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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医院的生意不是很忙,所以萧赋也有大把的时间为各堂弟子授课。
在叶浅予的安排下,十八个堂口,总共二十四位学徒整整齐齐的坐在最新收拾出来的候诊室里。
萧赋身着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西装,领口没有扎领带,而是别上了一枚金灿灿的西装珠。他怀里夹着一本厚厚的书,腰身直挺,走起路来熠熠生风。冷俊的面容一丝不苟严肃至极,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平日里身上那股子匪气和邪乎劲儿如今都不见踪影,当真的教书育人,不苟言笑。
来这的学徒悉数是男儿身,也是第一次见到萧赋,所以并不觉得他这身装束有何不妥。只有叶浅予和旺财面面相觑,满脸的错愕。
因为萧赋平日里几乎都是无时无刻不披着那件朴实无华的白大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大夫一样。今天这副装束虽说也是合情合理,算不上什么隆重打扮,但是足以证明了,他很看重这次中西医之间的学习交流。
“起立!”旺财按照从赵林嘴里听来的新式学堂的规矩,带头喊了一句。
其余的弟子虽然不理解,但多按照叶浅予之前的嘱咐,乖乖的起身,其声道:“先生好。”
萧赋摆摆手,道:“以后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
无其他废话,萧赋直奔主题,算做学习之前的训话:“大家来到这里之前,想必都是多年学医,有的是治病救人的法子。但是,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希望大家放平心态,系统的全面的学习西医。你们之前学的不一定是错的,但是放在西医中确实完全不适用的。”
萧赋这一番话本来开诚布公,并无半点要诋毁中医的意思。
但是座位中却有一个弟子愤愤不平的站了起来,几乎是用奔着吵架的语气,质问道:“我看西医全然是靠着器械而已,除了研究出了什么开膛破肚的鲁莽野蛮的治法儿之外,根本比不上我们中医。难道得了风寒,还要给人口鼻肺子切下去一块不成?”
本来大家都是冲着友好学习来的,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纷纷惊讶的回头望向这个人。
旺财偷偷凑到叶浅予身边,小声的问道:“叶姐姐,这是哪个堂口的人,怎么敢这么嚣张?”
叶浅予满面愁容,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道:“这是夏家派来的弟子,叫夏世龙。”
其实从夏知时没来报名的时候起,叶浅予就知道了夏家一定没有什么好脸色。可不想...却是这样的不好,不好成这般样子。
片刻的嘈杂过后是长时间的死寂,所有人都等着看萧赋如何做反应。萧氏医院初来乍道,西医同样初来乍道,能不能站着把钱挣了,全都指望着萧赋了。
赵林带着兄弟其实一直就趴在门口看偷听,他们一来是抱怨萧赋偏心不让他们听课,特此来偷师的。
二来是为了保护萧赋的安全,用赵林的原话说,我们少爷这还是头一次给人当先生,要是遇见大不敬的,就直接送他一梭子枪子。
果不其然,赵林这办事麻利的劲儿,夏世龙这边话刚落,他就带着一众兄弟冲了进来。
“是哪个对我们少爷有意见啊?”赵林那独特的烟嗓在此刻怒中带笑的吼上一嗓子,很是带劲,虽说是军营里训练出来的,但是身上却总有一股子匪气。
这应该可以用上梁不正下梁歪来形容,有什么样的少帅,就有什么样的兵。
夏世龙倒是没被这气势汹汹的十几把M1906吓到,估计是仗着在和平地界,还有夏家这样的大家撑腰,竟然反客为主,威胁起萧赋,道:“萧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技不如人便要杀人灭口吗?”
