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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其实却睡不着,他经过连日调养,其实已能起身,听听内屋已无动静,想来她们都已经睡了,他才慢慢地、静静地起身,从屋内到院子中的距离只有七八步路,他却是一步三蹲,如此挨到院子中来,竟花了一炷香时间,普通人便是爬也没这么慢,到了前院之后,整个人瘫在了井边,心中凄然:“我这个样子,常人就算双腿打断了,也没我这么凄惨……废人,废人!我如今连一条狗都不比不上,还不如死了算,免得拖累她们。 ”
他看看月亮,再看看月下新井,由于角度关系月光照不进井口,井内黑洞洞的似乎深不见底,那股黑暗似从井底向秦征心中蔓延,蓦然间自杀之念陡然升起,心道:“我这会栽下去,水声一起她们就会来救我。再说我自己要死,何必污了别人的水井?”
便又挣扎着出门,连爬带滚挨了十几步,到了一条城内引水渠边,渠深数尺,水面虽未结冰,水花却是寒冷彻骨,以秦征此时的体力,这一滚下去多半便爬不出来了。
他看着渠中冷月,丢一块石头下去,溅起了一朵水花后便再无动静,秦征回想自己先前叱咤天下的风光,觉得自己的人生和这颗石头何其相似——那时他自以为身手高强而投身江湖,确实也曾在江湖之上激起了一片声响,可就如这石头一般,咚一声之后便销声匿迹、再无声闻了。
眼前掠过无数人影,秦渭、沈莫怀、湛若离、王皮、宗极门四大护法、周字辈七剑、桃源众人、苻秦君臣、南下后依附自己的诸坞堡豪杰……如今一个个都远去了,天都一败之后,大概谁也不会记得自己了吧,就算记得,也不会再将自己当回事。
秦征心道:“我其实就是个孤儿野种,如今也没什么亲人了,也没什么仇恨了,真个是赤条条的无牵无挂,又是如此残废,精气真元都散尽了,人生再无半点希望,再苟延残喘下去,不但自己受罪,还拖累得别人受罪,不如便自己了断吧,好歹也算一条汉子!”
然而几次要涌身,却总是忍住了。原来无论道门佛门都是严禁自杀,教理都以自杀为大罪大恶,秦征深受佛道两家之熏陶,灵根深种,这时虽然跌到了人生谷底,却还是有一股精神力量拉得他悬崖勒马。
人生到了秦征这个境地,要死,只是一个踊身而已,但是要活下去,却是千难万难!
两种力量在秦征内心交战,他的身形顿在渠边,许久不动,似乎竟被寒风吹得僵了。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为何不翻下去?”
秦征不用回头,便知是臧爱亲,他在渠边喘着气,道:“我没力气了,你帮我一把吧。”
月光之下,渠水隐隐照出了臧爱亲的身影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帮不了你的。其实就算是毒龙子来了,也未必帮得了你。 八要死,你得自己翻下去,要活,你得自己站起来。”
秦征哈哈一笑,道:“我现在是废人一个,要死容易,要活下去却就难了。”
臧爱亲道:“更为难的,是你不想拖累你关心的人,对么?”
秦征被她说中心事,身子微震,口中却冷冷道:“我没有关心过谁,没有!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我没有关心过谁,也不需要去关心谁。”
臧爱亲道:“那屋里的那两位,也不是你的亲人、朋友?”
秦征冷冷道:“不是!”
臧爱亲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一反常态地对待她们?为什么要让她们伤心?”
“她们是否伤心,关我何事?再说你认识我有多久!知道我多少事情?也配来这里说我什么一反常态!”秦征冷冷道:“我的常态,便是如此,她们要伤心也罢,不伤心也罢,都和我无关!”
臧爱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与你是相识不久,但她们呢?以她们对你的认识,以她们的兰心慧质,你认为她们能否猜想到你是故意如此?”
这句话却叫秦征难以否认,他终于无法故作冷淡,他的头趴了下来,脸颊几乎是无意识地蹭着地面,身子抽搐,嘴也是毫无意思地啃着渠边的泥沙,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忍着哭,如此好久,好久,才痛苦地道:“是,是……我自己清楚得很,我已经没得治了,因此不想拖累她们。你若是好心,便帮帮我吧,也算帮帮她们!”
臧爱亲道:“你便真的不治,也不当这样做。你这样做,不但生时令她们难受,且她们若知你故意如此恶待她们、恶待自己,都只是为了不让她们受累,甚至为了不拖累她们而自杀,怕只会令她们对你牵挂得更深,甚至牵挂转为愧疚,纠缠终身。若结局是这样,可是你想要的?”
周围静静的,就连渠水也流淌得没有声息,臧爱亲这几句话秦征竟听进去了,他身体虽然垮塌,所幸灵台还保有一点清明,知道臧爱亲所言不虚,沉默许久,无奈地道:“我也知道以丑八怪的智慧,这样做作多半骗不过她,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臧爱亲道:“若我告诉你当怎么做,你肯信,肯听么?”
秦征挣扎着翻过身来,仰望着臧爱亲,月光之下,臧爱亲平静的脸上布满了慈爱,她缓缓说道:“我认为你应该接受她们的关爱,努力地站起来、努力地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也莫要放弃。万一真的无药可治,那也要如一个真男儿一般死去!你要相信爱你的人是有智慧的,你如此死去,她们或许会为你伤心好一阵子,但终有一日可以释怀,并继续她们的生活。”
秦征身子耸了耸,道:“真的可以么?”
臧爱亲道:“你要自己尽力,也要给她们机会尽力。只要尽力了,不管最后是否成功,心中便都能没有遗憾。”
这几句话淡如风抚渠水,利似醍醐灌顶,秦征心若有开,眼前忽然若真若幻地显出观自在菩萨的法相来,观自在菩萨法相本来威严厚重,这时却变得慈悲无限,似乎与臧爱亲的容颜重叠了一般。秦征向生之心渐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臧爱亲的指点,还是因为菩萨显化指点,或是内心深处那个坚强不屈的自己化身法相来点化这个陷入绝境泥潭的自己。
秦征尝试着运了运气,仍然感觉不到一点反应,但他已不肯就这么死了,对臧爱亲的开导虽有感激,到了口边却只道了一声:“多谢!”
臧爱亲善从语气中判断人心,一听便知秦征已悟,点了点头,转身回去,才进大门,便见6叶儿靠在门后,臧爱亲夜能视物,虽在黑暗中也见到6叶儿脸颊上挂着一串晶莹,低低说了一声:“妹妹,他没事了,快去睡吧。”
6叶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臧姐姐,谢谢你。”她转身回内屋,正躺下,却现身旁月季儿脸上也是湿湿的,6叶儿心道:“季儿妹妹也还没睡。”
屋外秦征正拼命站起来,一步步地挨回来,屋内臧爱亲正搂着刘兴弟,思念着从军在外的丈夫,另外两个女孩都闭着眼睛,却是各有各的心事。