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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办公室, 谭韶诗再看不到老先生意味深长的眼神, 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有工作要完成, 加上身边有一个余芷，无暇去想为什么老先生会盯着自己看, 抿唇低头, 盯着地面走路，时不时瞧一眼王师傅和石助理，看看他们是否注意到余芷搂着自己偶尔往下游移的手。
“好啦。”谭韶诗的脸要被撩红了, 小心地推了推余芷。
余芷看她紧张，笑了, 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改搂为牵。
虽说被捏过的地方有微微的异样感觉, 但谭韶诗还是很庆幸余芷停了下来，松一口气，乖乖地让余芷牵着走。
“就是这里。”王师傅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请他们进去。
谭韶诗以为王师傅就是带个路。现在的工厂很厉害，有时看着杂乱的草图就能明白你要个什么东西，沟通一下能够制作出来，王师傅经验老到, 是厂里面的技术担当, 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等待的客人，完全没必要等在这里。
谁知，王师傅竟然全程陪同, 一一交代手下的人，认真监控这款项链的制作。
谭韶诗有种被重视的欣喜感，也就更主动地跟工厂的人交流。王师傅微笑听着，聊得兴起，会吐槽之前的设计师发一张设计图过来就什么都不理会了，说起设计理念，也是讲一讲这种样子最近流行的空话，当真是个没有自我没有想法的画图工。
别人说前同事的坏话，谭韶诗不好说什么，石助理轻叹一声，勉强保持微笑。
余芷比较耿直，逮着人少的机会与她咬耳朵说悄悄话，“现在知道自己厉害了吧？”
“……”谭韶诗瞧了眼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扬起嘴角小小得瑟一下。
余芷便在这时吻了吻她的脸颊，速度极快，一下子就退开了。
谭韶诗愣了愣，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亲吻轻响而紧张，瞥一眼淡定笑着的余芷，心里有点不服气。
她哪有余芷厉害呀。
有事情忙，有女朋友调戏，谭韶诗感觉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建模完成，她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没法插手后续的制作，与王师傅约好明天来看样品的时间就准备离开。
“你们先回去吧。”石助理说，“我还有点事情。”
谭韶诗已经离职了，不方便问石助理究竟是什么事情，点点头，“好。”
余芷也没问，跟石助理说声再见就走。
谭韶诗跟在后头，转头看了一眼，正好捉到石助理打电话的样子。她想了想余芷还有几天才能彻底离开公司，总觉得石助理在背着余芷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晃晃手让走在前头的余芷回头。
“怎么了？”余芷缓下步子。
“石助理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会不会……”谭韶诗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她直觉石助理在撒谎，却说不出一点依据。
余芷轻笑，“石助理只是不想做电灯泡。”
“……”谭韶诗竟然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玩笑，呆呆地看着余芷。
“我下周正式离职了。”余芷捏了把脸，说起正经的理由，“他与谢经理怎么斗，我不关心。”
谭韶诗恍然大悟。
她们接着往前走，一出工厂门口，便见到乌云散后湛蓝清澈的天空。湿漉漉的地面被阳光晒干，空气里有一种雨后草地的清新味道，闻起来沁人心脾。
谭韶诗顿时把烦心事给忘了，伸个懒腰，“终于下班啦。”
“时间还早。”余芷问，“想去哪里？”
谭韶诗陷入沉思，“嗯……”
余芷没催促她，陪着走到车子边，帮着开门。
谭韶诗瞧到余芷放在门框边替她护头的贴心手，感到温暖，坐稳了再开口，话里自然而然带了一丝甜腻腻的滋味，“去哪里都行~”
“好。”余芷放下手，顺势摸了摸她的头。
谭韶诗像表情包里的乖巧小人一样，温顺坐好让女朋友哄。
“先去吃饭吧。”余芷上车，替她下了决定。
谭韶诗说声好。
回去的途中，她们又经过了那一个农家小屋。谭韶诗多看了两眼，眼神直勾勾的，余芷有所察觉，主动掉头转到了通往小屋的小路。
“嗯？”谭韶诗讶然，“为什么停下来。”