说实话,连赵林和叶浅予都替夏世龙捏了一把冷汗。萧赋的是什么人,有什么不可一世的倔强脾气,他们俩再清楚不过了。
萧赋对这些冠冕堂皇的面子工程丝毫也不在乎。如果说,下一秒萧赋就拔出手枪,亲自把夏世龙打成筛子,那也算不得稀奇。
可令大家都出乎意料的是,萧赋非但没有动怒,反正露出了笑容,叶浅予深知,那笑容无关喜悦,而是居高临下,从高阶上俯瞰的悲悯。
他将手中的书本轻轻放在桌面上,放弃了原本的讲解计划,就夏世龙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解答。
“西医和中医在大部分诊断中都同样使用‘望闻问切’这四种方式,但是两者的原理确实完全不同的。中医讲求整体,头痛胃痛要把脉,怀孕流产也要把脉,肺热要调气血,肾虚还要调气血。这样丝毫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式,虽然不能说毫无用处,但慢,极其慢。在病痛面前,时间就等同于生命。”
这段话全然是在批判中医,在场的所有人多少都有些自惭形秽。
萧赋顿了顿,接着说道:“在面对一些不用开刀的疾病的时候,西医不看没有实质存在的经络血脉,而是看病灶。头痛治头,胃痛治胃,将危害人体的细菌杀死,人自然药到病除。而不是像中医一样,只顾调理身体,再让身体去对抗细菌。我举个很简单的栗子,诊断女人怀孕,中医只看一根血管如何跳动。而西医是看女性尿液中的酸碱指数,固准确得多。所以夏同学,你明白了吗?”
这样的场合下,萧赋心中是有完全的优越感,而夏世龙无论如何都处于下风,心中自然会不平衡,总会企图再次挑刺。
因为夏知时,叶浅予不希望叶家和夏家结仇,也不希望夏家跟萧赋结仇。夏世龙不是夏知时,可既然是夏家的人,就与她脱不了干系。
于是叶浅予赶紧站起来,走到夏世龙边上,扯了扯他的衣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坐下。
然后面上在场的所有人,开口替他打圆场道:“他自然是明白的,萧先生讲的如此明白,我想在场的各位没有谁是不明白的。夏同学只是脾气直冲了点儿,并无其他的意思。其实这样的疑问,我想在场的各位心里都有过吧。大家来这里学习,无非是想博他人之长。中医的本我们断断是不会抛弃,可是如果能在中医的传统中融合进西医的精妙之处,不是更能把中医传承下去吗?”
说完,叶浅予转过头来,直直的盯着夏世龙,问道:“夏同学,你说,我说的有无道理?”
台阶已经给得如此明显,在别人的底盘闹事自是要有分寸,夏世龙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冷清清的说开口,随便应付道:“叶姑娘说的是。”
叶浅予长舒一口气,面向萧赋,脸上挂着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想要得到表扬一样的小朋友一样的笑容,说道:“萧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学点什么呢?”
萧赋收敛了笑容,又回到刚才那般不苟言笑,为人师表的严肃样儿,开口说道:“西医主要是分临床和护理这两方面。护理是输液包扎这些简单的工作,临床就涉及诊断了,需要长时间的系统性的学习。所以大家都先从护理开始学起,接下来,你们自愿两人为一组,我们来练习如何给病患输液。”
都是同行,难免平日里会有工作上的交集,所以两两组队并不是很难。
旺财凑过来说:“叶姐姐,我们俩一组吧。”
叶浅予有些犹豫,望了一眼仍然坐在座位上,丝毫不准备与人组队联系的夏世龙,眼神中净是焦灼。
她蹲下来,悄悄跟旺财说:“旺财乖,你去找别人。我要和夏家的弟子一组,他看上去积极性不是很高,除了我别人肯定是不会选他的。”
旺财看着叶浅予,笑嘻嘻的说:“叶姐姐当真是挂念着那个夏家的公子,竟然连他家的旁系弟子都要这样悉心照顾着。”
叶浅予轻轻拍打了一下旺财,娇嗔道:“你年纪还小,怎么什么不该知道的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可休要再乱说。”
嘱咐好了旺财,叶浅予便主动找到了夏世龙,道:“不知道夏公子可否愿意与我一组共同练习?”
夏世龙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怔怔的扭头望着窗外。听见叶浅予说话的声音,他这才极其不情愿的转过头,冷冷的敷衍道:“叶姑娘恐怕清楚,我无心学习西医,若不是因为舅母的差遣,我才不会来这个地方。”
叶浅予没有放弃,而是好言相劝道:“夏公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学,可你毕竟代表着的是夏家。如果你学艺不精,或者是态度不端正,你让夏家如何做人呢?”
夏世龙不屑的嗤笑一声,道:“叶姑娘难道以为夏家一个世代的中医大家,会怕这区区的萧氏医院不成。”
夏世龙说的不错,夏家刚愎自用固步自封,完全没有将萧赋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是这样一般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