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8

刘小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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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半个月过去。

    白露本可以出院回去休养,可孩子和程都在这里,即便见不到他一眼,她仍是固执地觉得住在一栋楼里就是“一家团聚”。

    遥遥出生第二天,周姐就拎着保温饭盒来到病房。白露这才得知自她“失踪”后家里的情况,程中枪当日,别墅就被查封。周姐搬进程事先安排一套公寓里,照顾着露露,这里生活用品一应齐全,还有布置好的婴儿房。

    白露听后震撼不已,这个人,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周到得让人心疼。

    白露住院期间接受过一次长达半日的传讯,鉴于她情况特殊,地点设在病房,对方的一系列问题她都是沉默以对,因为没有证据指向她与程的事有关联,而且他们尚未办理正式登记手续,所以最终结论是她与本案无关。

    只是在问询过程中,那个一脸严肃的女警官的视线不时掠过她无名指的戒指,白露没有像以往般躲闪隐藏,两手始终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出门前,四十多岁的女警官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看你也是个不错的姑娘,怎么会跟那种人搅在一起?”语气间带了怒其不争。

    白露抬眼与她对视,缓慢而清晰地开口:“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即便不出门,不看电视不看报纸,白露也知道,启程的事现在已经沸沸扬扬,由此引发的众多高官落马,更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话题,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这里,程扮演的不是什么好角色。

    她每天去看望女儿往返途中,都有护士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对此没什么反应,这次问话过后,她也只是隔着玻璃对女儿低喃,“不用理他们,他们不懂。”

    他们什么都不懂。

    所以,也无须解释。

    当天下午,白露的病房又迎来三位特殊访客。

    闻讯后风尘仆仆赶来的母亲和大姐,还有去车站接她们一道来的小天。

    二十多个小时的行程,加上忧心忡忡,让母亲看起来比一个多月前苍老许多,对于别人的质疑非议,白露可以置之不理,可是面对自己家人,她还是心怀歉意,自责不已。

    淳朴的个性让白母并没斥责怒骂,也没痛哭流涕,只说了一句,“跟妈回家,孩子带回去我跟你爸帮你养。”

    白露扑通跪下,“妈,我对不起你们。”

    她仰头时眼里含泪,“我不能走,他也是我的家人,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离开他。”

    母亲终于带了怒气,还有不解,“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舍不得他?”

    白露摇头,“他没有害我。”

    如果非要说,还是她害得他走不成。

    而且,他们之间牵绊太多,身陷彼此,早就没法分得清谁害谁谁欠谁了。

    最后,在小天和徐丽还有大姐的劝说下,白母才作罢,临走前还是去儿科看了眼外孙女,老太太眼圈泛红地感慨道:“这么小能活下来也是老天开眼。”

    然后又让大姐从提包里取出一条簇新的小花被子,本打算用这个包裹孩子回老家,现在留下给外孙女用。

    白露死死咬住下唇,才阻止自己哭出来。

    满月当天,白露办理出院。

    回到程为她安排的新住处,一个多月不见露露竟苗条许多,换了新环境,它也跟着面貌一新。

    婴儿房里的小床和玩具都很眼熟,正是她当初挑选的那些。书房里的东西多数是她的,他的只有些重要文件。

    住院期间,按规定她不得探视程,在苏辙的帮忙下,才匆匆看了他一眼。几分钟里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并在守卫武警的炯炯目光下,伸手抚向床上人的脸颊,确认他的温度后才得以安心。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只能靠记忆,靠这寥寥几件与他有关的东西来回味。

    次日,白露给三妹打了个电话,小雪在一个月前就回学校写论文,白露开门见山,“你还想出国念书吗?”