余芷解开安全带，凑过来亲一口，“不是说去哪里都行吗？”
谭韶诗心想也是。
下了车，谭韶诗和余芷顺着一条石子路往里走，渐渐看到了屋子的全貌。这个屋子是泥瓦房，似乎没有人居住了，院子里全是杂草，分布着缺了腿的椅子、倒着的木桶、满是泥泞的白色麻袋，破旧的门扇随着风吹一摇一摆，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照不到的屋内黑黝黝的，不知藏着什么。
远看是朴实纯真的风景，近看是萧条破败的惨象。
“距离产生美啊。”谭韶诗不再往前走。
余芷跟着她停下，“嗯，远看漂亮些。”
“出太阳看着还好点。”谭韶诗说，“要是阴天或者晚上，这里会很像鬼屋，走进去说不定有倒下的人，悬在半空的长发……”
余芷攥着她的手倏然收紧了。
谭韶诗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有这个效果，懵了懵，小心问，“你怕鬼吗？”
“……”余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吧，饿了。”
也就是怕。
谭韶诗意外发现了余芷的小弱点，竟有点小开心，想象着带余芷看鬼片会是什么效果。
“韶诗，你看这个。”余芷忽道。
谭韶诗看过去，发现井边有一小片石子铺成的圆圈。
石子铺得讲究，分成了深浅两色，虽然年久无人打理从缝里冒出了杂草，但是特意凑出的图案趣味犹在，像是小小的漩涡，颜色渐变，错落有致，最普通的石头在长久的井水打磨下变得圆润，在雨后映着阳光，光彩温柔，别有一种朴素纯真的美感。
谭韶诗也想起了老家的那一口井，似是能脑补出这座房子居住的人们聚在井边，洗衣的洗衣，聊天的聊天，在蓝蓝的天空下恣意笑着的画面。
她似乎有找到了一点感觉，拿手机把这幕拍下来。
拍下来的照片和亲眼见到的模样不大一样。
“好了，我们回去吧。”谭韶诗担心自己找到的感觉转瞬即逝，催着余芷回到车上。
余芷听了她的话。
一上车，谭韶诗拿出纸笔，不顾车子晃悠，尝试着在纸上重现自己的感觉。她太专注，不知道车子什么时候开到了平顺的大路上，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离开了空气清新的郊外，回到繁忙喧嚣的城市中。
直到车子停下，她一抬眼，看到高楼大厦和来往的行人，有些愣，“哎？我们什么时候……”
“刚到。”余芷解释，“在等着进停车场。”
谭韶诗“噢”了一声，看看时间，被走向1点半的时间吓到，赶紧把纸笔收起来，“不画了，我们去吃饭。”
“嗯。”余芷正好能开到停车场里去。
说是这么说，谭韶诗脑子里仍想着那幅没完成的画，有些心不在焉。
余芷停好车，轻声问了她一句，“回过神了吗？”
“差不多。”谭韶诗老实答，“没事，等会儿我看到吃的就什么都忘了。”
“等会儿？太慢了。”
谭韶诗愕然，没反应过来，便被逼近的余芷勾下巴吻住了。热烈主动，交缠不休，少了由浅入深的试探，余芷没给人缓冲的机会，吞下了所有低呼和闷哼，待她喘不过气才稍稍放开，借着直起身的动作与她紧贴着磨蹭着，擦出一阵颤抖。
“现在呢？”余芷帮她解开了安全带。
谭韶诗赧然，小声答了余芷想要的答案。
“只想着你了。”
——
就连周末，谭韶诗也在沉迷画图，重心放到了f公司客户的传统单子罢了。
她一回家便去了书房，比照着手机的照片开始画。
下次晨会将近，谭韶诗不想像上次一样两手空空，大脑也放空地出现在同事们面前当个什么都不会的呆子，认真琢磨着怎么把心中的传统概念表现出来。
她认真工作，余芷能够理解，给她倒了杯水。
谭韶诗一忙便是一下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才因为饥饿消停。她保持久坐的姿势太长时间，肩膀和脖子有点僵硬泛酸，揉一揉扭一扭，放下笔去找余芷。
她在客厅里找到了余芷。
“你要我说实话？”余芷一手玩着遥控器，游刃有余的指尖动了动便让遥控器掉了个个儿，另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嗓音慵懒，说话慢条斯理的，“你再怎么找理由，也改变不了谢经理目光短浅、与工厂搞不好关系的事实，早换早好。”
连说别人坏话都这么好看。
谭韶诗撇撇嘴，放轻脚步走过去。
余芷看到了她，放下遥控器伸手一揽，就这么把她抱到怀里了。
离得近了，谭韶诗听到了总经理无可奈何的声音，“但是石助理没什么功劳，说不过去。”
“心羽一定能大卖。”余芷说起了谭韶诗设计的新款，“这就是他的功劳。”
谭韶诗心里一咯噔，忍住激动等待总经理的回应。
总经理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你真的要走吗？”
余芷答得毫不犹豫，“嗯。”
大概是将要离别，总经理收起了意气用事的冲劲，长叹一口气，“行吧，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现在还在公司，这是工作。”
