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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闲了三天。
焦头烂额的十二月过去,难得清闲几天,也无聊透顶。徐浩真的发来了退网申请,我将申请转发回总公司,剩下的时间偶尔跟进一下在节假日里有促销活动的经销商,其他什么也没干,集团公司针对上个月进车的经销商实行销售补贴,每销售一台补贴一万元,效果也不明显,经销商每天报上来的订单屈指可数。
孟芸也搬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元旦第三天,我打开手机在龙姗的对话页面打下一段话,想想又删掉,将手机熄屏,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就这样一直看着。
不知看了多久,手机叮铃响了起来,袁部长在微信群里吆喝所有人,现在开会,就在手机上开,讨论销售形势。
七嘴八舌的一阵发言后,决定将销售补贴增加至每台两万元,并设计出贷款购车和置换购车的补贴方案,方案正文将于收假后第一天向经销商公布,所有经销商按工厂要求制作大型喷绘张贴于4S店门口的玻璃幕墙上,并在当地媒体投放一定频次的广告宣传,所有区域经理本月内巡访经销商,保证促销政策落实到位,另外2016年区域经理将继续在上一任区域就职,本年不轮换。
促销邮件下达的同时,还到了一封通知邮件,收到这封通知后,云南区域销售群里一下就炸锅了。
通知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因SX70车型工信部申报公告即将到期,现经销商手里的商品车必须在3月底之前全部销售掉,否则将无法上牌。
率先发言的是张鹤群:“孙总,我们现在的存销比已经达到了1比5到1比6,2月份春节要占掉几天时间,春节后是传统的淡季,根本就没人买车,实际能销售的时间只剩下了两个月左右,工厂现在才把政策通知发给我们,还逼着我们进了那么多车,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我说:“从现在开始可以不进车了,工厂为了帮助大家消化库存车,每台车给大家补贴两万块钱,你们再把原有的利润让出一点来,清库存的任务完全是有可能完成的。”
文山高总打来了电话给我:“孙丙岩,”他直接叫了我的名字,“当时我就说不进吧,我又不是没有可以销售的商品车,你们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着进,又是给额度又是让走三方承兑,现在倒好,你们发个通知就完事儿了,压力全在我们身上。”
我道:“进车任务是集团公司高层领导开会后决定的,只要是天虎汽车的经销商都必须完成任务,你这边袁部长给了面子,已经比其他经销商进的少了。再说,你跟我讲这些,是没有用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紧跟工厂的促销政策,快速消化库存。”
他知道跟我多说无益,便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走访经销商,监督落实促销方案,一方面经销商对合作的县级分销点实行最大让利,另一方面增加销售顾问的单台提成至2000元,全面回访本年度所有保留数据但未成交的客户。当我在各个经销商处奔走的时候,天虎汽车集团派出一支由三个人组成的调查小组悄悄来到了云南。
原因是袁部长收到了一封关于我的举报邮件。
整个调查工作持续了十天左右,十天过后,这三个人带着整理好的调查报告,交到了袁部长的办公桌上。
看完调查报告,袁部长拍了一下桌子:“太不像话了。”他放下报告抽了一支烟,拿着报告去了陈锦程的办公室。
陈锦程看完报告,问他:“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
袁部长不假思索地回答:“开除!”
“原则上我没有权利干涉你做这样的决定,但是孙丙岩这一年在云南还是为天虎汽车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怎么处理随你,但是就不要在集团内部发通报了吧。”陈锦程说。
袁部长出了陈锦程的门,径直去了人事部,对人事主管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人事部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键盘上敲下:“关于孙丙岩同志的解聘通知书……”落款时间写上了2016年1月31日。
由于工厂压库和商品车公告带来的双重影响,我去经销商处开展工作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热情指数下降了很多。有时候坐在经销商那里,大家都没话说,一不小心看到对方的眼睛,便又各自撇开目光,谁也不想找话说。
我决定月底回红兴,就在回红兴那天,我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人事部长用微信发来了解聘通知书。
解聘通知书上没写解聘原因,看到那几行字表达出来的意思后,后背一阵发凉。打电话问人事部长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去问袁部长吧。
下了飞机,到了公司总部,我敲响了袁部长的门。
进来!
“袁总您好!”我心跳得好快,递过去一支烟,他没有接。
“孙丙岩回来了,人事部的通知收到了没有?”他问。
“收,收到了,这就想来您这里,”我有些结巴,只说了半句话。
袁部长转身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份文件:“你自己看吧。”
二月的红兴,袁部长办公室里没开空调,空气冷得能哈出热气来,我拿着文件看,脊背上冒出了汗,汗液变冷,手开始发抖。
那份文件里第一行写着:接经销商举报,天虎汽车集团组织调查小组对孙丙岩同志在云南省区域经理任职期间的不当行为进行了详细调查,结果如下,后面记载着我在云南通过分配新车资源向经销商索贿、巧立名目收取礼品、要求经销商带我去色情场所等‘光荣事迹’。我仔细看了调查材料,详实程度让人吃惊,那些平日里有求于我时阿谀奉承的投机分子们,在落井下石时都不遗余力。
我陷入沉思,袁部长道:“作为十多年我老员工,解聘一事知道的人不多,抓紧时间去办手续吧,以后不管你到了哪里,希望你好自为知。”
把我开掉,还不忘教诲一番,我在心里问候了他的全家女性。
我不好再逗留,跟人事部长见了面,他问我什么时候办手续,我说:现在!
