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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好多楼盘都是“日光盘”,一天就卖光。还有的房子一天一个价,有炒房的投资商在背后操盘。
商业步行街开街两个多月后,开业的商家店铺越来越多了,虽然店铺都不大,但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经营范围涵盖了各行各业:服饰、鞋帽、餐饮、食品、文具、五金、水果、日杂、百货、蔬菜、饲料、娱乐、茶馆、酒吧等等。
这里的店铺,以前都是临水而建的住宅,其中有一些老旧的,可能建于明清时期。听街上的老人说,相水镇曾经被李自成的起义军当做营地,在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中反复被炮弹轰炸,许多房子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尤其那些青砖的墙壁,十分坚固,历经战火而屹立不倒,硬是挺过了风霜雪雨、岁月沧桑。
这天,周老伯正准备出门,家里来了三位街道办的干部,将他堵在了家门口。
“周老伯,你好,要出去啊?”说话的是街道办刘副主任,她负责这一片的街道工作。
周老伯想不起刘主任会有什么事找自己,就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啊。
刘主任介绍说:这两位都是我们街道办的干部,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跟你谈谈。
“何事?”
说话的时候,周老伯在后退,退进了屋子里,刘主任他们就跟了进来。
刘主任说:周老伯,不瞒你说,你的儿媳金玲同志,找过我们两次了,向我们咨询拆迁补偿费的有关问题。问题的核心是,她说你收了全部的拆迁补偿款,事前没商量,事后不解释,对吧。今天,我们来呢,一是受了金玲的委托,二是受了居委会的派遣,来跟你谈谈心。希望呢,你老人家支持配合我们的工作。
周老伯的老伴端了三杯茶来,让客人们一一就座。
周老伯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心里就七上八下地翻腾起来,不知话该从哪里说起。
刘主任接着说:据反映,平时你和儿媳就缺乏沟通,婆媳关系也不太顺溜,还经常为孙子闹摩擦生意见。这些虽都是你们的家务事,但毕竟影响到社会的和谐稳定呀。关键是,房子拆迁,补偿金的处理也应该家里人一起商量着办呐,有谁家会这样的,一声不响的呢是吧?周老伯,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周老伯还是没想好话该怎么说。
“周老伯,说说吧,我们三个今天是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到你家里来搞走访调解的,没有结果我们是不会走的啊。”另一个干部也催了一句,话里带着一点警告了。
周老伯被激将了,这才说话:我们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的呀,儿子不在了,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孙子,我们老俩口能怎么办?将来说不定哪一天,她金玲改嫁了,我们怎么办?谁给我们养老送终?谁管喜子的学习费用?喜子将来还要结婚成家,谁来管?政府会管吗?我现在帮我自己的孙子管着钱,那是天经地义的呀,你们街道办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
周老伯一阵机关枪连珠炮放了出来,原本是想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谁知刘主任她这是一位久经锻炼的街道干部,吵架斗嘴就当家常便饭的。
只见她手掌往桌子上一拍,“啪!”站起身来,用手一指,厉声斥责道:周老伯,你不要胡言乱语!金玲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贤惠女子老实人。丈夫死后,她尊敬公婆,哺养幼子,从无怨言,更没有考虑改嫁,她把女人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你们周家。现在成了单亲妈妈,她自己的父母都没去伺候,却留在你们身边,生怕你们一天见不到孙子。你说,这样的好儿媳,你凭什么不好好待她,啊!
显然,周老伯不是刘主任的对手,他自感心虚理亏,就降低了声调说:刘主任,我没说儿媳她人不好,只是说,她若是有一天要改嫁,谁也拦不住的,是吧?到那时,她把钱也拿走、把我孙子也带走,你拦得住吗?我们周家香火断了不说,我们老俩口都成了孤寡老人了谁会来可怜我们啊?
刘主任想了想,感觉周老伯是个认死理的人,思维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很难拽他回来了,就跟他摊牌说:周老伯,你这一套说词都是你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不能成为你独占拆迁款的理由。不瞒你说,我们跟司法机关和律师都研究过了,你若是继续这样执迷不悟、顽固不化,那就只能吃官司了。到那时,由法院判决处理,你就会很被动、很丢人的。怎么样,你愿意跟你儿媳协商处理拆迁款的分配问题吗?
周老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感觉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出气不顺畅,进气也不顺畅,并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情况,而是他总也想不通:为什么世人都不能向着我说话呢?为什么我说的道理总是没人赞同呢?为什么我内心的苦痛就没人能够理解呢?
“问你呐,你愿不愿意协商拆迁款的分配问题?”
周老伯还是想不通,干脆不说话,心想反正钱在我自己手里,你们谁能拿我怎么样?
“周老伯,问你呐。”
……
过了几天,两个穿法官制服和一个穿西装的人,来到了光辉置业公司办公楼。
前台美女问:请问,你们找谁?
一位法官拿出工作证递给前台说:我们是区法院的,来你们公司了解一点情况。请问,谁是负责处理拆迁补偿款的?
“拆迁补偿款?”
