,甚至要加上海盗的船只才能勉强拼凑起来的舰队,我们还没开战就向国王请求援助……他恐怕不会高兴吧?”

    听到骑士的话,安德烈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安德烈特身材高大,眉心有着深深的皱痕,因为常年驻守森格莱岛,饱受烈日和海风的侵袭,面容粗糙,头发灰白。但他在岛上有着很高的声望。

    他一皱眉,骑士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

    委任安德烈特为森格莱岛的总督,绝对堪称雅格国王约翰六世有史以来最英明杰出的决策了。

    这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年龄和罗兰帝国的镇守之剑、玫瑰海峡的博利伯爵相差无几。他年轻的时候从事过海盗活动,后来加入王室军队,性格坚韧乃至冷酷。如果没有安德烈特这位指挥官,雅格王国恐怕难以这么久地占据森格莱岛。

    ——尤其在鲁特帝国对这个天国之海的心脏也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十几年前罗兰受创的是海军不是陆军,”安德烈特沉声说道,“博利那个老家伙也还没死,有他在就算罗兰烂到骨子里,玫瑰海峡的舰队也能保存下来。罗兰两位陆军指挥官,我不知道他们会派谁来,但不论是海因里希,还是道尔顿,都绝不容易对付。”

    “道尔顿也就是算了,至少还有些战绩,但是没听说过海因里希有什么军事成就啊。”

    “你们要是认为海因里希只是个政客和毒药家族的头子,那就大错特错。”安德烈特冷冷地道。

    “可是,”骑士有些不服气地嘟哝,“那句话怎么说的?‘你要是得罪了一个海因里希,就要做好被毒死的准备’,但这是打仗,他的毒药总不能越过围城扔到我们的杯子里吧?一个毛头小子,一个用毒药的政客,一个海盗船的女人……”

    骑士轻松地耸了耸肩,带了点不屑。

    “罗兰连像样的人选都拿不出来,您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们的士兵容易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倒希望这些真的只是侮辱。”安德烈特的目光从几名骑士身上扫过,“所有泉水都下毒了?确定一眼也没漏。”

    他严厉起来,骑士也不敢再抱怨什么,收敛了一些散漫。

    “都放了。”

    “把岛上的民兵也都征集起来,然后打开军械库,把火/器分发下去。告诉他们,至少要开三枪,杀死敌人的会有奖赏。”

    安德烈特点了点头,这才同几名骑士一起走下城头。

    返回会议室,在路上与一群被带着往要塞方向而去的奴隶擦肩而过。

    安德烈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审视了一会他们的衣服。

    片刻,他低声对几名骑士吩咐了数句。

    森格莱岛最重要的城堡位于岛屿的西岸,从地图上看,这里就像某种神奇生物死后留下的骨架,脊柱状的小半岛延伸而出,两侧是相对如肋骨的海湾。圣西尔堡就建立在最突出的海湾尖角处,扼守着海湾入口。

    在圣西尔堡右侧,越过狭窄海湾的突出肋骨海岬上又有两座新建起来的要塞与之遥遥相对。

    安德烈特征调了整个岛的成年男子加入要塞的修建。

    森格莱岛上的居民成分十分复杂,这个位于天国之海正中心的岛屿是诸多民族与信仰的大熔炉,其中不乏新神教派的信徒,和一些罗兰人。

    砰——砰——砰——

    一群奴隶正在将灌满泥土的羊皮袋子整齐垒成胸墙,其中有几人因为扬起的灰尘而咳嗽不休。

    就在他们捂着口鼻继续干活的时候,一队士兵过来了。

    士兵将城墙上出身罗兰帝国的奴隶和新神教徒的奴隶拖走,关进城堡内的地牢里。

    其他正在干活的奴隶和平民麻木地看了一眼,低头继续搬运泥土。

    十万火急的战备工作还没彻底完成,烽火台上的火焰便腾卷而起。紧接着,要塞的大炮一连发出了三声震耳欲聋的警告。监督的士兵发现他们的鞭子一下子变得不好使起来,奴隶们丢下手头的活蜂拥向城内。

    森林般的舰队出现在辽阔的海面上。

    罗兰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2]改自巴勃鲁·聂鲁达《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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