    那边没想到她还会提起这个,一时愣住,白露径自继续,“我过两天给你寄件东西,留学需要的。但是我有个条件,大姐自顾不暇,父母晚年生活就交给你和小天了。”

    小雪关注点却在另一处,“你,你真打算跟他耗一辈子?他说不定哪天就……”

    白露打断她,“我的选择不需要你认同,你要是想去,就尽快给我个答复。我知道你不想欠我情,把这当成个交易就行,我用一个机会,换自己一个安心。”

    “我真不明白,他什么都有时你心不甘情不愿,现在他这样了,你却死心塌地守着他……”

    白露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什么叫一家人么?”

    次日起,白露就开始为家人而奋斗。

    奶水已经下来,还算充足,她每天早晨用吸奶器吸出满满一瓶,送到医院给女儿当一天口粮。然后又在周姐陪同下,搭乘专线汽车赶往本地香火最旺的一座寺庙——慈恩寺。

    周姐说这里很灵,她儿子高中三年她每个初一十五都要来拜一拜,结果儿子超常发挥考了个一本。白露欣然相信,照着周姐有样学样,虔诚地点香叩拜捐功德。

    接下来的数日都是如此度过,直到女儿出院。

    小家伙已经发生质的变化,头发浓黑,皮肤白净娇嫩,眉眼跟她小时候一般无二,虽然身型还很袖珍,但已是婴儿组的小美女了。穿上姥姥做的小红褂子后,更是活灵活现,宛如年画上的小童子。

    从自己身上掉的肉,硬是隔了两个月才能团聚,白露抱着女儿亲不够的亲。小家伙能吃能睡,不哭不闹,最喜欢被妈妈抱着挨个房间走,每当看到肥猫时,她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都会好奇地一路追随。

    苏辙来过一次,送来一个“礼物”。他走后白露拿着小熊来到女儿床边,按了一下开关,小熊开始抖动跳舞,成功吸引了小家伙的视线。

    在她那一段录音后,响起音乐声……

    是钢琴。

    熟悉的前奏让白露瞬间泪如泉涌,很快又听到熟悉的醇厚嗓音,低低地唱起:“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比第一次唱时纯熟许多,白露捂着嘴转过身,只看得到单薄的肩膀一下下耸动。女儿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静地一直听到完。

    这一场震惊全国的黑色漩涡,吞没了青城市大批官员的仕途甚至性命,公安税务海关等系统涉嫌人员共计近百人,省里那位林书记更上一层楼的美梦也因此破碎。

    直到大半年后,新上任的官员经过磨合后才进入状态,而在这场风波中主持大局促进新旧班子融合的□□罗长浩则以身体为由主动卸任。

    在一个不错的秋日,他独自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省内另一座城市。

    打车来到郊区的一处公墓。

    墓地面积不大,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打理的整洁干净,四周栽种的不是青松翠柏,而是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树干笔直枝叶繁茂,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罗长浩来到一座墓碑前。

    这是合葬墓穴,碑上刻着“慈父俞思远、慈母程敏芝之墓”。

    没有多余赘述,很符合墓中人简洁大气的性格。

    忆起这位兄长生前的种种,罗长浩顷刻间便老泪纵横,哽咽道:“大哥大嫂,我来看你们了,我来晚了……”

    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秋风,和沙沙的树叶响动。

    如果有来世,还要做兄弟。

    那时,定不负你。

    几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在脚边,那一天,不远了。

    小孩子的成长就是一场奇迹。

    八个月的程遥小盆友已经白白胖胖,能爬会笑,一笑起来嘴边两只小梨涡,甚是讨喜。虽然活泼好动,但并不黏人,常常能自娱自乐地玩上半天。

    白露现在的生活重心自然是女儿,但每个月还是会抽出两天去烧香拜佛。周姐对此大力支持,反复强调,心诚则灵。

    这一天是农历初一,白露如往常般请了香,上香时默念,“誓断一切恶,誓修一切善,誓度一切众生……”这句口诀只听周姐说了一遍,她就牢记在心。

    上完香,她跪在蒲团上,开始一丝不苟地叩拜。

    白露在大殿里驻留许久,走出寺院大门时见到一辆高高大大的吉普车,车身漆黑簇新,她隐隐有种预感,待车门打开,下来的果然是多日不见的苏辙。

    “你也来拜佛?”白露纳闷地问。

    苏辙摇摇头,“我是来找你的。听说你这每个月都要来这……”