人事部长拿给我两张表,我坐在那里填了二十分钟,办完手续的时候在楼道里见到杨帆,他问我:“听说,你离职了。”
我说:“是啊,刚刚去办手续。”
他递给我一支烟:“兄弟们这么多年,说走就走啊。”他明明知道我离职的原因,还这样说话,兄弟你妈个圈圈。
烟吸的太猛,我咳了一声:“先不跟你说了,我先回家,有空了再聊。”
再见,多保重,他说。
我被开除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在集团内部公开通报,但这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一定在办公室里大谈特谈,并发出令人讨厌的笑声,我跟杨帆的关系,就像是中美关系,巴不得对方倒霉,表面惺惺作态地同情一番,实则心花怒放,换作他被开除,我也会一样。
走过漫长寒冷的楼道,下了十二层的电梯,遇到往日里的同事,我们微笑示意,每个人的微笑似乎都满含深意,一转身便能感觉他们在窃窃私语:“就是这家伙,被开除了。”或许还有老员工能想起当年孙建国在配件库房里的事情,分不清不嘲弄还是同情,我只想快点离开。我和这个公司的枝枝蔓蔓,从此一刀两断。
离开了奋斗了十年的天虎汽车集团大厦,站在大厦门口,我告诉自己并不是舍不得这份工作,只是离开的方式太他妈丢人了。
天虎集团发展到今天,我是第一个被开除的区域经理,这事态已是我不能挽回的了,我咽了一口唾沫,企图润一润冒烟的喉咙,广场上的音响里放出拉德斯基进行曲,我听得烦,只想它快点放完,在街上抽了一支烟,我并没有深情回望一眼,打车回了家。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这他妈是谁干的?!
是心机比大海还深的张鹤群吗?他那里我也只是收了两条烟而已,他自愿送的东西,又何必在背后捅我一刀呢?集团在昆明新招了一家经销商,也不是我个人行为,我跟他言交皆浅,有很多事情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是口蜜腹剑见风转舵的薜世贵么?在云南就跟他交情最深,他老家盖房子,我还随了一千块钱,虽说平时到了他那里都是一条龙伺候着,那也是因为分配资源的时候,我暗地里帮了他不少,他在我的“帮助”下,比其他经销商至少多赚一百多万,把老子给举报了,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是林猛这小子吗?这哥们儿脑子并不聪明,而且他只是个打工的,犯不着装二百五啊。
是保山杨总?他是江湖上的老油子,人情事故比谁都懂得多,而且他建店的时候,我可是费了心思帮了他的大忙,会不会恩将仇报,不好说。
是临沧徐老板吗?他是薜世贵的表弟,当时求我的时候卑躬屈膝,现在又反咬一口,是不是他干的也不好说,而且他是恨我的。
文山高建龙那里,我就吃了他两顿饭而已,他跟云南的其他经销商也不熟悉,应该知道的不多,他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云南市场里兴风作浪,难不成他怀恨被罚款的事情,那跟我可没多大关系,是他自找的。
普洱和西双版纳两家交集不深,可能性有,但是并不大。
我又把曲靖汪总、昭通戴老板、红河许飞这几家统统思考了一遍,然而,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
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去纠结到底谁给袁部长发了一封邮件,因为这件事情到现在这步田地,已经完全没有了挽回的可能。
出租车停在楼下,我拉着箱子,背着包进了小区,抽了两支烟,深吸一口气回了家,毕竟我还有家。
一敲门,就听到孙希亚在里面叫:“肯定是爸爸回来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过后,门开了,是孙希亚。
“爸爸,”她叫了一声,扑在我怀里。
“嗯,长高了,长胖了,爸爸都抱不动了。”我抱着她进了门,庞淑华把我的箱子拿了进来。
徐娟从房间里抱出孙安黎,对着小婴儿说:“快看,爸爸回来喽。”
小小孙已经快两个月,正睁着眼睛打量着这世界,我放下孙希亚:“来,让爸爸抱抱。”
徐娟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小心翼翼地递给我,我看着小小孙有神的大眼睛:“长得像你。”床头上方,我和徐娟的婚纱照依然青春靓丽,她坐在花藤椅上,我从背后抱着她,那一年我24,徐娟23。
“妈也说他像我,把包放下来吧。”徐娟把我的背包拿下来,又把箱子拖回了房间。
这个春节,从置办年货,到一家人在除夕夜里觥筹交错,甚至我们还邀请了孙建国,无论是谁的欢声笑语,都无法抚慰我的内心,像是扛着百斤重担,还得附和出不合时宜的笑容。
有时我笑的特别大声:“爸,来干一杯,过年么。”
孙建国与我的酒杯碰出悦耳的声响:“初一我们就去给你舅舅拜年,安黎要去挣红包啦。”
我说好哦。
徐娟说,你小点儿声,小小孙刚睡着。爷爷奶奶在一旁笑出岁月刻画出的深深皱纹,用苍老混浊的眼睛注视着我们,爷爷常常自己端起酒杯,又被奶奶无情地拦下:你少喝点儿。他回一句:高兴嘛!
烟花四起,黑暗中,大地无垠,孙希亚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满天的星星和山丘间的灯火交相辉映,我擦去一滴眼泪:希亚,烟花我们要拿去远一点的地方放,免得吵醒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