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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祁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天际渐渐升起,不断滚动的雷光。
修真之路上有千万人,能真的走到与最后这一步的,万中无一。无论功成或身败,能与天抗衡一搏,方不负这踏上逆天而行之路的一生。
青衫在狂风中肆意飞扬,凤祁摒弃了心中的牵挂,全心面对他的天劫。
然而,就当第一道白光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落下,凤祁忽然感知到,在大阵范围外的不远处,正有成千上万的修真者,从四个方向,向合清山合围过来。
若是只有几十上百人,还能勉强说他们是来凑热闹的。
但这近乎于月虹谷等门派的精英倾巢而出的数量,足以说明了这些人的来意。
凤祁虚空一抓,竟是生生握住向他直劈而来的雷光,同时传音给主峰上的众人:“有敌袭!昙清,速去开启护山大阵!”
虽然合清山众人已经预料到,已被“上古宝藏”这几个字迷住了眼与心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也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恰巧会在凤祁渡劫的这一天来袭。
不,也许,并不是“恰巧”。
当昙清真人御剑飞到临仙峰时,愕然发觉,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天雷降临人间,这里竟然变了模样。
在临仙峰的地面,原本刻有合清山镇山大阵的符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虽然效力仍在,却被茂盛的草木遮掩。
然而如今,整个山顶的草木,都被重新浮现的巨大符阵所压盖,在这个黑云压顶的昏暗白日里,闪烁着耀眼光芒。
只是,那阵法上刻着的图案,却不是昙清真人所熟悉的符文——在临仙峰上,竟是还有另一个法阵!
这圈因天劫而显现的符文,显然比合清山老祖设下的护山大阵还要强悍,在它出现的瞬间,合清山的大阵就被彻底压制,再生不出效力,保护不了阵中的人。
昙清真人再一次尝试开启护山大阵无果,茫然地看了一眼不断劈在天衍峰上劫雷,嘴巴无意识地开阖了几下。
直到看到已经渐渐出现在合清山周围的修者们,他的神色猛然一震,眼神恢复斗志,向门派中所有人传音:“金丹期及以下弟子,全速逃离合清山。祝诸位今日能得寻生天,吾派日后……便有赖你们薪火相传。其余弟子,随我守山门,战他个至死方休!”
沈易安如今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按着昙清真人的指令,他也在该撤离的行列。
但莫说凤祁此时还在天衍峰上渡劫,就凭他身为与掌门同辈,无数门派弟子的师叔、师叔祖,他又怎么能安得了心,就此离开?
沈易安看向收到师父召唤的凌应川,将自己的剑拔出,“我与你一起走!”
凌应川动了动唇,最终没把劝解对方逃离的话说出口,而是点了点头,“好!”
他们两人赶到临仙峰时,才发现合清山留下来的精英,一半被派到了主峰,另一半就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昙清真人此时已没有了慌张与胆怯,只剩下破釜沉舟,“今日,应是除玄慈刹外的四大门派合谋而来,他们既是为了这临仙峰上的‘宝贝’,要将我派斩尽杀绝,自然也该留下几条性命在这峰上!”
合清山的修士们纷纷应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绝与斗意。
更是有人大笑着喝道:“好!老子倒是要看看,老子这条命,他娘的能换几个贼子来!”
站在这样的同门当中,沈易安的心也渐渐被豪气充满。
他看向不断围过来的四派修者,也笑了一声,“师尊在渡天上的劫,便由我来渡一渡,这人间的劫!”
足以撼动天地的雷柱,不断裂空而来,一道比一道猛烈。
天衍峰上,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无论是先前的院子,还是院中的巨树,都在天雷的余威之下荡然无存。
唯有一身青衫的男人,还傲然站立在被雷火烧焦的地面中央。
正道修者渡劫,少则九道天雷,多则九九之数,凤祁如今已抗下了八十道白光,还差最后一道,便应功德圆满。
而此时,主峰与临仙峰上的厮杀,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随着两边修士的不断死伤,腥臭血气甚至都飘散到了天衍峰。
好在,凤祁能感知到,沈易安还活着。
男人对青年是如此的熟悉,即使是面对着惊雷,远隔着山峰,他也能从千万道细微的声音中,辨认出对方的呼吸,让他安心,又焦急。
凤祁抬头,看向在云层中徘徊许久,最终骤然劈下的天雷,催动全身真气,昂首以待。
比两人合抱还要粗的天雷,让合清山上方的空气都为之震动,宛若撕裂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在天衍峰上连劈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渐渐散去。
然而,还不等凤祁松一口气,并未随着八十一道天雷结束而散开的黑色云海中,就有无数道紫光盘旋凝聚。
这位下凡历劫的天界之君,只怕是还要再渡九十九道玄天紫雷。
