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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范娘子家的喜宴过后,方大嘴家的二姐会做菜的名声便传了出来,只是快要农忙秋收了,乡里人家多半不会在这时候赶着做红喜事,只有那白喜事,说来便来容不得商量,顾早接下来倒是做了几次。只是那白喜事不比红喜事,没那么多讲究,没些家底的便是自己胡乱烧了些只管饱的也有,只有那殷实些的想要挣脸面的人家,才会像红喜事那样特意请个厨子过来,所以工钱自也没红喜事那样高,顾早做了几单,加起来统共也不过得了一贯多的钱。
顾早却也不是个贪心的,比起刚来的时候,她现在自己手头上已经有了两贯多的钱了,虽只够买一分薄地的钱,但按照米的时价五十文一斗来算,也可保证有段时间可以日日吃米不至于饿死了。
她坐在床上,将钱一个个地数了投在瓦罐子中,正数着呢,耳边却是听到了方氏叫唤自己的声音,她应了句,将那瓦罐子小心地藏在了床底,又用脚推到了靠墙的角落,这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出了房门。
那方氏头上压了个破斗笠,脖子上挂了布巾,肩上挑了一副筐子,边上站了青武,原来是要下地收庄稼了。
“二姐,你从前便是个做不动活的,跟了我下地也是无用,还是我和青武去了,你跟三姐晌午到了给我送饭食过来便可。”
方氏看着顾早说了几句,便急急地要往外走去。
顾早笑了下,凑了过去,见方氏前头的箩筐里已经放了两把割镰,一个装了水的罐子,便从门后也拿了一把镰刀,丢了进去。
“娘,我这几日左右无事,怎好自己在家眼光光看着你们到地里收割,我虽则无用,只是去了多少总能帮着你些。”
方氏看了她一眼,嘴里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转了身便甩着箩筐出了门,顾早也急忙拿了顶斗笠,在头上披了条湿巾子,拉了青武的手,跟了出去。
扬州地处南边,大多是水田,种的是稻子,此时地里的水已经排了,露出湿汪汪的泥地,地里是大片的泛了金黄的成熟稻子。此时太阳不过刚出了山头,顾早一路走过,不一会脚上的鞋子便叫路边草叶上的露珠子给打湿了,只是两边的田地里,却都已经是农人弯腰挥镰刀忙着收割的景象了。
“今年好容易顺风顺水的,自己好好的田地,却偏要教人家白白得了去……”
到了自家的那三亩连着的傍河地了,方氏放下了箩筐,将鞋子脱了在田埂上,下了地,嘴巴里还低低地在不停埋怨。
顾早装作没听到,也只是脱了鞋子,挽起了裤管,露出了白生生的一双小脚,踩进了地里。
脚刚踩进去,那五个脚趾缝里便“吱”地冒出了泥,顾早脚掌心一阵痒,少时在农村老家的记忆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忍不住发了下童心,两只脚轮流着在地里踏了几下,只听见噗嗤噗嗤声一片。
已经弯了腰从田边开始割稻子的方氏扭头看她一眼,骂道:“二姐,叫你别来你非要来,来了却不好好做活,当这是在消遣呢,青武都没你调皮。”
顾早偷偷笑了下,见青武也已经弯下了腰,急忙也拿了镰刀,到了他的一边。
此时的稻子远不比后世的改良品种,植株很高,稻秆又细,结穗稍多些,便是成片地伏倒在地。
顾早弯了腰,左手搂住一簇稻秆的底部,右手操了镰刀往手下一寸的茎上横了割去,割倒的稻秆整整齐齐依次码了放在边上。初时还有些笨手笨脚不太灵便,慢慢上了手,竟也是挥镰如飞,虽比不上方氏,没多久身后却也是已经是割倒了一大片。
方氏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下顾早,面上神情有些惊诧:“二姐,我倒是小瞧了你。”
顾早直起了腰,擦了下额头的汗,苦笑了下。
毕竟是不比从前了,不过这么一会儿,自己便已是感到了腰酸背痛,加上日头渐高,地里晒得慢慢便像是个蒸笼一样,汗水是不停地往外冒,黏了那稻芒在脸上,竟是奇痒无比。
她到了田埂,就那茶罐的尖嘴喝了几口水,歇了会,便又回了继续割下去,这样歇一会,割一会,等到中午三姐提了食篮来送饭菜的时候,那三亩地不过被她娘三个割倒了一小半还没有。