“是啊,就是给拆迁户支付补偿费的。”
前台美女还是没听懂事由,就领着他们来到了会议室。“请你们稍候,我去报告公司领导。”
“好的,谢谢。”
客人们一边等候,一边欣赏挂在墙上的那些图片:项目用地平面图、项目用地规划图、项目建筑规划图、建筑外观效果图、户型平面示意图、室内装饰效果图等等。
很快,前台美女带着一位公司领导来了,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总经理,祝总。
“你好,你好,幸会。”
祝建平与客人们客套几句之后,就问:请问,你们需要了解什么情况?
其中一法官说:是这样的,你们的‘光辉岁月’项目有一个姓周的拆迁户,他儿子3年前去世了,现有一个儿媳名叫金玲。这位周老伯独自拿了全部的拆迁补偿款,没有给儿媳一分钱。现在金玲起诉到我们法院,我们特意来调查取证。周老伯究竟拿了多少补偿金,这需要你们公司提供有关合同和收款付款凭证。
“是吗,儿媳告公爹,为钱打官司?”祝建平稍有一点意外。
一法官:这算什么,夫妻、兄弟、父子等等,家里人为钱打官司的并不稀罕啊。
另一法官:经济纠纷协商无效,诉讼就是终极解决办法了呀。
祝建平:‘终极办法’?恐怕诉讼终结之后,执行也是个问题啊。现在哪个法院不是执行庭的积压案件最多呀?你们那里可能也不会例外吧?
一法官:哟,祝总你还蛮专业的嘛。
“谈不上,都是听说的而已。”祝建平见那位穿西装的客人一直没吭声,就问:“你应该是律师吧?”
那人笑着递上一张名片说:祝总你好,我是原告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关照。
祝建平:我说嘛,案子还没开庭,法官怎么会做收集证据的事呢,这应该是律师的工作呀,呵呵。好,我现在去财务部拿你们需要的凭证,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啊。
“好的,麻烦你了。”
祝建平出去之后,两位法官就悄声议论起来:
“听说这家公司就是商业步行街的开发商,‘光辉岁月’楼盘已经开工建设了。你说,我们要是开口要买两套房子,价格是不是能够作特别处理啊?”
“这个,有可能,但是不好直接开口,要好好策划,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理由、合适的方法。”
“对对对,好好策划,这个楼盘肯定会走俏,买到就是赚到。”
“那还用说,现在好多楼盘都是‘日光盘’,一天就卖光。还有的房子一天一个价,有炒房的投资商在背后操盘。”
“我听说,‘光辉岁月’这个项目的征地受阻了,估计会要向我们法院申请搞强制执行。我们可以先跟院长打好招呼,跟国土局协调一下,再由国土局出面来跟开发商协商房子价格的事情,这样或许要好办一些啊。”
“对啊,我们以单位团购的名义买它10套20套的,这样一来不就名正言顺了嘛。”
“什么?10套20套?我可没那么多钱,你有啊?”
“你犯傻啦?转手卖指标啊,只要把购房合同的姓名改掉就成了。人家单位集资建房的指标都要3万5万一个,这,你不懂吗?”
“嗯,轻松赚它个几十万,没有任何风险,我怎么不懂。”
……
又过了几天,那两个法官和那个律师,来到了周老伯家。街道办刘主任也来了。原告和被告都在场。
法官取出一份盖有法院大红印章的《民事判决书》递给周老伯说:本案事实清楚,证据完整,原告的诉讼请求基本合理。现已由本法庭按照简易程序审理完毕,依法判定:周家华应将全部拆迁补偿所得中的40%,金额合计28万元整,支付给金玲。本案受理费1800元由被告承担。周老伯,你如果不服判决,可在15天之内提起上诉。你现在要在这份判决书上签字。
周老伯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咬着牙,身体一动不动,也没看那份判决书一眼。
那个律师取出手机,对现场情况拍了视频和照片。
……
再过了几天,金玲带着儿子一起来到街道办,向刘主任报告说:已经有一整天没有见到我的公爹公婆两个人,他们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都不见了,家里一个大的皮革袋子也不在了。
刘主任大为意外,唠叨似地说:天呐,眼看就要过春节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离家出走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到哪里去呢?
“我,我没有逼他们吧?”金玲胆怯地问。
刘主任:这不能怪你呀,他们与法庭对抗,是要被拘留的,躲得过初一他能躲得过十五吗?真是老糊涂了。
喜子心里明白,爷爷奶奶不见了,他立马就哭喊起来:爷爷,奶奶!我要爷爷,我要奶奶,啊——
金玲被喜子的哭声刺激了,眼泪奔涌而出。她平日就性格内向,是那种有泪无声的人。她想控制住泪水,但怎么也做不到。她痛苦地在心里哀号着:老公呀,你扔下我们娘儿俩在这世上干什么呀,你把我也收了去吧!