总经理笑一声，“说的对。你的意见很重要，我回头把谢经理的申请打回去。”
“好，再见。”余芷摁下结束通话的键。
“石助理要当总监了？谭韶诗心里急，不等余芷喝口水缓缓就问出口。
余芷点头，“应该吧。”
“没想到……总经理最后变得理智了一点，愿意会听你的意见。”谭韶诗想到最后一句话，有些感慨，“你可以放心了。”
余芷捏捏她的脸，“这是找到甩锅的人了。他用我的意见把谢经理的调职申请打回去……谢经理会恨谁？”
谭韶诗惊讶，抿抿唇改了口，“没想到总经理最后还是这么奸诈。”
余芷被她逗得一笑，点点鼻尖，“画完了吗？”
“没灵感，休息一会儿。”谭韶诗仍有问题没问完，“我的设计会成为主打款吗？”
“会的。”
“真的？不用看过样品怎么样吗？”
“我猜的。”余芷一本正经说，“你忘了其他人的设计吗？烂大街的款式，难看。”
谭韶诗头一次听到余芷这么直白给出差评，傻眼，“你……变了好多。”
“很容易理解啊。”余芷跟她解释，“第一，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听不见，第二……我总是笑着鼓励别人，觉得不好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挺累的。”
谭韶诗看到余芷在自己面前放下伪装，心里高兴，帮着捏一捏肩，“辛苦了。”
余芷握住她的手，“不用了，你画图已经很累了。”
想到未完成的设计图，谭韶诗的压力又来了，思来想去，决定跟余芷了解一下自己的缺点，“余芷，你以前不好意思说不好，现在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余芷疑惑。
“我的设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余芷果断答，“没有。”
谭韶诗当然不信，摇着余芷的手撒娇，“你就说嘛，我遇到瓶颈了，就需要别人点拨。”
余芷听着她拖长的尾音弯来绕去，嘴角也被带得上扬了，听够她的软音才慢悠悠说，“我没有敷衍你，我真的认为你的设计很好。”
“……是吗。”谭韶诗较上劲，“心羽之前的那个设计也好？”
在灵感来之前，她硬着头皮画了一个自己都不怎么看得下去的设计，交到余芷面前谎称自己有灵感，想求一求交稿的宽限。
要是余芷也说那个好，妥妥是敷衍了。
“那个设计还可以，有热门元素，符合爱情的主题，”余芷自有应对，严肃认真地答了她，“你不满意，是因为没有站在市场的角度去看。”
谭韶诗竟无言以对。
“你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怎么贴近市场，而是怎么帮客户做好定制，”余芷接着说，“我不知道客户的喜好，说不出有用的意见。”
“那……我去问问柯姗？”谭韶诗说，“她和客户见过面。”
“每个人的理解不同，你认为很厉害的同事的设计图被客户退回来了。你四处求意见，容易被扰乱思路，不如按着自己的感觉走。”
谭韶诗若有所思，“那……我的感觉跟客户不一样怎么办？”
“不代表你的作品真的不好。”余芷转过身，面对面柔声跟她说，“好与不好，立场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不一样。韶诗，你真的很优秀，自信点。”
谭韶诗看着余芷哄孩子似的鼓励着自己，笑了一笑，顺着余芷的话说，“嗯！我的新款就比他们好多了。”
“对。”余芷跟着她笑，“你愿意帮忙修改，石助理不知道多高兴呢。”
“嗯……因为其他人不认真嘛。”谭韶诗忽而有个奇怪的想法，“我这叫碾压新手村吗？”
余芷定定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谭韶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了玩游戏时的话，轻咳一声，“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知道。”余芷淡定接话，“挺好的，练等级就是为了虐人嘛。”
“……”
谭韶诗懵了。
余芷怕鬼，会在私下吐槽，懂得游戏用语……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怎么了？”余芷轻声问，“被我吓到了？”
谭韶诗忙说，“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更了解你了，挺开心。”
余芷带着她往沙发上靠，“以后也让我多了解你一点吧。”
谭韶诗下意识点了头，瞧见余芷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觉得她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余芷说的是以后，现在，她还是要把设计图画完。