三姐带来的饭食比起平日的要丰盛了许多,素烙饼,汤馄饨,一锅子小米饭,另加一碟蚕豆酱。
顾早腹中早是饥饿了,到了河边洗了下手,从三姐手里接了筷子,卷了张烙饼便吃了,竟是香得很。
那方氏也真的是饿了,蹲在田头,西里呼噜的没一会一个人便吃了好几张的饼和大半锅的饭,又灌了几口水,这才打起了饱嗝。
顾早不过吃了一张饼,半碗米饭,又喝了几口汤,便觉得饱了,待青武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三姐收拾了东西,便转回了家去。
田埂边没有树荫,顾早心疼青武,便将自己的湿巾搭在了青武的头上,让他坐了再歇了一刻,自己也跟着方氏过去继续割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见地里已是满满的一陇一陇的割下的稻秆,这才停了下来,方氏将稻秆抱了,放了满满两个箩筐,这才担了起来,飞快地朝着家去了。
顾早望着这满满一地的稻秆,倒是微微发起了愁,她现在这个力气,拼了也不过是帮着方氏割下稻子,实在是挑不动这两筐子的湿稻秆,家中又没有板车之类的东西,此时正逢农忙,便是有的人家自己也是要用的,租也没地方租去,也只能靠了方氏自己一人这样来回,所幸田里到家倒也不是很远的路。又想着这里现在还没有那脱谷机,难道这如此多的稻子搬回去了便只能用脚踩、手揉,或者是棒槌捶打才能脱下稻粒吗?
此时她倒是深深觉得了做个种田人的辛苦,又恨自己没那本事造出些脱谷机之类的东西,见方氏已是回来了,脸晒得汗油油一片也顾不得擦,顾早帮着装好的第二担,她又匆匆飞也似地去了。
顾早叹了口气,这才又弯下了腰和青武继续割着稻子,由那方氏一趟趟地搬运了回家。
如此到了晚间天擦黑了,那三亩地中已经割下的稻子才都被运回了家,叠在了院子里,匆匆吃了饭,却也顾不得休息,全家四人在那院子里就了月光又做起了脱稻穗的活。
方氏两个手皮厚也不怕刺痛,便如笊篱般在那稻穗上揉搓个不停,不一会身边的筐子里便已经积了厚厚的被脱下的谷子,顾早自叹没那本事,和三姐青武一人手里拿了一个棒槌在那敲打,全家人直做到月上中天,想着明日还要下地,这才收拾了歇了。
顾早早已经累得是如散了架,头刚沾了席子就沉沉入睡了,第二日一早醒来,这才觉得全身如被车子碾过般,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三姐心疼,却是一大早就做好了全家今日的干粮吃食,带到了地里,关了院门,说是自己也要下地去。
如此全家在地里不停忙了五六日,才将那全部五亩地的稻子全割了完,又脱了穗,在那风口扬干净了空壳和一些杂物,趁着大日头曝晒了三四日,如此一连半个多月,到最后才算是忙完了。方氏本就黑,看不出什么,顾早的一张脸却早已是晒得黑了一层都不止。
今年年成却是不错,那三亩傍河的肥田每亩竟有差不多两石的收成,连那两亩瘦田,统共得了九石的稻谷,去了缴纳的官粮,最后入了谷仓的差不多有七石,一千多斤。
方氏看着这满屯的金灿灿的谷子,高兴得不行,只是想到过几日自己的那五亩地就要归了毛团子所有,又是一阵肉疼。
顾早盘算了下,对方氏道:“娘,我们既是要去了东京,这粮食又带不走,放着也是喂了仓鼠,倒不如我去县城里看看,要是合适,都粜了出去。”
方氏虽是心痛,想想却也是这个理,没奈何只好应了,只是千叮万嘱,一定不能便宜地出了手。
上次进县城,是坐了范娘子家的骡子车,这次却是没有这么好的便当,顾早一直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这才拦了辆也要入县城的车,付了几个钱,才算是搭了便车,只是等到了地,却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顾早顾不得午饭,先到了那米市一家家地挨个问过价钱,却是有些失望。原来今年田产多了,那价钱便自然便上不去了,米店粜出四十八钱一斗,买入低的竟有压到三十文一斗的,稍高些的,也不过只是多了一两个钱。
顾早不愿这样贱价地卖了自家辛辛苦苦得来的稻谷,只能怏怏地出了那米店的门,觉得腹中实是有些饥饿难忍了,瞧见路边有个卖煎果子的摊,便摸出两文钱,买了个煎果子,慢慢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