……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正好是农历小年。金玲带着喜子来到一家幼儿园,算是现场考察,她把这家幼儿园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年轻的女园长客气地说:你放一万个心吧,我们是正规的办了证的幼儿园。
金玲犹豫地点了点头,拿起了放在门口的雨伞,准备要走。
园长以为金玲还没打定主意,就热情地道:姐姐别急着走呀,若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说一声,我们保证让你满意。要不,今天你把孩子在我这放一天试试,让孩子感觉一下,放心吧不收你钱,免费试一天,孩子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是吗?”
“是啊,反正外头在下雨,又是农历小年,家家户户都忙着搞大扫除,你还不如把孩子留下来,明天你再来接他。孩子若是愿意,你再决定好吧?一切为了孩子嘛。”
喜子两眼一直望着里面那一大群同龄人和玩具,心里早就羡慕不已了,一听今天可以留下来,就高兴地说:妈,我愿意,我愿意。
“那好吧,你就留下来试试。进去吧,跟妈妈说再见。”
“妈妈再见。”
金玲告别了园长,冒着雨往回走,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同时也鼓励自己要挺住。刚好,有辆出租车路过,金玲招手拦下,上了车。
当出租车转过一个弯道后,金玲透过玻璃窗看见前面有一辆同方向行驶的货车。路边有一个老人,一手撑伞,一手拿着一只拾荒用的大号编织袋,他看见路边的地上有个饮料瓶子,就弯腰府身去捡。哪知,货车的车轮辗过地面的积水,水花四起,冲走了饮料瓶,也溅到了老人身上。老人的雨伞被旋风吹落在地上了,这就让出租车上的金玲看清了那个老人的脸,天哪!她真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公爹!
前面的货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开了车门高声骂道:老不死的,你不想活了我还要回家过年呐!
周老伯顾不上捡起地上的雨伞,冒着雨向司机点头认错,样子十分难堪。
金玲在出租车里听不清公爹在说什么,但她此时心里有一股酸楚冲上来,使她不知所措。
出租车在货车后面停住了,金玲眼看公爹被雨水淋湿了全身,不知该怎么办,急得直哭。
出租车司机见她在哭,就哀求道:我说这位大姐,今天可是农历小年,你别哭行吗?你有什么事啊?
金玲犹豫再三,对司机喊了声“你等我!”就推开车门,跳进了雨中。她给公爹撑起雨伞,心里想喊他一声爹,但又发不出声来,只是流泪抽泣。
周老伯看见了金玲,心里又惊又怕,以为她带了法官来抓他,就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是来抓我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爹——”金玲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爹,你和妈到哪里去了?何必要走到这一步,你们回家去不行吗?”
“呸!我不是你的爹!你不要叫我爹!”周老伯用手拨开了金玲撑过来的雨伞,咒骂着,“你这个要钱不要脸的东西,我儿子在地下有知,决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
“爹,你不要这么固执不行吗?回家吧——”金玲一边哭泣,一边哀求。
周老伯却毫不领情地说:回家?你和法院串通好的,等我回去就拘留我,你妄想!我和喜子奶奶宁愿在外头流浪也不回去!你等着,等我孙子长大了,收拾你!
周老伯一边骂着,一边捡起雨伞,头也不回地快步跑了。
那个出租车司机见此情况,也着急了,跑出来把金玲拉回车里说:大姐,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啊!啊——”金玲伤心不已,失声大哭起来。
……
周老伯怕金玲跟踪,就在街巷里面左弯右绕,还不时地回头探望深巷的尽头和岔路口,确定金玲没有跟来,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地。原来,他的临时住地是在跨河大桥的桥墩下面。在一个可以方便行走的桥墩下,住着两户流浪人家,周老伯住南头,另一家人住北头。
老伴见周老伯淋了雨,心痛极了,一边用毛巾替他擦头发,一边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下雨天不要出去,你偏不听,这要是被淋出个风寒感冒,看病又得要花钱。
周老伯似乎已经忘记遇见金玲的事了,他从编织袋里找出一把玩具冲锋枪,笑盈盈地对老伴说:你看,这个宝贝让我捡着了,喜子想要这东西想了好久,这回可以让喜子高高兴兴过个春节了。
老伴被周老伯勾起了伤心事,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她用手里的毛巾抽打着周老伯的肩头,嘟嘟地说:想喜子了吧?想喜子了吧?叫你不要出来,你偏要固执,你这个倔老头子。
周老伯:钱在我手里,我不怕,将来喜子懂事了,要上大学了,我再把这70万块钱亲手交给他,说:‘喜子,这是爷爷奶奶专门为你存的钱,现在归你了’。喜子准会高兴,他就会说:‘爷爷奶奶,你们对我真好’。
说到这里,老俩口都已是泪流满面了。
这时,住北头的那个流浪汉走到桥墩中线位置,对周老伯这边说:我说啊,你们没有仓库也没有场地,捡废品太劳神费力了,每天要绕好多路去废品收购站,不值当啊。
“那你说怎么办哪?”周老伯反问。
“这简单啊,你在马路旁租下一个院子,自己开个废品收购站,让别人捡的废品送到你家来,又让需要废品的到你家来收货,这不就结了吗?”
周老伯和老伴,你望我,我望你,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