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誓约

一周五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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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将至,学院深处的某块平地上,成片淡紫色的欧石楠簇拥在一起,静静地绽放着。月光照耀,这些花反射出淡如清水般的光晕,映照在它们侧旁,那穿着白衣,消瘦而又孤僻的身影上。

    那个人随意地坐在草地上,月光穿越密林,只能依稀照亮他的半个身子,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在他面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偶尔会有微风吹拂,波光粼粼。池塘里没有过多的花花草草,也不见多少游鱼,很多年前校园改建时曾有人从莱茵河引了一条支流到这里,构建出这个池塘。但很快改建的设计人发现了更好的引流地点,可以使得整个设计更为美观,这里也就因此被荒废了。

    到了今天,这池塘旁边已经种上了一种挺拔而又不知名的树。这些树高峻挺拔,排列在四周,正好能完全覆盖此地,许多人看到那片森林时都以为走到了学院的尽头,却没有人曾真正地踏足进去,也许只有某些资历很老的教授才会依稀地记得,森林后面还有这样一片被遗忘的荒地。

    而威廉就这样一直看着池塘,全神贯注,别无二心。这是他很久前养成的习惯,每每到了晚上,他总会穿着初入学院时的白衣,来到这看看风景。兴许这的风景的确不是很美,但不知为何,他从没有厌烦的心态,这的每一次波动都仿佛拨动着他的心弦,这的每一次呼吸就仿佛他在呼吸,威廉不知道为什么,也从不深究。

    “谁?”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同时警惕的看着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

    就在刚才,威廉听见了一道极细极细的脚步声他绝不会听错,每个风系法师最开始的训练就是感受对风的掌控,而最直观的训练方法便是用耳朵感受周围空气的震动,判断周围的动向,做出最好的反应动作。换句话说,越强的风系法师,听力就越强。

    而到了威廉这种水平,即使是两张厚薄不一的纸掉落在地,他也能轻松判断出哪张更重,更别说是人与动物间脚步声的区别了。

    “是我。”一道底气不是很足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夜月轻手轻脚地穿过森林地面上一根根的盘虬错节,出现在威廉面前。

    ……

    此时的347号宿舍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在不停地摆弄门锁,她左顾右盼,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

    “这混蛋,有了女人就忘学姐,居然还敢把锁换了?下次老娘就直接给你多加十把锁,让你还能进门!”

    只见她一顿摸索,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不算很坚固的锁打开了,接着她一把把门撞开,眼神锐利地盯着这空无一人的大房子,似乎想搜寻什么。

    “哎,说来也怪,今天一天夜月都没来找我上课,是学成了吗?或者说难道是去约会了?可我明明才教了一点皮毛啊。”一顿搜寻无果后,雪莉尔瘫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碎碎念。

    “搞什么嘛?到处都找过了,难道我真的是把那个东西丢在这里了吗?……呜,真是想想就觉得恐怖,要是我的吊坠落入那个家伙手里,指不准他会用什么眼神看我呢。”

    她捂着脸,很难得地表现出害羞的一面,那份吊坠虽然外表看上去平凡无奇,但里面的照片却有点见不得光,如果它真的被威廉所看到,那对雪莉尔来讲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唉,早知道当初就不做那种蠢事了!”她一边懊悔一边在心里重整旗鼓,突然间站起身,顿时气势凛然,誓有不把整间屋子翻个底朝天就不罢休的决心!

    “那好吧,既然你们今天都不在,就别怪我对你们的房间手下不留情了!”

