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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晓虞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走吧!”他用脚尖碾碎烟头,朝路边走去。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没有跟在他身后,而是依旧在人行道上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向羽回头,发现她竟然没有跟上来,于是他几步走了过来,沉声说:“你干什么去?在这里就可以打车。”
“我们没有钱,不可以打车。”她脆生生地说,声音里却暗含了分量十足的火气。
“我刚刚说了,车到你家楼下,你再上楼取钱就行了。”他一皱眉。
“我不——”她夹着怒火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娇气。
“为什么不?”他中气十足地问。
“不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心情特别不爽,他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他让她打车,她偏要走路,总之,她就是不想听他的话,她就是要跟他拧几个劲儿,即使,他是对的。
他声音低沉:“别告诉我,你要走回去。”
她继续往前走,悻悻地说:“是,我就是要走回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故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上天在考验我。”
“河晓虞,你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他的眉头拧得更紧,因为他说得明明有理,可是她却偏偏不听,他实在摸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是。”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不是说过嘛,我的脑袋得钱儿治了。”
她不知道自己赌的是什么气,也不知道自己较的是什么劲。
总之,她就是想发脾气。
她生气了,他看得出来,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原因在哪儿,而且应该生气的明明是他,可现在一切都搞反了,怎么变成她生气,他有些心虚了。
这真是是非颠倒、黑白混淆。
他紧紧地跟在她身旁,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发脾气?”
“我没有。”那声音里的娇气愈发地浓重,让向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就是在发脾气,向阳以前发脾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向阳,又是向阳,她觉得她心里的气更足了,火更旺了。
“你别跟着我。”她大声嚷嚷。
“这路是你家的吗?”他的声音比她大得多。
“就是我家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她口齿伶俐地说。
“你简直是个强盗、女土匪——”
暮春的夜风,清爽微凉,带来淡淡的植物芳香,他们并肩走了很久,吵吵吵吵,吵了很久,他忽然对着前方的夜色微微笑了笑,因为他好久没这样跟人拌嘴吵架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原来他也可以活得这么真实,这么舒服,而且他忽然有种正在谈恋爱的感觉,那一瞬间,他觉得能跟她单独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和一对对情侣擦肩而过,仿佛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对,他感觉特别、特别、特别的幸福。
忽然,河晓虞拔腿就跑,向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她就已经跑出去了很远,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人她究竟要干什么,前一秒还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像扎了吗啡,打了鸡血。
向羽胳膊一抬,手一指,中气十足地喊道:“河晓虞——你给我站住。”他嗓音洪亮而粗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和指责。
“我不——跑得慢的是傻瓜,是笨蛋,是青蛙,是蠢驴。”她边跑边叽哩哇啦地说。
傻瓜?笨蛋?青蛙?蠢驴?
他愣愣地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加快了步子追了上去。
于是,都市街头就上演了这样感人的一幕,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子在前面一路狂奔,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在后面一路狂追,边追边喊:“河晓虞,你最好不要被我捉住,否则看我怎么好好修理你——”
她的黑发在风中飘荡飞扬,她的衣袂在风中舞动翻飞,她的身姿比赵飞燕还要轻灵美丽。
他用看起来是在奔跑,实际却是老猫逗小鼠的节奏在后面追她,而她却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跑得很快。
肩膀被一只铁爪牢牢抓住,可能力道偏重,她的两条秀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让她不得不止住脚步。
那只铁爪紧接着用力向后一带,她娇小的身子就在空中快速地回旋,然后脑袋咕咚一声,撞上一道结实的肉墙。
她的脸颊绯红似火,额头上的汗液莹莹发光,她晕晕地靠在他怀里,胸脯高低地起伏着,他双臂松松地环着她的身子,目光深沉:“跑啊!怎么不跑了?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跑到月亮上去。”
她低着头,睫毛轻颤着,只顾着呼呼地喘气。
“我看你不是饿了,你是喝多了。”
她立刻推开他,他以为她还想继续跑,立刻紧紧地钳住了她的手腕,又把他扯回怀里:“我这皮鞋卡脚,等改天换了运动鞋再跟你赛跑。”
她低着头,不说话,可是她的嘴唇粉嘟嘟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神雾蒙蒙的,哪儿哪儿都那么好看。
他的眼神温润了,声音也变轻了,整个人一下子柔和了许多:“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欢实嘛!”
其实她并不想跑,因为她累得都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哪还有力气去跑,可是她想让他知道,她是河晓虞,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河晓虞,她不要当任何人的替代品,她就是她,她要他牢牢地记住今晚,记住今晚他曾经在青城的街头追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河晓虞。
想到这时,她的眼睛湿润了,一股咸咸的液体,从眼睛蔓延到嘴里,再进入喉咙里,最后顺着血管流进心里。
他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跟你开玩笑呢!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家子气了。”
她轻轻地推开他,转身坐在了一根笔直的路灯杆下,路灯的灯光寂寞而昏暗、孤独而冷清,衬得河晓虞有几分形单影只,有几分楚楚可怜,有几分出尘脱俗。
她抱着膝盖,低着头,轻声说:“没怎么,只是因为……”她沉默了一下:“因为……饥饿是可怕的,它使年老的失去仁慈,年幼的学会憎恨,而我现在正在体会着让人失去仁慈和学会憎恨的饥饿,所以有点儿不正常罢了。”她用艾青的诗句掩饰着她内心翻江倒海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