最开始,沈易安还在数着他家师尊已经渡了多少道劫雷,然而随着战况愈加激烈,和身边的合清山修士不断倒下,他渐渐没有余力去关心天衍峰上的状况。
甚至,他还是在招架一个月虹谷修士的剑时,才恍然意识到,凤祁居然要渡两种雷劫。
这样的事,在整个修真小世界都闻所未闻。
天道如此严苛,也难怪就连淮灵帝君都会殒命在这方小世界中,只希望,他的大红鸟能安然渡过。
至于,作为小小桃花簪子的自己……
沈易安看着从背后刺入他的身体,穿透他的胸膛而出,带着血色与寒光的剑刃,愣了一下,然后便知晓,这人间的劫他没能渡过,以后怕是再没机会,在水冘山上看日出了。
他自这世间来,又归于这世间去,有些遗憾,有些悲伤,又有些释然。
沈易安跌坐在了地上,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他身后的敌人用草木捆住,以待其他合清山修士将其击杀后,便渐渐闭上了眼睛。
玄天紫雷自是比寻常雷劫更加凶戾,凤祁从第三道紫光劈来时,便已无法去聆听临仙峰上的声音。
所以直到最后一道紫雷降下,乌云消散,露出新月之夜漆黑的天空,他才发觉,那细小又重大的呼吸声音,断了。
此时此刻,天门大开,有万丈金光洒下,铺成最宽广的通天大道,迎接这位刚刚跨过天劫的修士,飞升上界,塑成神体,变回真正的天人之身。
身着青衫的男人连抬头看也没看一眼,便已飞身到了北侧的山峰,已没了声息的青年身边。
四派的修士之前还以为凤祁就算渡完劫,也会和前人一般,马上离开这个小世界,再不回来,却没想到,他居然硬生生地抗住了天道的召唤。
这人如今已一只脚跨进仙班,便是片刻的停留人间,恐怕也足以将他们诛杀大半。那些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贪婪凶徒们,在凤祁现身临仙峰的瞬间,就拼命地向四处逃散,再不敢靠近合清山。
凤祁没有去追剿他们,他现在所有心神能想的,只是赶紧把将丹药喂进沈易安的嘴中,却又手抖得连装着要的瓶子口都打不开。
“给,小师叔。”侥幸活到现在的浣碧真人走了过来,伸手抹了一把眼中的泪,帮凤祁把药瓶打开。
凤祁一把将那瓷瓶又夺了过去,仰头将里面的药粒全部倒进自己口中,然后伸手将沈易安扶起,吻上了他唇,将那些药喂给了他。
青年的唇,如他无数次想过的那般柔软,却已变的冰冷。
就算此时,凤祁体内有无尽的炽火凝聚,也无法将其温暖。
凤祁一边抗拒着金光中天道对他的强制召唤,一边忍受着经脉里越来越剧烈的灼烧痛楚,尽力将屏去火焰气息的真气输进沈易安的紫府,推动着那些千金难求的丹药发挥效力。
也不知是天道垂怜,又或是恶意嘲讽,在最后一丝药效也融进沈易安的身体后,他竟是渐渐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略带涣散地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青衫、簪子,这是……华衍帝君?
一时间忘了自己之前曾做了什么的青年,迟钝地想着,莫非,他竟是历劫成功,是回到天界去了?
更妙的是,看华衍帝君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为他在人间的胡闹而生气;又或者,是因为这人又不记得凡间的事了?
不过,管他呢。
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流逝的沈小簪子,费力地张开了口,用微弱的声音向他的大红鸟说出最后的心愿:“华衍,我想和你看日出……”
在水冘山上,像他们曾一起渡过的三万年那样。
青年还没将话说完,就再没了声息,这一次,便是能取来天界的神药,也无法再让他睁开眼睛。
他的魂魄在身死的一瞬间,就穿过层层结界,去往他本该历劫的小世界。
凤祁抱着已成了空壳的尸体,怔忪地抬起头,向天上看去。
那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有的,只是从天门中洒下的金光大道。
男人头上的桃花簪,因为失去了灵魂牵绊,而枯萎了所有花瓣,变成一支孤零零的木簪子。
而被那木簪子束起的长发,已在无声无息间变成了雪白。
凤祁将怀里已经彻底冰冷的人搂得更紧,仿佛许诺,又放佛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好。易安,我带你看日出。”
一滴血泪从他右眼角流出,滴落在他身下的地面上,穿透了浮在表面的合清山大阵符阵,又向地下更深处陷落,直到,和那层伴随着天劫结束而重新沉寂的符文相遇。
一丝微弱的震动,自那巨大的符阵中心处传出,但在此时,无人会去注意。
在这个漫长到似无止境的新月之夜里,凤祁只是在枯守着,等待日出。
而在万年后,某个同样无月无星无云的夜晚,白发青衫的男人正抱着他的小蝴蝶,坐在被木系仙术催生的花海里。
他头上的簪子,在之前两个人“打发时间”的时候,被少年无意识地拔下,攥在了手中,同样开出了粉白的桃花。
凤祁随意地披散着长发,握着少年的手,将那支桃花簪送到眼前,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原来是桃木吗?我还当是乌木。”
他戴了这么多年而未知的簪子,居然在别的人手中显了本型,倒是有趣。
仍受紫府中火焰反噬的男人,伸手将少年搂得更紧,像是溺水的人抱紧浮木,又像是凶狠的蛇缠住猎物,反正,无论是哪一种,他的小蝴蝶……不对,是小道侣,今生今世都别想从他的指尖逃走。
谁让,这少年自己要出现在这小世界中,又让他遇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