    但几分钟后,在夜月的房间里,雪莉尔却顿住了。她手里捧着一本外观甚是普通的记事本,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那笔记本并非特别,简朴的书皮、不算耐用的纸质……她甚至可以在这个房子里找到七八本这样的本子,换做平时雪莉尔根本就不会在意它。

    但今天不同,因为这个本子是夜月的抄写本。优秀的老师总不会忘记布置作业,而今天她要求的便是让夜月抄写自己最喜欢的单词,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上百个字节:开始时那些字还近似于狗爬,但到了后面字体变得越来越圆润,越来越美观,就连雪莉尔这种自诩为“天生的书法大师”的人也不由得为夜月的学习能力惊叹。

    不过她的关注点并不是在这里,上面的单词量虽然极大,但写的却都是同一个词:威廉杰斯坦原来她最喜欢的词语,竟是那个家伙的名字吗?难道仅仅是这几天的相处,就让她对威廉有了某种依赖的感情,还是说……

    就这样过了很久,雪莉尔才终于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她自嘲般笑了笑,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子放回原处,连角度都和原来摆放得一样。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一把孤独的长枪插在地面上。

    这个愚蠢的家伙,这回可要好好珍惜啊,不要……太孤独了。

    ……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舅舅从家乡带到勃兰条顿生活。他人很好,只是总让我扮着男装去上学,于是我从小就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孩子,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勇敢的战士。”讲到这里,夜月也忍不住笑了笑,但接着她又以怀念往事的语气继续说道,“但当男生也有当男生的坏处,那时候我几乎是所有学生里个子最小的,于是整天都被一些个子高的男生欺负。”

    “我很不服气,就让舅舅教我打败他们的方法……他打算教我很多东西,但还没等我学成,他就出了意外死了。”

    “你父母呢?”威廉问。

    “也死了,是听舅舅说的。”夜月平静地回答。

    “于是你后来就被卖到了竞技场?”

    “嗯,我曾经在很多那种地方工作……有时候我表现得很好,杀人杀得麻利、动作也干净漂亮,更大的竞技场就会把我买下来。我就可以有更好的训练环境,杀人杀得更麻利、动作更漂亮,下一家竞技场就再把我买走,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就该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一直循环……但直到两天前,我遇见了你。”

    威廉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平淡而毫无波折的语气他曾也用过,比如说某次他被莱纳叫去跑腿,通知某个社团的人去某个大厅集中,他用的就是这种传话般的口吻;还有就是在描述某件很习以为常的事时他也会这样说话,例如早上随便吃了份面包、下午去修炼了魔法、晚上去了图书馆看书……但杀人呢?杀人也能说得这么平静吗?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这些事?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从雪莉尔和校长那打听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说吧……”

    “不不不,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威廉连忙否认,他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在莱纳给的那份资料里,有关夜月的一切信息他都能一一了解其中有她所说的,也有她完全不知情的。而那些不知情的过往,威廉倒是希望她一辈子也别知道。

    “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所谓‘夜月’,应该不是你名字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她顿时惊呼。

    “不难,东方的一些常识我还是挺了解,你们那根本没有姓夜的。”威廉眨了眨眼,解释道。

    “那好吧,我叫月樱。”她双手托着脸,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

    “月樱的月,月樱的樱?”

    “为什么你会……?”她的惊呼声更大了,因为威廉刚才所说的,居然正是月樱家乡的语言!

    “怎么了怎么了?别大惊小怪的,我前两年一直在到处旅游,当然每种语言都要有所涉猎啊!”他摆了摆手,“而且你的名字念起来还挺复杂的,有简便一点的叫法吗?”

    “恩……那你以后就叫我樱吧,这么多年只有舅舅这么叫过我……不过我允许你也这样叫!至于夜月……这个名字就当它不存在过吧,反正它只是我在竞技场的‘艺名’!”

    “用词错了吧?这地方不该用‘艺名’,看来雪莉尔还是没把你完全教会啊!”

    “哈哈,为什么你对姐姐总是有着偏见,如果没有她,我是不可能学这么快的。”

    “也是啊,刚才没注意,现在我才发现你今天说了不少话,和昨天倒是截然不同。你怎么突然变活泼了?我原本还以为,即便学了再多的词,你也还是三无少女。”

    “昨天吗?”她歪着头回想了一阵,“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过去对你怀着敬畏的心情,所以才那样说话。但在和校长聊过天后,我觉得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了。不过,如果你喜欢我昨天那样的话,我也可以改过来……主人!”