周日，谭韶诗又起了个大早，跟余芷去了厂里跟王师傅会面，顺利见到了做好的样品。样品的效果不错，少了象征光芒的细碎宝石镶嵌，多了流畅优美、要让翅膀翩翩飞动的线条，选用的宝石色泽是深邃纯雅的红，像是血，像是炽热的火焰，结合起来真似她设计理念那一颗赴汤蹈火为爱疯狂的心了。
总经理看过也很满意，石助理效率地把整理好的宣传方案交出来，谢经理没再出现，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二天，谭韶诗看到了前同事在群里头幸灾乐祸：“谢经理回分公司了。”
她一高兴，忍不住笑出声。
“韶诗，你在看什么。”开会前，大家都挺放松的，黎蓝更是无聊到四处转悠玩，见到她玩手机在笑，悄咪咪地凑近了。
谭韶诗不知道怎么说，翻出了一个让自己哈哈哈过的微博给黎蓝看，“笑话。”
微博是简单的两行中文，黎蓝认真看了一会儿就抬起头，表情无辜，“看不懂。”
“那看这个。”谭韶诗不知道怎么解释，找了一个企鹅蹦达踩空掉到水里的动图。
黎蓝这回笑了，“它好胖。”
“……”
谭韶诗无语片刻，被黎蓝萌到了，对着自己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动图乐起来。
晨会开始，负责的同事a把新的设计图交出来，依然是不接地气的中国风，另一位同事b坦言跟之前的风格差不多，同事a倒是不介意，点头承认，说着要不要延长点时间，柯姗适时说了句，“韶诗有自己的想法。”
目光齐刷刷扫过来，谭韶诗没做好准备，愣了一愣，哆嗦着把自己的设计拿出来。
她昨晚睡前才急匆匆画完的，没来得及扫描或者多打印几份，放在会议室宽敞的桌面是小小一块长方形。黎蓝离得近，最先看到了，眼睛一亮，扯着杨助理说了一串英文。
杨助理皱了眉，“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词汇量来夸人啊。”
正好，同事们都看完了，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随后便是正儿八经讨论起来：“这个风格很适合客户。”“小谭，你怎么想到的，是不是收集了很多资料？”“跟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同事们竟然都说了好，为了细细看这一张设计图，挤在会议室一角讨论着。
谭韶诗惊讶，定了定神冷静下来，仔细听围上来的同事们说什么，有哪些处理不够细腻的细节，可以怎么样修改效果最好。
她又进入改图的痛苦阶段，却有那么多厉害的人出谋划策。
谭韶诗有一种自己融入f公司的错觉。
他们忙了许久，中午也没有休息，因为客户每天一催，柯姗已经有点受不了了，觉得他们既然有了思路就该尽快赶进度。改得差不多，柯姗请客户下午来看看，客户没拒绝，约了四点钟见面。
最重要的评委来了。
谭韶诗忐忑不安，挤出点时间给余芷打电话，
余芷依然温柔，用了各种方式来鼓励她。
谭韶诗莫名想到了会议上杨助理说过的话。
余芷夸人的词汇量真的好多。
有了女朋友鼓励，谭韶诗再看让自己改得更完美的设计图 ，信心满满，在客户来的时候没躲在后面。
客户跟她想象中的差不多，身材微胖，表情精明，画着掩不住苍老却很精神的妆容，迈着利落有气势的步子走进招待室。
“我不催，你们就不做是吧？”客户一开口就数落起他们，直接指着先前负责的同事a，“改得怎么样了。”
柯姗笑说，“周女士，这一次是另一位设计师为你画的。”
周女士顺着指引看向了谭韶诗，上下打量一遍，“你新来的？”
“对。”谭韶诗准备拿出设计图，“您看看……”
周女士打断了她的话，“得过什么奖？”
“……”谭韶诗尴尬。
尴尬的表情已经是答案了，周女士皱皱眉，再问了一句，“哪个学校的？”
这个问题，谭韶诗能答，咬咬牙说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周女士一听不是什么外国的名校，恼了，一拍桌子说，“我要最好的设计师，你们叫个实习生来打发我？”
实习生。
谭韶诗愣在原地，没力气抬手把设计图拿出来。
她被打了零分。
依据却不是作品。
她黯然神伤，捏着设计图不知怎么办的时候，黎蓝也跟着拍桌子，愣是说了一串流畅的中文。
“我有奖，我说她画的好。你懂个屁啊！”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女士想不到f公司有人敢反驳客户，而且骂人的还是个蓝眼睛的小姑娘，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杨助理发现黎蓝闯了祸，扯了扯胳膊想阻止。
黎蓝摆摆手，“杨，不怕，我骂人的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