    “听说?”白露眼里闪过一丝戒备。

    苏辙无奈笑笑,“你知道的,工作需要。”

    因为程本人昏迷不醒,犯罪集团的另一重要成员何守城案发前就潜逃境外,真正落网的都是一些小罗罗,所以警方一直对白露进行暗中监控。她已有察觉,外出时常常感觉到被人盯着,她怀疑连住处也被安了窃听器,不过,她一直本本分分,也没什么可怕的。

    上车后,苏辙说:“今天找你是有个好消息。”

    他顿了顿,“你申请的探视权批准了。”

    白露眼里立即绽放光彩,“真的?”

    “谢谢你。”

    苏辙凭借这次行动又立新功,得到晋升,时常会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利用职位便利帮她一些“小忙”。

    “但是,”她的执着和期待让苏辙心生不忍,不得不出言提醒,“我跟医生沟通过,他们说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点复苏的迹象……”

    白露却不以为然,“对我来说,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舒了一口气,低喃道:“这就意味着有希望,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说‘希望是个好东西。’”

    苏辙侧脸看她,“肖申克的救赎?”

    “你也看过?”

    苏辙笑笑,“对了,世贸大厦落成仪式就在这周六举行,你要去看吗?”

    周日这一天。

    白露带着女儿来到程所在病房。

    门口有持枪警卫。遥遥对什么都好奇,伸着小手就要去摸人家的枪,白露赶紧挡住。小坏蛋,胆子不小,第一次来就这么不客气,当心剥夺你的探视权。

    病房里,检测仪器滴滴作响。

    看到病床上的人时,白露泪水瞬间滚落。见他面色平静,眉头舒展,她不由想,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平静的日子了吧。

    女儿肉嘟嘟的小手伸过来,为她抹去泪水。

    时间只有半小时,得好好利用。白露抱着女儿走上前,温柔道:“遥遥,这就是爸爸。”

    这可比照片上的爸爸生动多了,女儿一脸好奇,嘴里咿咿呀呀,身子往前似乎要跟爸爸亲近点。

    白露抱她靠近,她立即摸向爸爸的大手。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手连在一处,白露心潮翻涌,轻声道:“你感觉到了吗?这就是你期待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然后就见小家伙低下头,她最近正在长牙,什么东西都想尝一尝,白露没立即阻止,眼看着她在爸爸食指上咬出四颗小小印记,留下口水,然后冲妈妈一脸贼笑,露出小梨涡……

    几天后,白露接到一个电话,来自许久不见的罗飒。

    罗飒约她见个面,地点是世贸大厦一层新开的咖啡厅。

    见面落座后,罗飒说:“这个地方是他一直想看到的。”

    白露点头,“我去探视时给他带了照片。”

    罗飒闻言神色微滞,然后释然地笑笑,“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白露惊讶,“你要去哪?

    “出国,出国旅行,陪我爸一起。”她说着叹口气,“他这辈子一心扑在工作上,过得很枯燥,我希望在他在生命的最后时日能多看些风景。”

    白露听出不对劲,就见罗飒红了眼圈低声说:“癌症,晚期。”

    谈话最后,罗飒坦诚道:“第一次见面时,我觉得你一无是处,后来始终认为你太弱,配不上他,现在看,你比我强很多,这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出门时她问:“送你回去?”

    白露摇头,“我坐公交。”

    罗飒也不客套,爽朗道,“咱们两个女人就别拥抱了,握个手吧。”

    看着她戴上遮去半边脸的墨镜,开着那辆招摇的红色车子略带嚣张地离去,白露不由想起两年前的情形,心中感慨一番,这才朝公交车站走去。

    直到上了车,走到最后一排找空位坐下,白露才缓缓展开一直握着的右手。

    掌心一个揉皱的小小纸团。

    展开后,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像是电话号码。

    末尾一个汉字——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