    威廉笑了笑:“别扭吗?别扭就不要再这样叫我了。记住,你的目标不是要活成我喜欢的样子,而是要活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月樱长时间地顿住了,许久,她才微微低下头,说道:“谢谢,过去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真的,很感谢你。”

    忽地,一阵风从侧面吹过,掀起湖面一阵涟漪,片片花瓣从枝上坠落,美不胜收。

    “好看。”月樱的目光似乎被这美景所吸引,轻呼道。抬头的瞬间,脸上还残存着未擦拭的泪痕。

    “你喜欢花吗?”威廉不自然地偏过头。

    “对!”她点点头,“我最喜欢的,就是我家乡的樱花了!”

    “樱花?”

    “嗯,我听舅舅说过:在我的家乡,每年的春天都会开放漫山遍野的樱花,在樱花海下诚心许愿的人就会得到幸福和爱情只是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一种情感吗?舅舅只和我说那是个很美好的东西……我也想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或许那也是一种樱花呢?”她在说这句话时眼里带着憧憬,全然无刚才那种淡然若水的神态。

    “很不错的愿望,”威廉看着湖水,很认真地说,“我相信有那么一天,有个人会带着你返回故乡,看看那繁盛的樱花。”

    “威廉,”月樱还有些生涩地叫着他的名字,“我真的能这样叫你吗?”

    “我当然不会介意。”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威廉愣了愣,随即又摇摇头,“我这种人,很难有什么愿望,我从来没在乎过什么东西,即便是小的时候懵懂着想成为不凡,可现如今,却反倒还希望自己能是个普通人。”

    “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这么多年来,我从来就没搞懂过,自己到底在追逐些什么。”

    “那就不要追逐呀!”月樱一着急,便将手直接搭在了他的掌心上,“舅舅曾说过,人追逐的东西越多,得到的烦恼也就越多。如果你实在没有想要的东西,那倒不如……倒不如……”

    她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词。

    “倒不如好好享受人生?”威廉随口接上话,可视线却仍聚焦在前方的湖面。

    “对!姐姐也说过,世界那么美好,为什么不多多享受人生呢……”

    “但享受是自由者的特权啊,而我这种人,没多少自由可言。”

    “自……自由?这种东西我有啊,”月樱兴奋地一拍手,“从竞技场离开后,就一直有人跟我说什么‘重获自由’,你要是缺这种东西,我也可以大气地分给你呀!”

    唉,这傻丫头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啊?威廉苦笑,略有些无奈地叹息。

    “算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赶紧回去休息?”他伸了个懒腰,直起身来询问道。

    “啊?睡……睡觉?还不行!”月樱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一声大呼,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刀,刀尖甚至还指着威廉。

    喂喂,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吗?这剧情什么进展啊?威廉吓得立刻就把双手举起来了。

    “我……我听说你要加入那个克拉……什么斯的?反正好像是个佣兵团对吧?”她视线望向别处,有点害羞地说。

    “克拉迪斯。”威廉默默纠正道。

    “对!就是它!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去当个佣兵什么的……不如我就和你凑个伙吧?”开始时月樱声音还很大,但后面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接近于蚊子声了。

    “啊?”威廉脸上写满了疑惑,“但是克拉迪斯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它不是一个单纯的佣兵团……还有你也别拿着刀呀,很危险的。”

    “噢,这是舅舅教我的,他说家乡的人如果要和别人达成盟约,必须要滴血为誓。”说着她一刀滑向手腕,鲜血滴在了草地上,“至于我的报酬……就是你以后要带我去看樱花,怎么样?这算是非常公道的价格吧?”

    ……

    月光下,皎洁如画的女子立于兹,裙摆及发随风飘动,即便是那一抹鲜血也完美地融入了其中,使人心神荡漾。

    威廉愣了愣,回过神时目光正凝视着刀尖,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即便是错、即便是一时的冲动,那也该等到未来再懊悔。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走近两步,接过刀,也在自己手腕处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滴落在草地的同一处。

    “那么我们的誓约,就从今天起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